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康熙都覺得凌嘯是毒蛋親王,那他的毒,就很難有人避免了。
對坊間傳得沸沸揚揚的「納捐贖罪」,有很多謹慎的人是心懷疑慮的,等著看會否有正式的部令下達。可是,就是這種期望保險點的等待,他們也持續不了多長時間,如狼似虎的刑部衙役很快就開始了逮捕行動,每天都有十幾家官宦被抓走,犯官們面色慘敗的垂頭喪氣,家屬愁雲慘霧的呼天搶地,讓超親王剛剛營造出來的「綏靖」場面,成了京師官場美好的願望。但很快,馬上就有一個更加美好的謠言,某些知情人士在捕人的現場給流傳了出來,「看到沒,這傢伙就是不識相,名列檢舉榜前茅,居然敢硬扛著不去繳納罰銀贖罪,活該!」
活該的不是被抓走的官員,而是聽這些知情人士口吐驚人之語的「路人」,等到知情人士開始悄悄兜售據說最正宗的「超王親覽版」檢舉榜的時侯,有點閒錢的都爭相買來,然後如獲至寶地四處炫耀吹噓,愣是有理有據地為超親王「只要錢不要命」大做心理宣傳。對凌嘯要錢還是要命,別人信了沒有,自有凌嘯暗自授意的刑部某些靈通人士知道,但三月十八的早上,便有一個信了這謠言的人,親自登門來向凌嘯輸捐來了。
這一天清晨,凌嘯正準備去刑部,勤王軍千戶葉狂歌有些惴惴地來到公主府。儘管他是在自湖廣就跟隨凌嘯的囚工子弟,甚至名字都是凌嘯給幫著取的,可這個官居五品的勤王軍老軍官卻很年輕,連見到老上司胡濤地時侯。老是有些靦腆,那就更加不要提看見凌嘯了。但他卻不得不來,「爺,小狂給您丟臉了……敏小姐在曹家尋死覓活的。以死相逼,逼小狂無論如何都代她來面見您,請爺示下,要是您不見她的話,小狂就把她從門口帶回去。」
曹敏來了?
凌嘯愣了一下,無暇打趣葉狂歌人都帶來了的心眼,心中卻好生為難。他焉能不知道曹敏所來是為了什麼?男人地心胸可藏天和地,尤其是面對女孩子的時侯更是如此,不過,凌嘯知道。如果曹寅真的是第三號策劃洩密案的黑手,自己能看在曹敏的面子上不殺曹家一個人,但康熙呢。康熙能容忍一個背叛自己的信任、眷護和情份的臣子嗎?不可能!康熙如果顧了這種情分,也不得不謹防滿朝文武的別樣想法:他曹家享受赫赫皇恩卻背主辜恩而不殺?!既如此,相見爭如不見。既然不能給曹敏任何的承諾,毫無油鹽的安慰根本就是誤尋,與其那樣。還不如擺出薄涼地模樣,提示曹敏此路不通,趕緊別尋他法。讓還健在人世的曹家老婦人去撞康熙的木鐘,去以「母子」之情看能否打動康熙。基於這種菩薩心腸,凌嘯苦笑一聲,「冬狂,你帶她回去吧,告訴她本王已經給你命令,允許孫保姆她老人家去容若公子地府上,至於能不能進去見到皇上,這就要看天意了。」
葉狂歌微微愣怔中已是明白過來。出來轉告之下,曹敏也自領悟了凌嘯的苦心。他凌嘯不僅許她的祖母去找康熙求情,而且連康熙皇帝在容若府上的地點都透露了,顯然不見並不是推諉,而是真切誠心想要幫忙。
望了望自己也曾經住過一年之久的公主府,曹敏淚眼朦朧,顧不得唏噓自己一門恐怕與這等鐘鳴鼎食再也無緣了,反而是二月河畔凌嘯為她受傷地往事,不自覺湧上心頭,情難自禁地默立良久。颯爽英姿的她,江湖女俠的俠氣不改,臨走前對著煌煌朱門一拱手,哀聲道,「牆倒眾人推之中,有凌王高義以德報怨,敏兒銘記心田永誌不忘……異日若留得性命,定當結草啣環,縱是飄萍一縷,亦當侍魂左右……此誓……保重。」
凌嘯在門縫中見她地背影婷婷遠去,耳邊迴響著這蕩氣迴腸的「侍魂」一誓,心中卻總是想著那吟唱〈與花吟的女孩,好幾次有想要出去叫住她的衝動,卻最終還是罷了這繞指柔的臆想……如果曹家真的視自己為殺父仇人,還是讓他們淡出宦海利場來得容易保全啊。收了神傷出府門,凌嘯正待要踩蹬上馬,忽見街口外一個幼女,在扈從們的目瞪口呆裡尖聲叫道,「不許碰我,不然拉你去順天府,告你非禮打你屁股!」
宰相門子還七品官呢,順天府就敢打超親攝政王的貼身護衛?
滿場皆是佩服這小女孩甚為潑辣的時侯,凌嘯看第一眼覺得頗為眼熟,待定睛之後凝視片刻,就認出她是已經七歲了地鳳丫頭。美人胚子的眉眼兒輪廓愈發清麗,卻較之一年半前,顯得脫了童蒙的靈氣,配上緊身的大紅春麗裝,很是招人疼愛。凌嘯雖明知道她能跑到公主府來,定然不是為了故地重遊的,可鳳兒伶俐的模樣,讓整天面對齷齪陰暗的他倍覺陽光,當即呵呵笑道,「過來,快過來,叔叔給糖你吃!」
鳳丫頭還真不是蓋的,連這百步距離的路都是蹦蹦跳跳地走來,卻在離凌嘯十幾步的地方站住了,澄淨的大黑瞳滴溜溜轉了一飛,咬著嘴唇疑道,「咿?你還不掏荷包……不會沒有糖吧……有點怪……叔叔……嘻嘻,不會是拐小孩的騙子吧?」
凌嘯哪裡想得到,這丫頭不僅的觀察力這麼細緻,又不怕人不說,還牙尖嘴俐的,頓時就老臉一紅,對身旁暗笑的胡濤沒好氣道,「說你呢,小濤你還笑?呵呵,她說的怪叔叔就是你,弄不好你就是拐子哦,還不回去給她弄些點心糖果來?」
胡濤臉上冤得恨不得去告御狀才好,腳下卻連忙跑去親自張羅給小丫頭的糖果點心,顯然鳳兒的可愛大家都喜歡。不過。喜歡歸喜歡,小鳳接下來的要求,卻讓扈從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她居然想跟凌嘯去刑部玩耍。說想看看凌嘯這叔叔審問犯人時地威風八面。衙門有什麼好玩的,要覺得好玩也是男孩子的愛好啊,得,這個曹家兒媳婦王夫人的侄女,多半是受人所托,想瞅準機會去探望大牢中地曹寅和闔府男丁。
凌嘯卻爽快地一把抱起鳳丫頭,翻身上馬便行,得得蹄聲的緩緩馳行中,用心看向兩邊街上。當一個曾經怒斥他呼其為「姨媽」的妙齡女子身影,在街角屋後一晃的時侯。凌嘯無言地笑了,托付鳳丫頭去探視曹寅的,顯然不是被禁足在曹府的曹家女眷。而是薛姨媽和王夫人的娘家。
這幼時熙鳳出馬了,凌嘯還是願意成人之美的,一面欣賞著懷中鳳兒凜然不懼紫騮馬高度的氣概,一面趕緊藏好了她時不時要摸一把的手銃,打趣兒嚇唬道。「鳳兒,你要跟叔叔去刑部大堂也不是難事,不過只能在外面觀。要是進到內堂啊、簽押房啊、大牢啊這些地,進和出都是需要脫衣服搜身的,不然就會有可能凶器啊,字條消息啊……唉,反正今天衙門裡正好沒有穩婆,你下次有機會再進去吧!」
鳳兒肯定是負有薛姨媽交待的使命,聞言就是一呆,也不轉脖子就直接一仰頭,在把凌嘯撞得鼻血都沁出來幾滴地時侯。嘻嘻一笑,「啊-嗯,不嘛,我就要今天進去……要不,叔叔馬馬虎虎搜我一下,不就行了……來拉鉤上吊一百……」
凌嘯這下子分不清鼻子是被撞得流血,還是因為別得什麼原因,一時間殷紅大增,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正要義正詞嚴地說明搜查是需要脫衣的,就只聽胡濤大為詫異地「咿呀」了一聲,凌嘯就知道胡濤要驚詫自己流鼻血了,一面自己狼狽擦拭,一面說道,「天干物燥,沒事沒事。」
胡濤不理會「現在溫潤春天並不天干物燥」的矛盾,猛然扯了凌嘯紫騮馬的馬韁,自己卻夾了馬腹向前疾馳,指著正前方行人紛紛躲避,卻速度頗快衝來的糞車,高喝道,「快快攔住那糞車!」
開路扈從們頓時一陣警醒馳前,後面地卻向凌嘯所在一擁過來,將他和鳳丫頭團團環衛其中……有眼裡有記性的人也看出了問題,皇太后壽誕正在準備中,英國女王訪華和使節團艦隊回京的前夕,順天府和五城都察院早有嚴令,長安街等重要京師幹道上,不僅巡火淨道司加強防範,就連倒夜香這種事情也嚴令在辰時後上街,這時辰焉能有糞車敢上路?
「啊?……刺客!」開路扈從還未把糞車攔截,甫一看見糞車裡幾個小年青持刀長身,立刻邊報警邊廝殺上去,「糞車裡有人,快保護王爺,弟兄們,殺啊!」
護地護殺的殺之時,凌嘯卻下令眾扈從戒備近身街道兩旁的店舖-希望僅憑頂頭而上,就刺殺扈從上千的自己,不是弱智傻瓜,就是想悲壯自殺的人,而真正想成事,無不是潛伏近身才行啊……看來,自己最好是要製作一頂鐵轎子的好,老騎馬串街過巷的,不安全。但直到幾個忍辱負重不懼惡臭的糞車青年,被亂刀剁死,扈從們所全神戒備的潛伏道旁者卻沒有出現,不僅沒有出現,而且扈從們和聞訊趕來地官兵封鎖了街道之後,嚴密排查之下,不要說毫無異相,而且所有街坊行人都是有身份的底細人……看來糞車青年,還就真是前來遺臭送死的!
「爺,這是刺客身上搜出來的,這是……什麼亭詩抄?」
曹寅的《楝亭詩抄》?凌嘯的眼睛隨著胡濤那嫌臭而腳撥來的詩抄,頓時就是心裡一涼……曹敏那侍魂誓言,鳳丫頭噴血請求,難道全是忽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