也不知道是不是尚炯眼睛確實不好使還是說話太投入,張廣生家的在他旁邊安了個小板凳,請新來的將軍坐下,他都沒有發覺。嘴裡不停地說著、手卻指點著地圖,將軍伸手幫他拉開地圖壓住角,他只說了句「謝謝」頭也沒回。
「黃河在於治沙分流,這長江又不一樣。長江之禍有四,夔門三峽之狹窄、楚江之彎曲、河防之荒疏、兩湖之生態。」
「兩湖之生態?」龍劍銘可是第一次從這個時代的人嘴裡聽到生態二字,當然,這一個被稱謂「長江四禍」之一的東西,他還是能夠理解的。
「對,洞庭,古稱雲夢澤,有萬里碧波,是滾滾長江最主要的天然分洩湖。然而,人們在做什麼?在圍湖造田,跟滾滾洪水爭搶空間!自有史料記載以來,洞庭湖已經縮小了接近一半,也就是減少了一半以上的分洩能力。楚地多洪災,完全是大自然對人類貪婪本性的報應啊!」尚炯現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學術見解中,這種反人類的話從他嘴裡蹦出來顯得非常的自然。」鄱陽湖,就是咱們海軍華山號擊沉德國軍艦的地方,那也跟洞庭湖是一個下場,人跟大自然爭奪空間,其下場必然可以想像。長江中游、下游,依仗的就是兩大湖的分洩能力,我要是帶國皇帝,非把兩湖沿岸的人口遷徙走一半以上不可,非把兩湖疏浚、擴寬加深不可!非在千里楚江兩岸開挖輔助河道、加固堤防不可!」
「好!好個三非不可!尚先生真是見識非凡、氣魄非凡啊!」得到解決長江問題良方的龍劍銘心情大好,自然恭維話是毫不吝嗇的滾滾而出。
「尚炯哪裡有皇帝陛下您這樣氣度非凡啊!請陛下恕罪,不這樣裝瘋賣傻,尚炯無法就水利一事說個痛快。」這個時候的尚炯才正兒八經地給面前的黃老闆行了個禮。嘴裡說的恕罪無非是一個走過場的謙辭罷了。畢竟是在總督手下混過的人,他一早就看出面前的人不同尋常了,那種對水利的熱心,對民生的關注,是普通商人嗎?對照一下他背後牆上的畫像,對照一下這明明白白的軍事地圖,看看身邊的中將,還不明白自己面前人是誰就真傻瓜了!可惜,尚炯不是傻瓜,他只不過故意裝作不知道,好把心裡很多平時不能說出來的話,不能付諸實施的建議一簍子地說出來罷了。想當初,在張之洞面前他也說過關於楚江整治的辦法,可惜……所以他只能借這憨傻的勁把這些心裡話倒給皇帝陛下本人了。他知道,單單禁止圍湖造田一項就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理解並接受的!
閒話和正經地建議完全不同。閒話可以當成瞎話,不用為此承擔什麼責任。而一旦揭破皇上的身份,閒話就變成了建議,就要承擔建議者的責任。這就是尚炯耍了小心思的根本原因。他是怎麼被排擠出總督府的,不就是因為強遷洞庭居民的建議在別人眼裡有違天和甚至滅絕人倫嗎?!另類的想法注定是不能被絕大多數人接受的……
「尚先生,感謝你的真心剖白,我希望您能夠承擔起帝國水利事業的重擔來。教書育人好,可水利事業才是您施展才能的夭地!楚江治理一事,就讓我和您一起面對國人可能有的不理解。讓我來承擔起國人的責罵。男人做事,但求無愧於心、無愧於天地,君子坦蕩蕩,就不用在乎別人說什麼。歷史,會給我們的楚江治理、黃河治理一個公正的評說!您願意的話,我想邀請您到北京任職,主持水利事業。」龍劍銘可不是白癡,眼前這麼個人才怎麼能夠放在中學裡陪學生磨牙呢?剛組建建設部正需要這樣的人才。
「陛下,皇上!別人都說我是尚瘋子,只有您瞭解我,這輩子白活了四十四年啊!」尚炯大喜過望感慨萬千,想不到自己的抱負竟然因為鄰居的一個小商人而有了實現的可能!這個時候,微服的皇帝真的是他唯一的希望,對皇帝的誠意邀請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呢?
「子莫(楊雲字)。安排我們到哪裡品嚐武漢三鎮的美味啊?」這個時候心情大好的龍劍銘真正決定奢侈一把了,剛找了這麼個人才,慶祝一下也是應該的,畢竟水利的事情沉甸甸地壓在心裡好幾個月了!搬開了心裡的大石頭,怎麼也要高興一回。
楊雲中將肚子裡面是有事情、心裡面是有意見的!這個時候趁著皇帝不好發作哪裡不小小發洩一下的?因此中將恭敬地回答道:「總司令,安排在23旅,團,營的伙房怎麼樣?四菜一湯。來人啊,備車!」
中將開玩笑的水平跟尚炯相比還差了一點,至少龍劍銘和眾人在皇帝身份一事上都對尚炯看走了眼,而尚炯也真的能憋。直到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才揭破龍劍銘的身份。可中將就不行了,說著這話的時候,那神情是小孩子都知道有問題的。
說到小孩子,這一屋子的人連同一直悶在裡間的張文、張武兄弟倆都上了平時想都不敢想的軍車,一路國防軍開道,威風凜凜地渡江來到武昌黃鶴樓下。
楊雲很會找地方,總司令來武漢,哪裡有不在武漢標誌性建築——黃鶴樓上走一回的?而且這黃鶴樓本身也是武漢最有名的吃食之地。所以,吃飯、觀光就一起解決了,注重效率的總司令手下自然就有注重效率的將軍。
……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崔瀕大才,官至節度,卻無法寫出我目前的心境。」龍劍銘依欄而望,同樣是日暮時分。他心裡卻生出一種萬里河山皆在掌握中,日月旋轉皆在意念內的感覺來。
「陛下,要不您也賦詩一首?」聞訊而來的湖北政界首腦郭秉吾插話道。
「我?做詩?」龍劍銘立馬脊背生汗,老臉通紅,可這麼多人看著他,二看著就看著,老子不是萬能的,剽竊點未來歌曲也就算了,不能再去剽竊人家的詩詞吧?再說了,要剽竊也得腦袋裡面裝得有啊!?這個玩意,不通!
……
1905年,龍劍銘風風光光地指揮著20萬貔貅之士誓師出川、掀起了民族大革命,成就了今天大中華帝國。而現在,他帶著一看四川人民生活究竟的心態再次端坐在火車上,瞭望著巴山蜀水。微服私訪,兩次被軍方打斷,險些成了應酬地方軍政官員的公開視察,這一次龍劍銘回四川,是真正下定決心不通報政府了。很多事情一經過通知,一經過準備和粉飾,還能看到真實情況嗎?頂著七月天的烈日到四川,無非就是要看看這個新政和革命的首發之地現實狀況,為未來的施政提供參考。當然,得了尚炯以後,龍劍銘在水利上放下了大半個心來,因此也得以專心地考慮其他的事情了。
川漢路,確實比京漢路質量好得多。坐在火車上仔細地體會一下,龍劍銘得出這麼一個評價:川漢鐵路的建造水平和機車水平完全列於世界第一!他坐過美國的火車,為美國火車的寧靜快捷而大流口水;他坐過德國火車,德國火車的精緻程度、運行的精密性成了他給交通大臣李岷樹立的榜樣。現在,中國的火車也不錯了!雖然在山區穿行不能有太快的速度,也因為車輪與鐵軌在轉向時的頻頻摩擦帶來震動和噪音,還因為中國鐵路上目前還沒有多麼高檔的豪華列車,但是直觀的感覺已經說明了問題。
尚炯,這位從中學教師瞬間就跨入帝國高級官員行列的水利專家,對鐵路兩邊的景色更是讚不絕口。不是自然風光有多麼美,而是火車一進入四川境內,就能夠從一切人文景觀中看到四川與其他地方的不同。農村,自然的村落經過了精心的規劃,原始的集市和住宅已經逐漸變得有規則起來,一些兩層的小樓時不時地映入眼簾。而田野中,茁壯的禾苗正在揚花灌漿,預示著又一個豐年的到來。一大片一大片的油綠中,在陽光下顯得亮晃晃的水泥馬路穿插其間,一些中華牌兩用工具車(皮卡)在得意地馳騁。
別說是尚炯,就連王鏞對現在四川的景象也是目瞪口呆。媽的,這簡直快成了什麼人間天堂了!還僅僅是在火車上一晃眼的工夫得出的感覺。不過。王鏞不是單純的帳房先生和「皇室保姆」,無論在四川期間還是北京,他都跟經濟建設有密切的關係。在帝國政府財政部運作沒有正常的時候,他甚至是半個財政大臣。因此,王鏞對四川這一切的由來是心知肚明的。
四川,說不好聽一點就是大量資金投入和大量工業項目快速上馬後催生出來的一個「怪胎」,只不過這個怪胎會逐漸有序地變得正常起來罷了。從1903年,不,是1902年中,那時候龍劍銘就派遣了李岷等人回川建設,後來方維志又帶了一大幫子專家和火箱的美國鷹洋,全部砸到四川這片土地上來,龍劍銘回國後就更不用了!砸在四川這個有著四千三百萬人口的大省土地上的資金,最起碼也有七、八億美圓了吧?
四川,有太多個第一。第一個建立完整工業體系的省份;第一個全面推行新政的省份;第一個在農村推廣良種的省份;第一個制訂農產品政府收購保護價的省份;第一個強制執行最低工資標準的省份;第一個實現九年義務制教育的省份;第一個給學生免費提供牛奶的省份……
現在,王鏞成了老師,尚炯成了學生。兩個人不去打擾龍劍銘的思索,卻小聲地談論著由四川景象衍生出來的經濟建設普遍原則理論。至少,尚炯這個水利專家知道了一個新概念:國力不僅僅是國庫裡面有多少金銀,還包括民間有多少財富、包括國民生產總值和國民消費力水平這樣的具體指標。
「樸之先生,照您這個說法,對應著眼前四川這般景象,豈不是天下大治了嗎?至少,四川是大治了。」尚炯頗有些感慨地說著,他直觀地覺得,自己家鄉湖北跟四川僅僅隔了一座巫山,卻有著明顯的差異。
「大治?什麼叫大治?如果說老百姓都能吃飽穿暖、安居樂業算大治的話,四川還算不上。在康藏地區、在寧遠彝族地區,不是這樣的景象。如果說要按照黃老闆的意思,現在的四川也不算大治。我告訴你啊,那種,你看,就是那種小洋樓,呸,小中樓,怎麼不順口呢?就是二層小樓房,農村要家家戶戶能修起來住進去,那種帶斗的小汽車,家家戶戶有一輛,那農村算是大治了。再說城市,現在你們建設部不是有個城鄉建設規劃局嗎?噢,你還不知道。城市要有什麼?城市每個家庭也得有車,也得有好房子住,市場裡面的東西能夠晃花眼睛,這個大馬路上能夠被汽車鋪滿,那算大治。」王鏞越說越起勁,到後面完全就是興致一來,信口開河了。
尚炯可不認為這是侯爵大人開吹牛,四川農村已經有這樣的大治端倪了,說不定再過幾年還真成了侯爵嘴裡說得那模樣了呢!因此,可憐的水利專家眼睛死盯著王鏞,嘴巴張得老大的聽著,聽得入了神,連嘴角開始流出亮燦燦的津液也不知道。
「老闆說了,哎,這個詞聽著順口,就是老闆了。」王鏞是越說越順嘴,連對龍劍銘的稱呼也改了。「四川就是樣板,四川能夠輻射到周邊,周邊能夠影響全帝國。在東邊,還有個上海呢。東西齊頭並進,全國很快就能夠興旺發達起來。尚先生,你的湖北也快了。哎、哎,嘴邊,擦一擦!」
尚炯從失神狀態回歸,罕見地紅著臉擦去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