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一大早,福州蒼霞碼頭一片繁忙,江面上早已經實行了軍事管制,無論民商船隻都必須在水師的導引之下沿西側水道航行,遠遠避開東面水道中停泊的幾十艘軍艦。
到中午初夏日頭頗烈的時候,七八艘中型福船駛進閩江,這些船的形制很是特殊,說是海上福船,卻既不同於水師戰艦,也不同於海商們使用的武裝商船,倒頗像是秦淮河上的花船,只不過雕樑畫棟得更加的精美,卻在外觀架構上少了頹廢靡靡,顯然是豪族才能用上的那種門面座船。只見正中的那條船上,有一名短髭矜嚴的中年人,在船首袖手而望,突然,有聲音從江中舢舨上傳來,「稟報總東,前面就是福州蒼霞碼頭了,前面的水師導引的把總大人,說不敢違背軍令放我們靠岸,要求我們以小舢舨上岸。」
中年人一愣,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他身邊一個著官服的年輕人,卻是面露不愉,怒道,「叔父,這些小軍官未免太不知道好歹了吧!不說我們十八行在福建危難時候鼎力相助的情分,也該明白到叔父您的身份吧,居然一點馬屁都不曉得拍?!回頭見到菁菁妹妹,我定要請她狠狠責罰。」
「孝滌,不得亂說!」中年人霍地轉身,本待厲色責年輕人一番,卻忽地暗歎一聲,柔聲道,「你也是候補道台的身份,怎麼能這麼不知道輕重?令行禁止地軍令如山且不說它。就我蔣靖果這十八行總東的身份,在一省撫台眼中或許算得上一號人物,可在駙馬爺這邊,什麼都不是!菁菁的身份更是不用說,她總說什麼天下人唯有駙馬爺欣賞她,硬是一意孤行地老黏著駙馬。搞不好會為我們十八行帶來巨禍的!你千萬不要口無遮攔,要記住了叔叔的話。」
蔣孝滌很是畏懼這個叔父,連忙點點頭,滿口子領訓。蔣靖果卻不再多說,望著滔滔江水,心中苦笑。
是的,在侄兒地眼中,作為名震大江南北的十八行總東,四十歲的蔣靖果,能整合晉商、徽商、淮商、湖商等各大勢力。手創十八行這一東南商業王國,曾經與王爺集團們控制的粵海社抗衡十年,從而出入江南各省官府如自家內院,結交遍及天下官宦名流,也能在呂宋島的旅途中。邂逅到時方十六的安妮,並讓她甘心為自己生兒育女。不管怎麼看,他都是個才幹卓絕、氣魄不凡和魅力四射的人物,蔣靖果也如此自視,可是。接到駙馬凌嘯讓浙江巡撫金虎轉交的一封信之後,面對出海萬里很可能是魂歸碧海的危險,蔣靖果愣是沒有興起一個說不字的想法。除卻心中有一點點對安妮還活著地期望以外,蔣靖果發現自己更多的是畏懼,深深畏懼那個凌嘯──自己鬥了十年,都不能撼動半根汗毛的粵海社,凌嘯要它土崩瓦解,卻只用了不到半個月時間呢!──每當想到這一點,蔣靖果就不寒而慄。
這種畏懼的感覺,直到蔣靖果在西禪寺見到凌嘯的時候,才算是不見了。嘿嘿。駙馬爺不過是個乳臭剛干地、。咿,好像還有奶味、。的年輕人嘛,自己怕他什麼?!
凌嘯寒暄完畢,卻不知道剛剛搶了孩子們奶水的味道,讓自己的威嚴受損了,他呆呆地望著仍不失俊采飛揚的蔣靖果,萬分敬仰這老猛男為國爭光地義舉,半晌才發自真心地拱手為禮,說道,「蔣總東遠來是客,不必多禮。總東高人在前,凌嘯小子無狀,不敢妄言超越,但思慕先賢功業之心,日日不敢或望的,呵呵,偉人也說過的,好好學習,天天想上嘛!」
你已經貴極人臣了,還天天想上?蔣靖果接過丫鬟們送上來地茶水,聽著凌嘯莫名其妙的話語,搜腸刮肚也實在不懂得他在說什麼,只好唯唯諾諾地應付過去,正要打開詢問此行目的的話頭,並問一下菁菁為何不在,不料話未出口,就聽到玉佛樓外一聲稟報,「爺,顧撫台快馬來報,上書房張廷玉張中堂、隆科多隆亞相他們兩位送使欽差,已經快到蒼霞碼頭了,康復的八爺等四個阿哥們已經去了,撫台大人請您前去接欽差呢。」
康熙派送使欽差來,也是禮儀之邦的必然,凌嘯早就知道此事,當下也不和蔣靖果多講,笑著吩咐下人把蔣靖果送去和菁菁見面後,趕緊袍褂補服料理清爽了,率眾向蒼霞碼頭趕來。
孰不料,一到碼頭,他就知道了,剛才的袍褂補服是白整理了。風塵僕僕的張廷玉和隆科多不等凌嘯上前恭請聖安,兩人趕緊先行繞到面南而立,一把捧出聖旨宣道,「和碩駙馬凌嘯接旨。」凌嘯和四位阿哥領銜,闔省上百名有頭臉的官員全都跪了,馬蹄袖翻飛,只聽張廷玉莊嚴肅穆地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嘗聞,君誠則臣忠,君明則國固,所謂明者,賞罰分明亦乃所重。歷數和碩駙馬凌嘯之功,百姓、社稷、朝廷、朕躬、宗室莫不受益至大矣,此若不賞,豈有天理?!況我大清朝向不諱異姓王之賞,真忠者,斷不以居王位便即不忠,駙馬凌嘯是也!假忠者,斷不以居王位便即忠耿,三藩之逆是也!朕與駙馬,恩重義結之君臣,情若泰原之翁婿,歷火銃鉛子入體以身相代、千里迴環孤軍揮師勤王、險死環生破腕輸血救駕、九鼎傾覆京畿鏖戰復辟,諸般君臣翁婿之風雲際會,溫馨處長存朕心不可名狀。駙馬之功,若以功賞,當得和碩親王!駙馬之情,若以恩封,當得世襲罔替!著賜凌嘯入八分之禮。欽封和碩超親王,世襲罔替!欽此。」
是超親王,還是操親王啊?!!!
不懂文字禮儀方面地在場兵丁和下人們,全都呆住了,當然,對於是超還是操字的疑惑。卻是沒有一個人敢問的。官員們自然都不會想得那麼齷齪,但是,張廷玉的「欽此」兩字念完,碼頭上卻是寂寂無聲,唯有寥寥煙香的味道飄逸,眾人低頭看著日影,心中全都是震撼莫名。
大家都明白,康熙皇帝若是哪天心血來潮,想起凌嘯的好,封忠心耿耿地駙馬爺一個王爵。以凌嘯的功勞情分,也是可以接受意料中事。但誰都沒有想到,康熙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照吳三桂等人的模式封凌嘯為屏藩外王,而是當成愛新覺羅的宗室王爵來封。並且直接越過貝子、貝勒和郡王,上來就是親王,更駭然的,是世襲罔替的保障、和尋常親王萬萬不敢承當的「超」字爵號!除了按照血統不能當皇帝以外,身份貴重得。已經是連阿哥們也難望其項背了,一句話,聯繫上康熙賜給凌嘯的「如朕親臨」扳指和明黃色「金絲玉甲」。駙馬爺凌嘯就是大清國的第二人,永遠不可能即位的「太子」!
隆科多早就料到會有這般景象,當初在太和殿聽到這聖旨地時候,自己還足足愣了一刻鐘呢!他見凌嘯還張口結舌地發愣,趕緊按照禮儀。叫道,「超親王,還不趕快謝恩?」
懵懂萬分的凌嘯,這才醒過神來,立刻在地上連忙磕頭。
陪跪的胤祀想起自己和老九將要去遵化守皇陵。而凌嘯卻封了這麼高的爵位,心中十分鬱悶,怏怏地聽到凌嘯磕了九響,也就站起身。不料起身之後,他才發現,就只有自己一個站起來了,凌嘯還在那裡磕頭,胤祀頓時心中一慌,這麼重要的冊封場合,沒能親自到場地康熙,肯定會令張廷玉等人觀看凌嘯的反應,要是凌嘯還在磕頭,自己卻站起來了,皇上還不以為八兒子嚴重不服氣?!慮及自己萬不可再得罪父皇,胤祀趕緊啪地一聲再跪下去,那曾想,他剛跪下,凌嘯卻是站起身來,身邊的兄弟和百官也跟著站起,讓八阿哥的起身再跪顯得十分扎眼,氣得胤祀心中大罵這新嶄嶄的超親王,師傅,你這不是折磨人嗎?老子還沒有封親王呢,你就開始「操」親王了?
凌嘯卻並不是為了折磨老八地,他之所以還在磕頭,是他還沒有想好接受不接受這個「超親王」的爵位。不過,在老八剛剛又跪下的時候,他才想明白罷了。從康熙皇帝地心理上來說,賞不出去也是一種有賞聖德的事情,堂堂皇帝要賞臣子一個王爺幹幹,凌嘯卻不敢當,難免會給人留下康熙皇帝陰鷙得無人敢受賞得印象呢。反正凌嘯這兩年不會在國內,等回來的時候,再看情況「辭去」爵位,既不會影響國事綱常,也可以乘機當個真正的King、去歐洲拉拉風也好。
張廷玉見凌嘯誠誠懇懇地謝恩了,立刻放下心來,知道自己的差事就簡單多了,立刻展顏一笑,把手一招,「來啊,賜超親王以朱輪、紫韁、背壺、紫墊、寶石、雙眼、皮條、太監入八分,並奉五爪金龍、鏤花金座東珠衣冠!」(貝勒用四爪蟒龍,親王郡王是四團五爪金龍,但服裝底色必須是青色,且不許繡蝙蝠、葫蘆等,更不許有萬字,以和皇帝的明黃龍袍區分開來。皇帝也戴東珠,但是最大的那種,且帽上繡了十二條金龍。)
一時間,立刻上來了五六個內務府教習,上來為凌嘯換了衣冠,他瞬間就由蟒蛇變成了金龍。
凌嘯還在望著打量全新行頭,就只見張廷玉和隆科多兩人立刻側了身子,讓開三步,對凌嘯迅速地舞動袖子,一邊恭恭敬敬地跪下,一邊沉聲道,「奉皇上口諭,奴才等自今往後見超親王,行一拜三叩頭之禮,皇子們行師禮!諸位,請按此禮節叩拜。」
一拜三叩?!!
全場大傻,這是什麼禮節?按照制度,見皇帝是三跪九叩,見太子是兩跪六叩,見親王是一跪一叩……皇上竟然讓我們叩三下?!……他還真是「超」親王啊!
凌嘯也是大吃一驚。暈!完全想錯了,康熙這哪裡是要我回來就辭掉這爵位的搞法,分明就是要我得了爵位之後,滾到歐洲去躲避朝臣們的反對,並且把這段時間當成緩衝期,回來已是造成既定事實,然後攜當仁不讓地「二號」之威權,幫他搞千古之事啊!
百官跪滿一地叩三個響頭的時候,凌嘯已是明白了自己的爵號來歷。超親王的超,原來是寄予了康熙全副希望的超越的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