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凌嘯本能地覺得危險,甚至覺得暖烘烘的慈寧宮大殿裡,有一陣陰風襲來。
康熙為人寬容誠孝,連自己這最有理由大鬧天宮的人,也都看在無非一反的份上,願意幫他完成最後的心願,那麼,享受了康熙幾十年晨昏定省的太后,難道就這麼無情無義?!
凌嘯忽地記起來,皇太后不是無情之人,當日康熙第二次西征之時,索額圖謀反前,還是皇太后給西北的康熙寫信警告呢!今天,康熙屍骨未寒,這皇太后至於為了一個小小部落,就置皇帝的意願於不顧,命令自己去篡改傳位遺詔?!
想到這裡,凌嘯悚然而驚,試探,絕對的試探!康熙大行而去,新君未立之前,身為太子太師、監國輔臣和一系列頭銜實權,能對冊立新君產生不小的影響,光是執不執行康熙遺詔這一條,就讓國人大為猜測。可放眼方今天下,除了皇太后的洗澡水之外,暫時間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奈何於他的,皇太后不試探他,試探誰去?
回答得一個不好,或者有些像鰲拜,這老奶奶說不定就要寬衣接帶,「坦誠」相待呢。
凌嘯也不是傻鳥,太后有心計,他還會官話呢!「老祖宗,孫兒以為,當此非常時刻,穩定重於一切,乾清宮關防得很嚴實。當然,孫兒也會馬上前去查看一下。如果真有顯跡奸人,孫兒絕對不會放過他,如果沒有大礙,我們大可以等宣詔地關鍵時間之後,才從容審訊緝捕,和氣方可以致祥。您說呢?」
聽出了凌嘯的推托,太后微微噓了一口氣,「好,既然你這樣說,哀家相信你有這把握,確保社稷順利更替。哦,記起來了,哀家這些時傷心太甚,晚上總是睡得不實沉,老覺得害怕。這不,得虧容若家的盧氏帶著小子來伺候,給哀家這大殿上帶了些生氣,要不然啊,還更加不堪呢。你給哀家把把脈。看身子骨有沒有什麼不妥。」
凌嘯暗吞一口唾沫,立刻抓起太后的手臂,裝模做樣地診脈起來,卻是對太后的暗示裝傻充楞,心中大為慶幸自己猜得對。連容若這看守乾清宮的一等侍衛。太后都扣了嫂子和侄子當人質,試探自己就更加正常了。不過,我凌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想暗示我把妻子兒女送來當人質,我他媽地犯賤啊?免談!
太后目光炯炯地望著閉目專注的凌嘯,心中好生猶豫,待要明說宣欣馨帶孩兒晉見,卻不知道怎地,暗自有些汗顏。
她畢竟是個女人,心還沒有硬到呂後那樣的地步,凌嘯不僅是她最有孫兒感覺的後輩。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呢,想到自己怎麼著都是太皇太后的權隆地位,加上對凌嘯的信任,那句要人質的話在口邊滾來滾去半晌,依舊沒有說出口來。
「太后脈象微有虧虛之相,乃是心中思悼皇阿瑪所致,急痛攻心才致於脾臟氣血不足,望太后節哀節悲,好生調養方才……咦?」凌嘯本是一副名醫風範地細細解說,卻突然急轉直下,擺出驚詫的面容,再次拈上太后腕脈,擰眉苦思半晌正色道,「老祖宗,您近來可有腹痛不適、便溺偏黃、口舌乾燥的感覺?」
老太后被他嚇了一跳,這口乾舌燥和便溺偏黃可都是老年人地常事啊,每日來的太醫都沒有說些什麼,怎麼凌嘯卻是這副模樣?倒是腹痛不適這一條讓她心中大為不安,「乖孫,哀家怎麼啦,有什麼不妥嗎?是不是大腸癰有復發的可能?」
要是長有兩個闌尾,倒也不排除復發可能!
凌嘯暗笑太后的緊張模樣,天氣寒冷了,我這庸醫動的手術,不隱隱發痛才怪呢!您要我妻兒當人質,不欺負一下怎麼行!您雖沒說出口,但難免您等下又反悔,還是我提醒一下我能救您地命,免得日後又要人質的,麻煩!「哦,太后啊,過喜則傷陰,過悲則傷陽,腸腑乃是陽脈所集,還請您一定要節哀,不然落下隱疾,弄得日後復發,可就不好了。」
太后這才稍微放下心來,自古以來,大腸癰之下鮮有倖存者,華佗也只是救過幾個而已,但華佗卻又有幾個?!她的心思漸漸轉移到養生上去了,先前對凌嘯妻兒的想念,早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扯了一會兒湯藥注意的閒話,太后攬住凌嘯地肩膀,凝視他的眼睛說道,「乖孫兒,你皇阿瑪遭遇不測,他托付給了你重任,你就要小心保全自己。這幾日等候阿哥們進京的時候,千萬不要去隨便會人,說不定有人也在暗中要對付你呢。不要回府去住,白日就在大內裡,身邊記得帶些扈從,晚上就回軍中,這樣也安全些。好了,哀家知道你要做些佈置,就忙你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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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駙、駙馬爺,您怎麼能帶府上護衛進到大內?!」
凌嘯走回隆宗門,幾位重臣卻被他的上百親衛嚇了一跳,心中又狐疑又驚懼,堂堂皇宮之內,凌嘯竟然敢自己帶扈從進來,這是臣子絕不允許擁有的權力,幾乎等同於越禮謀反!
「王爺、諸位大人莫怪,凌嘯身負重任,是蒙皇太后她老人家特許的慈恩浩蕩如此,再念及皇阿瑪,凌嘯怎敢不克兢所能,為天家分憂,為社稷出力?!」
儘管凌嘯盡量說得感恩戴德,也盡量做到低調謙恭,可這待遇本身就太過駭人聽聞,不知道內情的張廷玉三人都是瞠目結舌,太后不是和凌嘯有怨隙地嗎?連裕親王這知道內情的岳父。看向凌嘯的眼神也不免有些酸幽幽的,我堂堂親王,平時也只能帶四五個太監進來呢!
其實,凌嘯當時也被太后說得莫名其妙,但瞬間就明白過來。
太后雖是心軟和喜歡自己,但她好歹也是皇宮裡面混地。早就看得清明,如果康熙真的沒有留傳位詔書,自己就幾乎是決定性地人物,要知道,有詔奉詔,有沒有自己無關緊要,可一旦沒詔書,凌嘯這考評皇子的太子太師,幾乎就是一言九鼎,那些平日和自己有怨仇的。不得自己喜歡的,哪能容許凌嘯拽了康熙朝,又在新君朝中以擁立之功繼續拽下去?他們不想盡一切辦法,提前弄死自己才怪!
凌嘯回來京師,是償康熙人情。不是來送命的,他可不希望自己踏康熙後塵。一出慈寧宮,他就請高無庸去了東華門,讓沈珂挑選了一百親衛進來扈從,反正他被人嫉妒。也不是一件兩件了,不怕再加這一樣。太后的這種體貼關懷,凌嘯要是憂讒畏忌的推辭。他可就是真二了。
五人聯袂回到上書房,這裡卻還有兩人在等候,正是皓髮白頭的康親王,抱著五歲的十五阿哥,他們也是奉了太后懿旨前來參與議事的,赫然就是三重臣三宗室一監國地格局。
裕親王乃是輔臣之首,號稱監國攝政,自然就由他所主持,首先就是向凌嘯介紹了京中的一些安排。封鎖皇上駕崩的消息、嚴密保護乾清宮重地、關閉紫禁城日常諸門、嚴查內外城中謠傳等等,然後就是把這些時日商定的宣詔方式告諭給凌嘯,「待到阿哥們全部回京之後,朝廷將召集十位阿哥、三監國輔臣、上書房大臣、宗人府宗令宗正、六部尚書,齊聚乾清宮,請出皇太后鸞駕,當眾開啟皇上遺留的傳位密詔。凌嘯,你覺得如何?」
「當然應該如此。」凌嘯點點頭,心中卻聽得一陣警惕,「不過大家好像都忽略了一樣,要是密詔上空白一片,該當如何?」
五人面面相覷,齊齊望向正在康親王懷中掙扎地十五阿哥,他們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這幾天大家都在迴避。
老十五是康熙出巡前欽定的監國阿哥,按照慣例,那可是不得了的位置,就算他還是吃奶的娃,可大清朝的順治帝和康熙帝就是六歲和八歲登基地,老十五也有五歲了,登也登得。但這登和不登,五人的心中,卻有各不相同的心思,不過,提到十五阿哥如果登基,他們腦海裡都閃過了凌嘯地影子。
多爾袞攝順治的政,孝莊可憐兮兮地垂簾,結果垂到要脫衣伺寢的地步,之後,大清朝已經很避諱用王爺來攝政了,所以康熙登基,用的是四顧命大臣輔佐,可自從鰲拜專權之後,這一點也不保險,如今沒了孝莊那樣敢脫衣善平衡的奇才,誰還敢用外家的大臣?兩相平衡之下,唯有凌嘯這傢伙既是有才大臣,又是天家親婿,加上太后剛剛有特旨那樣的恩寵,十五阿哥登基,八九成就是凌嘯當首輔顧命呢!
順治十八年就在翰林院當檢討的陳廷敬,看見大家都不說話,知道如果沒有遺詔,各方利益都得兼顧,這擂台有得打。他已經老了,康熙皇上駕崩之後,陳廷敬只想完成這順利傳承之後就辭官歸隱,但在他看來,凌嘯卻未必是好的首輔人選,一個滿朝是敵人地五毒駙馬,手中更大權利之後,還叫那些敵人活不活了?即使凌嘯寬仁大量,可人家哪裡能安心?樹欲靜而風不止之下,不知道會生出什麼樣的軒然大波,這可與新皇成長期間要求穩定的宗旨大大不符。
陳廷敬一邊想著這困局,一邊就去端起茶杯喝水。忽地,他一口吐出口中茶葉,舔。舔嘴唇訝道,「怎麼有些雜味,這是什麼茶?」
凌嘯忽覺不妥,望向自己快喝光的茶杯之中,果見茶葉中混有一些小卷葉般的東西,正要喝問,忽覺自己的心怦怦快跳起來,已然有了尿意和昏沉感覺,大驚叫道,「夾竹桃!」
PS:因為今天出版社要審稿子,所以花了三四小時整理了傳去,時間上晚了點,還有一章我在碼,等不及的請明早上看,這章不會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