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長聯軍們殲滅了土耳其近衛軍之後,使節團的這一路,便走得非常輕鬆了,要糧水有糧水,要駝馬有駝馬。
那年輕人的確是馬木留克王室後裔,原名叫阿裕貝伊……算了,還是叫他俞備役吧,反正凌嘯毫不猶豫要他去掉第一個字,並賜了最貼音的中文名之時,他沒有反對,酋長們也不曾異議,所以他就是法定的「預備役」了……這一路走來,清軍們很快就發現,奧斯曼帝國佔領埃及的這一百多年,顯然是白佔領了的!馬木留克舊王朝,在尼羅河流域所擁有的威信,可以說是十分巨大的,年紀輕輕的俞備役,每到一地,居然還有著成群結隊的埃及人頂禮膜拜的迎接。
這種情況看得凌嘯心中警覺倍生。
他倒不是心裡不平衡而嫉妒俞備役,但凌嘯深覺此事透著怪異!在常理上,無論古今中外,新的佔領者,是一定要千方百計消除舊王朝影響的,哪怕是風行酋長土王制度的非洲,也沒有新統治者放鬆這種事情的,除非……除非是舊王朝得到了本土六成以上的擁護和外來勢力的支援,讓新佔領者也不敢逼迫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很顯然,目前的埃及,就是屬於這種「除非」!俞備役和英荷葡西四國將領談笑風生的樣子,在加上之前莫蘭斯頓勳爵的所謂表態,都讓凌嘯看得眉頭緊皺。這裡,明顯是一個麻煩而敏感的地帶,集中了歐洲兩大盟約方的焦點爭端。弄不好,和日後的「薩拉熱窩」一樣,一個處理不對就引發大戰呢!
凌嘯暗自慶幸自己把持得住,沒有被什麼開疆拓土地民族情緒所掌控。在三個條件中加了最靈活的那一條,怎麼復辟自己說了算。嘿嘿,任何事都需要有達成目標的方式,也需要時間,老子到時候說待時圖謀,你俞備役就得給老子等著!對此,凌嘯深覺自己的修養和城府,都又上了一個層次,當然也很是得意地。
但這只是凌嘯的自我感覺良好罷了,當使節團來到已經沒有奧斯曼軍隊的開羅之時。有個憤青氣啾啾地來到凌嘯面前表示不服了。
老十三和老十四,安排好鳳凰兩旗之後,便來到凌嘯下榻的帕夏府。參加戴名世主持的例會,可老十四一聽議題竟是明早就出發前往亞歷山大港,當時就忍不住了,茶也不喝上一口,就鏗地一聲站起來。諍諍問凌嘯道,「姐夫!你難道真的要丟下這兩百萬子民,任由他們再次被突厥人蹂躪?送上門來國土都不要?萬里之外。有國家願意歸附,這可是我大清王道布化的典範,乃是古往今來亙古未見的事情啊!輕易放棄,叫我們怎麼向皇阿瑪他老人家交待?!」
十四阿哥這一開炮,頓時就讓理落院、六部隨員和邊關軍佐們全都暗自點頭不已。
是啊,我中華講究寸土寸金,提倡人在地在,即使大家都明白,奧斯曼帝國相對使節團強大得不可以相提並論。但超親王殿下的態度未免太過於消極了一些,再困難也得想辦法爭取一下,哪怕是派人回去給康熙皇帝稟報一聲也好啊,怎麼能就這樣輕率放棄?
面對胤褆的質問,凌嘯悠閒地喝了一口熱茶,深深凝視了他一眼,半晌才對一旁若有所思地戴名世說道,「戴先生,你也這麼想嗎?」
已經迷戀上古巴雪茄的戴名世,正在那裡吞雲吐霧,一聽凌嘯要他來幫著教育年輕人,頓時苦笑一聲,「王爺,名世倒也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但我想來想去都不知道,王爺究竟該怎麼做,才能達成十四爺的要求!幫埃及人抵抗奧斯曼?我們打得贏一萬,打得贏兩萬嗎?回去稟報聖上,請他老人家派兵來援?軍隊從海路還是陸路來?一去一回起碼得要一年呢,等援軍千辛萬苦地來了,黃花菜涼不涼我不知道,但我們地屍骨是肯定寒了!」
這一連串的反問,大家都知道是正理,老十四的臉當時就是一紅。戴名世見胤褆面上掛不住,頓時揶揄地笑道,「當然咯,王爺你常常能劍走偏鋒,往往於不可能時峰迴路轉,這一點全使節團都佩服和倚靠萬份呢。十四爺這麼問你,呵呵,也是對你的本事寄予厚望啊!」
戴名世卻絕對不是為老十四解圍!凌嘯知道,先生是在提醒自己。別的官員有這樣地憤青想法不足為怪,但老十四作為見識不凡的將軍皇子,質問自己一個低級問題,就萬萬不該了……他為何不顧尊卑突然向自己開炮……難道是在老十三面前故作粗鈍,韜光隱晦地示拙?或是向戴名世暗示的那樣,在故意打擊自己地威望?還是他有什麼好的主意,想要先反玩一下拋磚引玉?
凌嘯一看胤褆的面色是好了,但卻沒有半點的愧色,片刻之間,他就確定了是第三點,當即笑道,「呵呵,戴先生說錯了,我家老十四是有美芹之諫呢!好了,你有什麼好辦法,快點說給姐夫聽,姐夫向來從諫如流的,藏著掖著可是要挨戒尺的!」
「姐夫!胤褆以為,埃及事務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事在人為嘛!老十四說出來自己得想頭,行和不行,只是供姐夫參詳,說錯了姐夫也不許笑我啊。」胤褆一面興奮得滿臉都是油光,一面口中恭敬又恃幼地說道,心中卻暗喜,甚是得意於自己對凌嘯這些時日的用心揣摩。
胤褆知道凌嘯看穿了自己的把戲,也很高興被他「看穿」了。幸好自己沒有安排粗魯漢子去拋磚引玉,要不然,等到自己的一番絕妙主意說出口之後,凌嘯這個毒王爺。要是嫉妒自己起來,禍不可測啊!就這樣,做些凌嘯能一眼看穿地小把戲,能讓這姐夫兼師傅。總有對自己可以「把控得住」的感覺,是十分必要地呢!
「哦?」凌嘯好奇心大生,他自己也有了一些主意,但還不能說完全成形,現在老十四說思有所得,他如何不想聽聽。
胤褆飛快地掃了一眼哥哥胤祥,笑道,「這埃及的形勢,我並不懂得太多,但今日凌晨我聽了莫蘭斯頓勳爵的承諾。心中很是感慨。姐夫……這歐洲好像是我們歷史上的春秋戰國啊……不,不是春秋,是禮崩樂壞地戰國時代。那法國和奧斯曼的法奧聯盟,就像是遠交近攻秦齊聯盟,而其他國家的神聖同盟,好像是連橫合縱的各國呢!」
凌嘯的眼睛頓時精光一閃,老十四的比喻雖不恰當。但他能有此眼光,已經是非常的難能可貴了!
「姐夫,就我看來。其實整個埃及到處都是沙漠,我們根本就不需要全部得到,老十四以為,所有的價值,就是那蘇伊士一帶呢!姐夫不是說,陸路僅有三百里就能連同兩大海,節省幾萬里海路嗎?嘿嘿,八哥九哥他們常常說,商場如戰場。只要搶佔了商道戰略之地,便能賺銀子賺到壓死人……只要像隋煬帝那樣挖開一條運河,我們大清就是立刻緊緊扼住了歐洲和亞洲的貿易海路。嘎嘎!」
凌嘯鏗地一聲站起身來,他已經被胤褆的話給震驚了,但片刻之後,凌嘯卻釋然了。是啊,老十四能提出這個建議,是很正常地,畢竟,他在八阿哥這「陶朱公」身邊廝混久了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胤褆有這樣敏銳的經綸眼光不足為奇,加上中國還有隋煬帝這樣挖河地老祖宗示範在前,一條運河歷來盈利無數,胤褆能提議開鑿運河,就更加水到渠成了!慢慢地,凌嘯心中驕傲萬分,他為自己驕傲-中國人從來都不缺才智,只不過喜歡窩在家裡浪費才智罷了,自己把他們拖出來,相信接下來,會有更多的驚喜呢!
但是,胤褆接下來的主要建議,卻讓凌嘯驚喜不起來了,「姐夫,既然利益在蘇伊士一地,神聖同盟又同意協助我們抵抗奧斯曼帝國,我們何不和他們達成協議,瓜分了埃及算球,我們只要蘇伊士不就行了?!」
凌嘯面上擺出思量的神情,心中卻是回味著康熙的話,老十四果然缺乏老成謀國地素質,更是少了一分耐心……太把太陽王和奧斯曼蘇丹當死人了,也太把英荷等國當聖人了!他正要斟酌著用詞來勉勵和指點老十四,卻只聽胤祥猛咳一聲,道「此計不妥吧!」
「不!十四阿哥的建議可圈可點,瑕不掩瑜!來人,傳令參軍道台和吏部隨員,馬上為十四阿哥的建議記檔,待歸國後建議皇上為他敘議一功!」
凌嘯一口截住了老十三地話,面色沉凝地表揚老十四,但迅即面色一板,怒道,「傳令軍法道台,給本王痛責胤褆三十軍棍,以警其軍國要言發於不當場合!」
眾人大吃一驚,對凌嘯的先賞後罰很是不解。
凌嘯卻是心中清明的。他來自現代,當然知道蘇伊士運河其實古代就有,那是法老們用天然支流和苦湖連接地中海和紅海的,後來出於軍事考量而主動淤塞的,一廢棄就是千年之久,直到九十一年以後,佔領埃及的拿破侖才想到要開鑿,卻被水貨工程師誤尋了,以為紅海水位比地中海高出十米而放棄呢!現在各國都在懵懂之中,開鑿運河的建議,就絕對應該當成最高國家和軍事機密來保守,不然,莫說開鑿運河了,連蘇伊士地帶想搶到手都是一句空話呢!
所以,凌嘯的臉忽地一下變得殺氣騰騰起來,「同時,本王要告誡你們,上千年前的埃及就有尼羅河與支流地運河雛形,但現在已經沉寂多年無人提及,這才是埃及還沒有被各國死命相爭的原因!所以,開鑿運河的建議,事關我大清的核心國家利益,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告妻子,更不許告訴外國人!誰膽敢把這個建議洩露出去,引起了各國醒悟過來拚死相爭地話,他縱然逃到天涯海角。無論是哪國君主庇護於他,本王都要誅他九族!」
大家都是靈性人,已是明白了其中的重要性,頓時全面色一凜,和凌嘯疏遠的,生怕他殺人滅口呢,當然膽戰心驚地轟然諾諾。
胤褆這才知道三十軍棍捱得不冤,也馬上釋然地高興起來,姐夫越是重視這個建議,就說明自己的建議越有價值呢。不過他還是少年氣盛。仍然沒有忘記老十三反對他地事情,當即對凌嘯一躬身,「姐夫。胤褆行事孟浪,我願意受責,但請姐夫允許我聽完十三哥反對的意見,然後再去受刑,好嗎?」
「嗯。老十三,講!」凌嘯同意了,他對老十四。其實還是欣賞的,畢竟自己十七八歲的時候,還常常在和雄性荷爾蒙苦戰呢,哪裡有胤褆這麼醒事!但胤祥一開口,凌嘯就發現自己明白了,康熙為什麼只擔心老十三當皇帝會苦,卻從來不評說老十三的能力如何!
胤祥見弟弟似乎有些意氣了,遂沉吟一番,自失地笑道。「十四弟,其實就如同師傅所說的,你的開鑿建議,或許稱不上獨步古今空前絕後,但絕對算得上是開源辟財的良言,我老十三是提不出來的,這一點我佩服萬分!還有,那戰國的比喻,哥子我也深表贊同,不過,就如同你所說地,歐洲是禮崩樂壞的,何謂禮崩樂壞,就是唯利是圖,不講禮義廉恥信,那我們如何能相信神聖聯盟?再說,自古以來,軍事要地,都需要防守和養兵的戰略縱深,如果僅僅只佔領了蘇伊士區域,只怕會被別人給打得鼻青臉腫地!」
老十三的話,立刻就讓老十四啞口無言,只知道望向凌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自,胤祥說完之後,便端著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起來,看似在等眾人消化,但這下子,連凌嘯有些看出來了,他是在賣關子呢-這兩個傢伙也不知道吃了什麼藥,居然有興致在自己面前爭相表現起來,難道,他們看自己在印度表現了一把,觀摩得受益頗多,今天全都想牛刀小試不成?!
胤祥學會做人了,「師傅,胤祥想要猜一猜你的想法,說得對,也不需要記功,只要你免了我弟弟的軍棍,他畢竟在福建病了一場嘛,如果猜得不對,我願意幫老十四代這軍棍之刑!」
凌嘯心中暗笑,自己又猜對了。呵呵!這小子要做好人,拿我來當壞人?胤祥以前滿老實的,現在卻大大地狡猾哦,不是學了我這師傅地流毒之法是什麼?
老十三忽地站起身來,猛地跪倒在凌嘯的面前,眼中的淚水淌下,「師傅,說老實話,我一直佩服你很多,但要我出海,我當時卻不以為然,但這次出來,親眼看了天竺地弱國悲慘,再親眼歷了火器致勝的兩戰,老十三已經是萬般感謝師傅帶我出海,著實不枉此生!此刻聽十四弟一比喻,胤祥才明白,師傅的眼光,決不是僅僅盯著儒家所謂的傳統之治國術,倒有些先秦百家爭鳴、國際帷幄籌謀的那種思路。所以,老十三循著這樣的思路,以為歐洲是一個戰國還不夠,應該把眼光再放大一點:把歐洲和我大清連起來,把宇內萬國當成一個更大的戰國來看待!所謂寶劍鋒自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國家亦是如此,我們該把各國當成我大清的磨刀石!」
一言既出,四座皆驚!十三阿哥的眼界和心胸開拓至此,連凌嘯都覺得自歎不如呢,因為他自己這樣想是得自現代社會帶來地本能,但胤祥居然能從先秦戰國的思路去得出這樣的結論,著實不簡單!
「所以,胤祥以為,既是一個大戰國時代,那就免不了要結盟以圖利!不過,結盟有活盟死盟之分,想當日先秦戰國,六國往往結死盟,而秦國卻秉承結活盟的宗旨,寧可背負背信棄義之名,也只收結盟之利,絕對不受結盟之累。我看師傅對待五國的方式,也是走活盟一路,而且是到了活盟的最高境界是超然不結盟!就好像是玩平衡一樣,看誰勢大造成對我國威脅,就聯另一派打壓之!既然是大戰國,我中國,就像是居於西地邊陲的秦國,冷眼旁觀中原打得頭破血流,學會中原的農桑工藝去強軍富國,但現在的問題是,兩大歐洲聯盟,誰對我們最有威脅呢?答案不言而喻,誰能打到我家門口,誰就對我們的威脅最大!誰跨越萬里大洋的本事最強,就該是我們的暗中打壓對象!」
呵呵,有前途,果然是師古可以導今,這小子居然從中化戰國領悟到很多東西!凌嘯見他幾乎句句都說到了自己心裡,大感有趣,笑道,「有些離題了啊……」
胤祥甚是從容,他已經忍著性子捧了老十四半天了,自然也不怕他嫉妒,有康熙和凌嘯護著,更不怕老十四害他,當即學凌嘯的該張揚就張揚,瀟灑地一揚頭,「沒有離題啊師傅!我曾聽你說過,法國是陸上霸主,英國是海上霸主,我們當然要暗中打擊英國啦!所以,我以為,從長遠之益來說,不能因為埃及和法國翻臉,這埃及雖然重要,但還沒有重要到值得我們拋棄根本利益的地步!老十三絕對同意師傅的決定,帶俞備役他們前往法國去談判,寧可砸鍋賣鐵地買,坑蒙拐騙地陰,也不能兵戎相見地強搶!」
眾人聽到這裡,對十三爺大為欽佩,一個個面露出「原來如此」的恍然大悟。老十四卻是嫉妒萬分地掃了胤祥一眼,心中愣是不知道是何滋味,忽地想起了四哥雍正曾經說過的一個人,更是不安起來,莫非那鄔思道曾經給老十三開過小灶?!
凌嘯和戴名世飛快地相視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精光一閃即逝。看來,老十三是緊緊跟隨著凌嘯思路的,否則他絕對說不出這樣一番高屋建瓴的話來!老十三是西禪寺最能接受的皇子,這怎麼能不讓兩人心中高興呢?
戴名世早就注意到了十四阿哥的眼神,知道他正一眼不眨地看凌嘯怎麼誇獎胤祥,先生生怕老十三被胤褆嫉妒太甚,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他正要搖頭潑潑冷水,責一聲胤祥的話都太空了,有些流於清談了,卻猛然見凌嘯站起身來,眼光波光不定,上下打量了老十三幾眼,皮扯肉笑地猛拍胤祥的肩膀,「毫不沾邊」地讚道,「好一個砸鍋賣鐵地買,坑蒙拐騙地陰!……嘎嘎,你已經盡得流毒駙馬的真傳,可以出師了,出去毒人吧!」
先生大急,心中不解凌嘯為何不注意保護苗子,居然對十三評價如此之高,豈不是讓老十四更加嫉恨?但一眼向老十四望去,戴名世自己卻傻了葺胤褆卻是在一愣之後便面露喜色。
戴名世自然不理解的,凌嘯保護苗子的方式,其實很有技術性,甚至在觀察兩個阿哥的性子的基礎上,具有了藝術性呢!
此刻胤褆的心中正在暗笑不已。
「哥哥,你慘了,居然敢出師?!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權臣不需要明主,這兩句話你沒有聽過嗎?!哈哈,你慘了啊,沒看到他的眼光都是陰陽怪氣的?毒阿哥被毒駙馬惦記上了,絕對不是好事的……胤褆啊,可千萬得悠這點,千萬不要哪天不注意也出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