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嘯去見康熙求證的己時時分,朝陽門碼頭外,卻恰好有漕運船隊抵達,戶部兵丁和搬運苦力擁擠得整條街都人滿為患,愈發顯得熱鬧繁忙不堪。
胤禟下得暖轎,順著家人們的光駐足回頭,看了看遠處城門上開始佈置的花燈和彩綢,知道那是為迎接英國女王抵京而提前準備的禮儀,自然就不會和一般小老百姓般驚詫稀奇了,倒是轉身過來望著「廉貝勒府」的牌匾,胤禟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呼聲一度響徹朝野的八哥,現在還只是一個多羅貝勒,而反觀胤祥,胤禵,因為出使有功而榮升了和碩親王,開府建衙,起居八座,有權有勢有錢有威。兩人又和炙手可熱的凌嘯共同出使過,就算三人沒有患難之交,那朝夕相處的情分也不容小覷,只怕用不了兩三年,怡親王和信親王的府上,便會有大批的人才爭相擁躉左右!到時候,此消彼長,八哥備受宿敵理親王胤礽在刑部的掣肘,就算想要和兩個小弟弟三足鼎立,恐怕都會很有難度呢!
他正神傷煩惱間,卻見街口過來了老大一長溜兒的官轎,打頭的從轎子裡出來的,是八阿哥的奶兄,一等侍衛雅格布,一看見九阿哥在府門前徘徊,立刻上來笑著請安,「九爺您來了,奴才雅格布給您請安。」
胤禟聞言嚇了一大跳,再瞧瞧他身後依次下轎請安的上百官員,汗毛都有些發豎……在這凌嘯剛剛回來,正要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時候。八哥怎麼能不知道深自恭抑,擺脫百官糾纏來證明自己的冤屈,這不是擺明了又給凌嘯以口實?!見九爺有些發怔,雅格布連忙解釋著把手揖讓。「呵呵,八爺今天給十四爺設宴接風,我們都是來湊趣地,爺請先行!」
給老十四接風也用不著叫來這麼多的官員啊,搞什麼鬼?胤禟心中發緊,也不和那些官員們含笑示意,拔腳就向西花廳水榭急步而去,邊走邊吩咐雅格布道,「你將大家領到後廈大廳去直接入席等候,爺和八哥有話要先說說!」
九阿哥氣急敗壞的做派。不僅讓雅格布愕然,而且他一衝進春光明媚的水榭花廳,就讓在窗口邊伸竿垂釣地胤祀不由得一笑。搶口就先細聲道,「九弟不要生氣,且坐下品茗三杯,心氣靜了,看看哥子我如何垂釣。你就明白了。」
胤禟哪裡有心思喝茶,他看著怡然持竿的老八,怒聲道。「你不花心思調查是誰陷害了你,卻在這裡釣魚?!……宮內宮外的眼線,可是早就有消息傳來,凌嘯風塵未洗,就被皇阿瑪指令去審案了,而且公主府裡的胡駿和賈縱,一大早就去刑部調閱卷宗了!哼,八哥,弟弟看。你需要的恐怕不是釣魚,而是要準備開始托孤了!」
如此不吉利的話說出口來,老八頓時面色一沉,手上的魚竿便如同千斤重,再也拿不穩定,索性拋入池塘春水之中,待要發怒,卻因深知弟弟也是為自己好而強行壓制了,苦笑道,「你看你!唉,老九啊,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宴請老十四,不也是和這釣魚是一個道理嗎?沒有好的餌料,魚兒會上鉤嗎?你大聲喧嘩,那魚兒不被你嚇跑才怪呢!」
「釣老十四的魚?」老九聞言不禁一呆,低眉沉思片刻便霍地睜大眼睛,驚呼道,「八哥,你……你不會是準備放棄所謂的八爺黨,帶人帶槍投身到老十四地麾下去吧?」
胤祀的神色瞬間複雜得如同咀嚼黃蓮,幽幽歎道,「寧為雞口不作牛後!九弟,你當八哥不懂得這個道理麼?可是,現在的局勢卻由不得我再當雞口了……我昨日迎接凌嘯回來之後,也試著要調動手下開始調查是誰陷害我,好給皇上和凌嘯一個交代,可是,你看到沒有,府門外地店舖中、門口的小販、甚至那些漕運苦工之中,多的是二哥派來的刑部眼線,你說,這還怎麼查,啊?我們這一動,老二還以為我是要掐斷些破綻,不死命盯緊才怪呢!」
老九這才明白八哥的難處,結舌良久,給老八斟了茶水親手奉上,「那你還召集這麼多官員來,不怕更加惹眼?就算老十四看著眼饞無比,他只怕也不敢接收啊……而且八哥,你為什麼要把門人都轉給老十四?這……這還不如直接給皇上上奏章,說我們兩兄弟自此不理朝政,把官員們全賣給皇上,保我們一世平安算了!」
「九弟你不瞭解老十四啊,他先前投靠我們,看中地就是我們的班底和人望,現在他需要和老十三爭奪聖眷與人望,就更加需要了。而他的性格又是來者不懼地武夫習性,人是我找來的,我既然背上了嫌疑,他毫無後顧之憂就一定敢收!」
胤祀喝一口苦茶,用舌尖推出細細的茶葉沫子,悶聲道,「把官員們賣給皇阿瑪?甚或你也不瞭解百官。我們就算賣給了皇阿瑪,皇阿瑪又不能因為政見分歧就罷個精光,殺個精光!而官員們也是需要參見首領的,我要是這次突然上折子長期療養,他們總歸不能選凌嘯和老十三吧,最終還不是一樣便宜了十四弟?倒白白可憐了我們兩人自甘閒散,永世不得翻身!但你可知道,倘使我們把官員們賣給了老十四,嘿嘿,不僅我們能躲過這一劫,而且,最後我們還有收回來的可能呢!」
如果八哥連底下的門人都不要了,康熙和凌嘯自然是不為己甚,當然能躲過一劫的,這個老九自然知道,可要說送出去的東西還有再收回來的可能,老九就不敢王同了。胤禟有些不敢相信地盯著哥哥,心中老盤旋著「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地感覺,怔怔地問道。「不會吧,老十四就這麼好相與?!」
胤祀被他問到了最得意地所在,嘿嘿冷笑道,「胤禟。這就是太極的妙處呢!你想想,百官和凌嘯的政見是冰炭不同爐,老十四想要我們的門人,他會是明要呢,還是會暗要?哼,以他現在地本事,絕對不敢和皇阿瑪、凌嘯與老十三相抗衡,只敢在暗中做做百官們的政見首領,通過一兩個有名一點的大臣遙控,自己呢。偶爾瞅機會酌情聲援一兩聲罷了。這就是機會,隨著凌嘯的革新一項項推動開來,他那首鼠兩端的做法。只會讓百官們寒心,最後,百官們會記得我廉貝勒旗幟鮮明的好處的,將來回到我的麾下,呵呵。是易如反掌的!」
老九心中亢奮起來,心思一下子開闊無比,問出最後一個問題。「好是好,不過八哥,到時候百官們再回來到你的門下,你不一樣還是回到了浪尖風口,和凌嘯擺明陣仗對干?那也是個危險至極地死結啊!」
「九弟啊,不要老是抱著西域舞姬,日得昏天暗地嘛!你還是頗有前途的,的確是應該好好讀讀書了,多讀讀四書五經之外地雜書和兵書啊。『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這句話難道不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現在我退出,是為了躲避眼前可能致命的禍事,畢竟,洩密案和風風雨雨的謠言,把皇阿瑪也給惹怒了。不過,等到我八阿哥重出江湖的那一天,情況就會完全不同!」
八阿哥哈哈一聲長笑起來,一拍老九地肩膀,得意地「打擊」了他一頓,然後才在老九的臉紅羞愧中解釋道。
「厄,你年少時候也做過意淫的春夢吧?呵呵,改革鼎新之事嘛,其實是每個皇帝地致命誘惑……這誘惑呢,就好像是一個得不到手的美女,在想像中,是那麼的光潔神聖又春意撩人,比觀世音菩薩還要完美,讓皇阿瑪魂牽夢繞難以自禁,可是,等他老人家一口親在美女的點唇之上,會發現搞不好一樣有口臭,剝開肚兜,搞不好發現嫩乳垂得如吊鐘,甚至到最後一覽無餘得時候,就連私處的色澤都和想想中的光潔如玉大相逕庭……凌嘯的改革也是一樣,一步步實施下去,不可否認會有合皇上心意的,但也不可避免有不合皇上心意的,他老人家地力度,會因為成績而鼓舞,也會因為弊端而不滿。到時候,要想發揚他老人家認為對的措施,就會拿凌嘯一派來說事,而要想阻止他老人家認為不對的措施,就會需要反對派的存在呢!而且到那時候,改革付諸正式行動了,反對派更齊心、更強大、更有凝聚力了!嘿嘿,上有皇阿瑪現實的保全需要,下有百官恨不得全心死忠的擁護,凌嘯那時候再對付你八哥,就不敢再這麼要人老命了!」
老九聽得是已經呆了,甚為八哥的以退為進之策而神魂顛倒。
這的確是把老十四當「渡劫鼎爐」的好辦法啊!是既讓百官在日後看清楚老十四的真面目,報上次他敢於自立門戶爭奪八爺黨人的一箭之仇,又能讓八阿哥暫時躲開暗流洶湧、磨刀霍霍的眼前困局,而最後卻依然堅挺地重出江湖,安如泰山不說,且捲土重來之勢將更加的赫赫有力!
「XXXXX****」,老九一連串黃河氾濫的馬屁之後,拍得胤祀頗為飄飄然,信步地登上水榭旁的假山碣石之上,對著滿圓春色昂然環首四顧。
老九卻終於想起一個問題,有點擔憂地說道,「八哥,老十四跟凌嘯一去一年,耳聞目睹凌嘯的流毒本事之下,他會不會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了,咱們該怎麼做,他才會上這個當呢?」
胤祀抱臂立定,自信萬分地說道,「呵呵,百官自然會逼他上當的,就如他們曾經逼我一樣……只要我跳下去而已!」
老九一驚欲要呼喊,就只見八阿哥已然躍下六尺高的碣石,橫著身子啪地一聲摔在硬梆梆的卵石路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