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嘯一咬牙一跺腳一狠心的時候,萬里之外的大清朝乾清宮中,有人也在如此。
歷時八個時辰的早朝,時至深夜卻依然沒有結束,疆域龐大的清帝國,正經歷著一場罕見的生死之變。
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利益,決定了各政治集團的鬥爭,並在不可調和的時候,以最激烈的形式加以衝突。這規律,並不是康熙能以一己之能便可以避免的,但康熙的才能,卻能對衝突的不期而至性,加以未雨綢繆的預測。
自凌嘯去後,深恨羅剎無禮的康熙帝,經過了一系列的調和之舉,以巨大的威望和嫻熟的經驗,將戊寅之變帶來的官場、宮闈、軍隊各方面的混亂之況,漸漸地消彌於無形,利益的再分配,也基本上完成了過渡。於是,他毅然決然地推動了改土歸流,決心對帝國的統一和長治久安威脅最大的蒙古諸王進行了大規模的削落,為即將開展的超越大計做準備。
本來,鳳凰兩旗的設立和內遷、減丁政策改弦更張的懷柔和削弱、朝廷屢次吹風的毛毛雨、優待內遷諸王的厚賞政策、皇太后對朝廷的堅定,五管齊下之下,改土歸流,應該是一件水到渠成的易事,但出乎康熙帝和凌嘯預料的事情發生了,改土歸流令還沒有正式下達,不僅蒙古諸王諸部予以強烈不服,串聯和收縮了各部牧民齊聚伊金霍洛旗,祭奠成吉思汗,而且雲、貴、桂、川、湘、鄂六省邊陲的大小土司們。也紛紛開始了異動!一時間,各地督撫送往京城的稟報奏章,不約而同地飛往九重之重的京師,大江南北。竟成反相燎原之勢,令康熙和滿朝文武坐立難安!
紅蠟汩汩,燭光擋不住時光流年,冬雪紛紛,冰稜淋不滅壯思飄搖!
暫緩改土歸流以綏靖招撫,還是力行強推以圖謀帝國一統,便是康熙皇帝召開這次漫長朝會地主要議題。只不過,環視滿朝文武,建議緩行者十之八九,建議強推者寥寥無幾。這狀況,令康熙皇帝深感孤家寡人,越是心有不服地耗下去。康熙的這種感覺就越深。
老八和老九已經結束了送死難皇妃入葬東陵的差事,回到了朝中。可即便是他們兩人,總懷有討好康熙以自固的心思,這一次,卻也不敢迎合康熙這父皇了-家國之重與聖眷親疏。就好比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刀兵大亂一起,萬里江山姓不姓愛新覺羅。都還是在鹿死誰手地模稜兩可中,由不得他倆不秉持自心,加以殫精竭慮的思考。為此,他們兩人甚至不惜得罪首倡的福建巡撫顧貞觀,和站在顧貞觀背後的凌嘯!
「皇阿瑪,父皇,不可再猶豫了!」
八阿哥見康熙還在盯著殿頂破洞,頓時就急了,猛地磕了幾個響頭。哭訴道,「治大國如烹小鮮,即便除開近在肘腋的蒙古地區不計,便是上述六省的土司們,就能夠成了我大清朝的七王之亂啊!試問當日漢人當家的明朝,也僅僅只敢在改土歸流上淺嘗輒止……陛下,我滿人不足百萬,如何鎮得住七省烽火狼煙的局面?如何架得住連蒙古鐵盟也反叛的夾擊局面?!皇阿瑪,下詔緩行改土歸流吧,下詔懲治首倡地福建官員吧!當務之急,即便是忠如晁錯,也得要貶斥懲罰,以安撫諸位藩王土王啊!」
八賢王的垂淚頓首之言,立刻就引起了朝臣們的紛紛附和,連上書房地六位宰相,點頭的都不乏其人,弄得康熙的心中很是為難。老八說得即使千條不對,但有一條是正確的,那就是滿人數量太少,縱然吳三桂叛亂烽火煉獄達十一省,但那時的大清國背後,站著一個號稱鋼鐵同盟地蒙古……現在如果蒙古也反了,腹背受敵的大清朝,可就艱難了。
但康熙也是有盟友的,儘管這盟友一直都沒有說話,儘管這盟友是令康熙感慨萬千地人。
「八阿哥,你昏聵!」
一聲尖利的斥責響起,廢太子站起身來,直指自家八弟的鼻樑火道,「八弟,現今形勢,和那漢景帝削落之時代相比,政治形勢和國力積累何其相似,正所謂臥榻之側,豈能容他人酣睡?以皇上之雄才偉略、以父皇之青春鼎盛,此時不做這任艱道難之事,難道留於下代之君主去幹不成?!難道你看不出,皇阿瑪圖的,是我大清千年長治久安之策,正所謂事在人為,大丈夫當此國家不得不做,卻艱難萬分的時候,該出言諫策獻計,或詭道以分化敵叛,或壯哉橫刀立馬,或悶聲張羅後勤,或舉賢以助社稷,怎麼能當袁盎那種諫議殺忠臣的人?怎麼能要有為之君父偃旗息鼓,半途而廢呢?」
媽的,你算狗屁的大丈夫,貼了毛就充公的?老八一看滿臉沾滿虯髯如同張飛地二哥,恨不得上前扯下他的假鬍子,再一把掏襠看看他是不是也裝了假傢伙。但二阿哥的一番見識之言,卻是讓他心驚不已:二阿哥最是沒本事的一個人,怎麼突然長見識了,難道……難道他被四哥割掉是非根之後,絕了聲色之慾望,反倒變得「寧靜以致遠」起來了?
康熙也是懷疑,不知是否「葵花寶典」讓胤礽開了光,「哦」一聲地收回看破洞的目光,笑道,「老二,別來空炮隔靴搔癢,有何諫議真槍實彈地說!」
噗嗤!
九阿哥一時收聲不住,對康熙的「老二」、「空炮」、「隔靴搔癢」、「真槍實彈」給逗笑了,剛剛驚覺不妥,卻只見康熙已經勃然大怒,「來人,將失儀的九阿哥送宗人府杖責十下,以儆傚尤!」
胤礽低頭深掩仇恨的目光,口中卻章法有度地稟報道,「陛下,兒臣以為您正處在天賜良機的關口之上,萬不可因為某些人的昏話而坐失良機!一,政治上,六省土司雖與蒙古諸王可能有聯繫,但他們誰都不服誰,連叫做聯盟都還嫌鬆散,就不要談什麼統一的組織和架構了,正是好對付的。二、在軍事上,我們有驍勇之軍,有滿朝文武,堪稱佔盡人和。雖然我們和蒙古與土王們相比,地利上略有欠缺,但卻是王師之正名,正當性強著呢!」
廢太子果然是監國過的人,教育背景好啊!
老八聽見好多朝臣開始點頭贊同,心中吃驚老二的提綱掣領甚是燭見深遠,嫉妒中卻不肯落了下風,反駁道,「那天時呢?二哥,蒙古和土王們,是沒有統一首領,但倘使羅剎乘勢攻打我國邊境,那時候咱們內外交困……」
「-嗤!實務,實務啊!八賢王怎麼在這方面卻不賢了?!陛下,天時正在我方呢!八弟難道不知道,一進入九月,喜拔你牙和天山以北便要冰封萬里嗎?嘿嘿,羅剎人能選擇冬季開戰,當他們是不怕冷的麼?」
胤礽反唇嗤笑一聲完畢,便極為恭敬地對康熙行了一禮,慢吞吞地說道,「東海戰事已息,朝廷當可調集福建征丁和綠營前往六省加以鎮撫各地土王,他們閩人,歷史上就擅長於山地叢林之戰,正是棋逢對手的精銳,加上各地本土軍隊,採取守勢,六省之亂縱然生起,也斷然難以成遍地烽煙之勢!同時,寒冬臘月,正是邊疆上最不可能和羅剎作戰的時節,咱們可調集西疆北疆的邊軍回擊,與勤王軍、京畿軍、甘陝軍、滿洲八旗一起,對蒙古諸王可能的反叛,實行迅雷不及掩耳的軍事壓迫,力求在來年四,羅剎遠東解凍之前,將諸王或利誘,或擒拿,或逼迫、或剿滅。然後,咱們再回過頭來,從容應對深山老林中的各省土司,以我各省的錢糧兵丁之豐,加以政治上的剿撫並進,完成這一豐功偉績,如探囊取物,縱使塵埃落定需要十數年,也僅僅是費些功夫罷了!」
一言既出,舉殿震驚,連康熙都不禁為之悚然。這些政治和軍事上的分析諫議,一環扣上一環,無論是大勢還是細節,都掌握得入絲入扣,聽此一言,皇帝和文武百官都相信,改土歸流必成!
看著沒了「老二」卻更牛的老二,康熙心中大為惋惜,一時間淚如雨下,忘記了回應胤礽的諫議,滿心中都是傷痛,他都不知道是該痛恨雍正,還是該感謝雍正了。老二啊,早點像今日這般醒事的話,你也不至於落到這地步啊……這是你的命啊,老二,人和什麼相剋不好,偏偏和自己的老二相剋……唉!
正感慨萬千的時候,就只見新任領侍衛內大臣的容若衝進大殿,高聲呼道,「皇上……皇上……超親王和兩位殿下送來了急報!」
康熙猛然跳了起來,急切間裂帛聲起,竟然把黃袍都在龍椅上掛出開了一條口子,不等那李德全上前轉呈,康熙已是三步並作兩步地搶到容若面前。
「……啊?嘿,好傢伙!」康熙才看了幾行,便驚呼起來。
在康熙的驚呼聲之中,在老八的滿臉通紅之中,胤礽嘿嘿冷笑,心中滿是陰狠的惡毒。
「老八,你先別怕,廢我太子位的戰端雖是你先挑起的,但太子我還沒把你當成第一要殺之人。哼,凌嘯,奪妻奪愛的師傅,我乾清宮一席話,就將你的二十萬征丁綠營瀰散入了六省山林,猴年馬月他們才能脫身啊。呵呵,你不是陰嗎?哼,我這連陰部都沒有了,你陰得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