洩密一案上,胤礽也被逮入了宗人府拘禁,國事大政上,康熙定下了決不妥協的決心,這就好比是,皇帝以超強硬的姿態,在和群臣們打擂台一樣。
康熙以前不是沒有打過擂,三落之亂中,九成宗親和大臣們都不同意撤吳三桂等人的落,康熙卻乾綱獨斷,與大臣們爭鋒相對,最終還是力推撤落,並在鎮壓叛亂中險勝。讀史可以獲得經驗教訓,何況是並不久遠的本朝本君的往事?大家都看得出來,以康熙的這種性格,是很難輕易在臣權前低頭的了。於是乎,整個士大夫階層越發沸沸揚揚起來,處處流傳著皇帝態度堅決,士林禍事難免的悲觀情緒。
但這次臣子們的悲觀,卻和以往三落之亂中不同。當時的大臣悲觀,是認為一旦開戰清朝勝算不大,可能會九鼎傾覆。不過即使清朝的九鼎傾覆,對士大夫們是關係不太大的,大家換哪朝哪代不是繼續當官?可這一次卻不同,悲觀中帶著憤憤,因為康熙如果凌嘯改革科舉的話,自己的優越地位,子弟們的發達之途,全都堪憂,竟是搞不好連官都當不成呢,教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他們,幹什麼營生?!
所以學衙、詩社、私塾、書館和酒肆裡,讀書人的憤然議論越來越激昂,並不因為康熙的不接見、不表態、不批折而消沉下去,反倒越演越烈,甚至公開的辱罵都開始甚囂塵上,弄得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敢去這些公開場合了。畢竟,要過年了,誰知道會不會惹禍上身?
老八卻發現,自己豈止是惹禍上身。分明就是踩到了狗屎一樣的倒霉,要不是宗人府去不得,他都恨不得衝進去把胤礽再閹割十次瓜不得不出來辦差地他,成天都被士大夫們圍在禮部大堂之上。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是讓他領銜進宮力諫、上折子之類的,可老八也漸漸看出張廷玉所分析的大局危機,哪裡敢去康熙那裡討這個晦氣?但過了幾天,他地官話、套話和太極推手終於引起了懷疑。除夕的前一天,眼看康熙就要大宴群臣了,大家卻一天也不肯等。竟然開始逼迫他表態了,「八爺,您今天也不要說什麼皇上還在思量啊。凌王爺還沒有回來啊之類的虛話了,我們也不逼著您合我們聯名上折子,您就給我們大夥一句實話,科舉改革,您是贊成。還是反對?!」
贊成就是凌禍一黨,反對就還是同路。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深知讀書人最喜歡黨同伐異的老八。不得不慎重思量起來,既然胤礽二哥已經把自己逼迫到了這個境地,而且事實已經證明,不是自己害凌嘯他們的,再去畏懼什麼,不僅毫無意義,而且顯得沒有擔當。倒不如現在就表明立場,擺出與凌嘯政見不合而已的光明正大派頭,藉機更進一步收服人心!
正要將一聲「反對」慷慨激昂地說出口。卻只見人群最後,有個人對自己殺雞抹脖子地猛做眼色,赫然就是容若的弟弟揆敘。老八一愣的時候,就聽見揆敘大叫道,「八爺,八爺,不好了,府上來人說您福晉出事了,讓您趕緊回去呢!」
八阿哥心知他定有話說,順勢裝作臉色一變搶了出來,鑽進揆敘安排好的大轎,卻駭然間看到一個自己認識的中年書生,對他拱手一笑道,「八爺,公主府鄔思道給八爺請安了。」
凌嘯地頭號先生親自來見自己,而且還通過容若的弟弟牽線搭橋?老八大吃一驚,心中快速地百轉千回,口中卻是熱絡地與之寒暄。他知道,一向不怎麼露面的鄔思道前來,定是有重要地話和自己交流,甚或是要做什麼交易,但凌嘯已經出國快一年了,不管鄔思道說什麼,顯然不會是凌嘯的授意,而只是這京城中號稱無雙國士的先生自己的主意,遂強自攝了心神,等著鄔思道先開口。鄔思道很是爽快,沒有半點的套話,「八爺,鄔某聽說您在百官擁躉了好幾天了,卻還是沒有給他們表個明確地態出來,這裡,鄔某代我家王爺表示感謝。不過,為八爺計,鄔某覺得,無論局勢是多麼的為難,百官如何的逼您表態,八爺最好是不要說反對科舉改革地好。」
為我計?是為你們凌嘯計吧!八阿哥哭笑不得,看著鄔思道那威脅不像是威脅,勸說不像是勸說的神色,又泛起了狐疑……這瘸子,莫非以為就憑他幾句毫無油鹽的話,就能說服我自掘墳墓?胤祀拱手一平禮,充滿期待地說道,「哦?先生為我著想,胤祀先行謝過,駑鈍之資,還望先生明言。」
「八爺不可反對的理由有三。」鄔思道點點頭,大刺刺地受了他這一禮,語氣卻變得誠懇起來,「其一,科舉千年,積弊如潮,有識之士誰不知道?故此唐宋元明奶子本朝,都各有特色地增加了其他的方式來選拔人才,務求天下英雄盡入朝廷彀中。八爺的才情超俗脫世,不會看不清這一點的。若是直陡陡地說一聲反對,要麼會讓人看輕您的見識,要麼會被人認為是為結黨而昧公心!」
老八暗歎一聲,臉上卻毫不改色。這世界,要想有人圍著你眾星捧月,那就只能以這些人的利益為是非!講公心,那還結個屁地黨?所以這一條,鄔思道說的雖是正理,可嘗透了結黨好處的老八卻聽不進去,即使他能聽進去,也做不到講公心棄黨利!
「其二,就是八爺你應該猜得到皇上的立場是什麼了吧。鄔某說一句誅心之言,皇上和我們王爺一旦決定了的事情,便是九匹馬也拉不回來的,其勢將銳不可擋。八爺,你若是在這件事情上,不能保持一致,將會讓很多人寒心。」
胤祀點點頭,認可了鄔思道仍然是正理的話。自己反對,是有很多人寒心,首先就是康熙,然後就是和自己關係一直不算壞的凌嘯,和以往不同的是,儲位之爭再怎麼爭,也很少牽涉到大政政見冰炭不相容上去,可這一次自己的抉擇,會讓朝廷和天家自此展現出不團結。一時間,他有了強烈的猶豫-政見不合比爭儲不同,會更加要沒有退路,更加的你死我活,一旦擺明對立立場,彼此不把對方打擊得無法翻身,是絕對不會罷手的-這讓他畏懼,畢竟,和父皇康熙與凌嘯的聯手相對抗,那是在找不自在!
鄔思道見他神色已然意動,這才釘子般地砸出第三個理由,「八爺,請你永遠都不要忘了,除非是造反,否則大清朝的皇帝,只可能是上代君主指定的人選,而絕對不可能是因為幾百個官員愛戴,就行了的,這是儒家的禮法,更是天人對應的鐵律。在逢迎皇上和官紳之間,還請八爺好生思量。為八爺計,還是幫助皇上渡此難關的好,全臣子之忠,盡智人之才……你犧牲得越大,這聖眷得到的就越隆!」
這是以前他從來沒有想過的角度,此時在鄔思道口中說出來,別有一種警鐘聵鳴的味道。老八畢竟還年輕,在號稱睿智之士的鄔思道面前,心理上和智力上都有些不自信,嘩啦啦決堤一般,心防徹底潰敗了。
但是,鄔思道的諫議,卻並沒有讓胤祀下定決心,他緊緊咬著嘴唇,心中難受得要死。凌嘯幕中頭號先生的話的確是至理名言,給任何一個阿哥聽了都受益匪淺,可落在他老八身上,就是特別的兩難……兩方面的利益得失卻實在不成比例,幫父皇康熙和師傅凌嘯吧,聖眷固然會增加,可那麼多兄弟,落在自己頭上難保一定就是頭一份,有老十三老十四兩個,自己的聖眷還是未知之數,但他將失去的,卻是一大批門人的黨附!
礙難之時,老八抱著姑且聽一聽的心思,苦笑道,「胤祀聽先生一言,勝讀十年書。不過,依照先生看法,我改如何幫皇上和師傅渡此難關呢?」
「這個麼,簡單!」鄔思道一臉的興奮之色,暗暗的轎子中,眼睛如貓眼般晶亮,「八爺,你不僅要表示出贊成科舉改革,而且,還要親自向皇上請命,允許你親自主尋這改革!」
老八駭然色變,幫得這麼徹底,那他不真的成了凌禍黨了嗎?到時候士大夫們就不是離去那麼簡單了,而是恨上自己了!
卻聽鄔思道繼續道,「八爺,對你的那些交好的官員,你可以這樣給他們說。就說科舉的確有些陳弊,但如果讓超親王來改,誰知道會改成什麼樣?倒不如我們主動請纓,把改的權力爭到手,不就能夠主尋怎麼改了,免得超親王該得禮崩樂壞!這樣以退為進,鄔某認為他們定然不會反對!然後到了皇上那裡,鄔某敢肯定,只會樂呵呵地暫時答應你,然後等我們王爺回來,自然是參與進來一起改……這難道不就化尖銳為圓潤,緩和多了嗎?」
老八一拍大腿,轟然叫妙。
他叫妙,不是為什麼康熙的難題叫妙,而是為這一辦法中,自己可以兩邊當好人而叫妙。至於到凌嘯力推的時候,自己完全可以用一場「突如其來」的病來避開,或者乾脆全賴在凌嘯身上!
鄔思道深知自己這是對老八有敗利而無一害的好主意,見八阿哥允諾了,遂也就各自悄然回府。可是,第二天收到的消息,卻是讓鄔思道嘴巴都氣歪了。
老八一大早就在禮部大堂上宣佈,反對科舉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