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六年十二月初十,福州西禪寺裡,氣氛異常緊張,凌嘯坐立不安。
十一天過去了,戴名世、胡濤、梭思盧和葉卡捷琳娜組成的談判代表團已經整裝待發,洋夷艦隊幾次要求談判,可是,給康熙皇帝發去的緊急軍報,還沒有回音。
福州與江寧相去不遠,八百里加急兩天可到,沒有得到皇帝的授權,凌嘯漸漸感到有些焦躁不安。難道康熙玩累了,已經打道回京?但皇帝回京是要提前頒發諭旨的,至少,是要給各地督撫級以上衙門通氣,便於軍政大事有明確的驛送地點。
如今不僅江寧沒來片紙,連最新一期的邸報,給福建各大員的朱批,也是十天前的!
凌嘯寫完請安折子,面色憂鬱地遞給書房總管周湖定,「周夫子,你去請三位先生趕來議事。這份折子馬上交軍驛發出去,另外,以八百里加急,向京城上書房去一份稟帖,給兩江總督衙門、江寧將軍衙門、海關總督衙門各發一份咨帖,詢問聖駕所在,可有異常之事?用監國輔臣身份和太子太師印,言辭之間強硬點,一定要把他們逼到無可推托的地步!」
忽然沒有了康熙的消息,自己這邊還有著九個成年阿哥,凌嘯怎麼不提心吊膽。他別的一點都不怕,怕的就是歷史改變了,什麼都可能忽如其來,連廢太子時間都可能提前十一年。誰又敢保證,歷史上那次著名地朱三太子炮擊江寧行宮案,不會提前而且成功?!
「胡濤!」越想越覺得不正常,凌嘯知道自己該做點什麼了。
「爺請示下。」全身戎裝的胡濤應聲而進,也許是有了如煙姑娘的愛情滋潤,收拾得英姿清爽。少年高官、前程廣大的他。長得帥氣不說,有了容若和凌嘯的栽培,更是將才英氣,儒雅倜儻,縱馬福州街頭,勃發橫流間,往往是官宦家小姐們的秀目關注點,風頭勁過凌嘯可不是一星半點。並非凌嘯輸於他,無它,沒人敢勾引駙馬!
凌嘯滿意地望著胡濤。斬釘截鐵道,「阿哥們隨方苞下州府觀風一個多月,時間已經夠久了,他們已經去到了閩贛交界處地邵武府,你馬上帶領四營護標騎兵。把爺們全部接回來。記住我的命令,是全部接回來,即使過境也在所不惜!」
「是!」胡濤一愣,但迅即明白過來,這兩天凌嘯在憂慮什麼。他如何猜不出來?皇上在繁華南京之地忽地沒有了消息,身為欽差大臣的方苞如果不小心洩露了什麼消息,或是在福州的阿哥門人去信通報。只怕這群爺們會個個心猿意馬,不定會生出什麼異樣的心思呢。
胡濤的卡卡馬刺聲遠去,三先生也紛紛趕來,他們這兩天也是十分詫異,這種聖駕行在喑無消息的事情,真是前所未有的!隨伺凌嘯身邊的胡駿知道事情嚴重,一聲令下,將這書房附近守衛得鐵桶一般機密。
鄔思道聽說已經派兵去「接回」阿哥們,讚許地望著凌嘯。補充道,「二公子,還要馬上頒布軍令,東南鎮撫使麾下的浙閩各駐軍,沒有你地欽差軍令,一律不得調動一兵一卒,就是兵部部令也不例外,違令者──斬!」
顧貞觀點點頭,很快想到自己這一攤,「爺,我等下就去召集各有直奏權的官員,命令他們不得洩露半點風聲,並派五百戈什哈接管各大衙門簽押處和軍驛,再讓各巡捕衙門和城門領兵卒嚴查市井,提防別有用心者造謠傳非。」
「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南山建議,馬上調回在台勤王軍,同時命令兩大水師立刻退回泉州、福州兩地!外事固然重要,內政更是根本,如果皇上真的有了什麼不測,爺,咱們不得不防,必要時……挾皇子以令諸侯!」戴名世也擰眉半晌,出口卻說得膽大包天。
鄔、顧兩人俱是一驚,凌嘯更是在點頭中目瞪口呆,臉色刷地一片蒼白。
戴名世的想法確實駭人聽聞,但情況不明之下,誰也不能排除掉康熙會怎麼樣的可能性,將九個阿哥死死控在手中,挾「天子」以令諸侯,這可是曹操地巢臼!
一時間四人全都默然不語。
歷史就是這樣,固然有規律和人事綢繆營造出來的必然,也有,天時運道覆雨翻雲出來的偶然!是功敗垂成之狗熊,是滄海橫流之英雄,不期而至的逆變,暴風急雨中,往往就是考驗應變能力的關鍵時刻。
凌嘯猛地站起身來,緊張讓他都有些昏昏沉沉了,聲音也有些沙啞起來,「我是不是該馬上率軍入京?中央機樞之地、皇上密詔之所,不去恐為小人竊取篡改?」
「不!」
鄔思道扳下輪車背上地雙拐,自己拄拐而起,驚詫的懵懂已經離他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代國士地別樣冷靜,「挾皇子以令諸侯?現在戴南山說的,只是最壞的防範措施而已,你若真是率軍進京,皇上一旦沒事,只怕是小人們蜂起造謠,說你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以你的仇敵遍佈朝野,以你的死忠兵丁不過兩萬,能掀起什麼樣的浪?」
「……?」
盯著凌嘯的眼睛,鄔思道知道他畢竟年紀很輕,亂了方寸,笑道,「八天之內,你需要繼續盡一切可能詢問聖駕安危,最好派胡駿帶人親自去一趟江寧,做好調回勤王軍、接回阿哥爺等逐項防範。八天之後,若聖駕還無消息,你帶兵入蘇救駕,金虎、黃浩進據淅江收掉兵權。才是正途!進可攻、退可守,名義上佔據了忠心皇上地高度,行動上又挾壓全國賦稅重地,皇上安與不安,你都是不敗之地!」
凌嘯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之中,整個人頓時輕鬆下來。笑道,「是啊,這才真正是我的內心想法,不但我自己沒有做好應付大事地準備,就是皇上……對我來講,不僅是皇上!」
三先生的心也漸漸輕鬆下來,他們又如何不明白凌嘯的心情,即使是戴名世這樣的激進之人,面對驚濤駭浪,也是心中百轉千回呢。
但接下來地幾天。四人固然是忙得一塌糊塗,日子卻越來越像是煎熬。
勤王軍在兩大水師的護送下,回到了福州,分駐福建各州府的十二萬征丁營、旗營也調到了省垣各軍營之中。西禪寺和宮夢仁的巡撫衙門更是發出憲令,要求各州府縣加強治安。凌嘯一面頻頻接見省城眾官員,以圖壓住福建陣腳,一面將正在泉州丁憂的施世綸接到福州,請他做自己的特使,去浙江杭州協調該省軍政。
福建的氣氛之所以越來越緊張。是因為七天過去了,不僅康熙那邊仍無音訊,北京因為路途遙遠外。除了屈才的三民訓導使衙門的報告以外,江蘇方面更是毫無回音,可就是屈才的這份報告,讓凌嘯地心都寒了。
屈才的消息,是用騰庫雅布贈送的獵鷹送來的,即使小獵鷹還訓練不足,途中自己尋兔寶寶耽誤了時間,可比起馬匹來速度快得很,但消息本身卻糟糕至極。
「奴才屈才頓首以告:收到主子垂詢。奴才立刻前往兩江和總督總督與江寧將軍衙門分別拜晤,但據回報,於成龍、魏東亭和釋壘卻都不在衙中,從半月前他們隨駕行宮之後,就再也沒人見到過他們。奴才大駭之下,馬上不顧身份低微,趕往雞鳴寺外的行宮前去求見,行宮總管太監和內務府派駐主事卻告訴奴才,聖駕早就在十一月三十日移駕往蘇州去了。」
看到這裡,凌嘯心中稍微安定一點,但接下來地幾行字讓他有種想哭的感覺。
「可直到十二月十四日晚間,他們還是沒有接到蘇州行在的消息,江蘇官場已經亂成一鍋粥,連巡撫都親自帶兵卒沿大運河尋找去了。奴才據此以為,聖蹤不詳!」
剛剛看完後遞給三個先生傳閱,兩個親衛大汗淋漓跑進來,「爺,胡濤大人令我倆來報,方苞以欽差關防下令,拒絕我軍接回九位阿哥,聲稱在非常時期,沒有聖命的情況下,他沒有接到攝政裕親王和上書房的命令之前,是不會將九位阿哥送回福州地,只允許我們和他帶的侍衛一起守護九位阿哥,同時,他還緊急調了三千江西關口駐軍趕到了邵武,和我們一起守護。」
四人一起大驚,方苞一個文弱書生,怎麼敢突然如此發飆?!
凌嘯暴怒地站起身來,這年頭的稀奇事實在太沒譜了。
五千御林軍地守護之下,運河沿線又沒有大股匪患,聖蹤咋就突然不詳了呢?難道康熙突然玩憂鬱自閉,還是被雷劈到了異世界?
而方苞就算身為上書房行走兼觀風欽差,也不過是個花花架子,在自己的地盤上突然這樣挺腰子,不啻於當眾甩了自己一嘴巴,膽子大得凌嘯都莫名其妙。
四人正要應對膽囊腫大的方苞,簽押房送來了剛剛收到的江蘇巡撫的回咨。
「回駙馬爺前咨鈞鑒:臣沿大運河尋到蘇州,聞得線索,龍舟船隊過蘇州而不入,臣尋至吳江,方知聖駕忽然偏入太湖水域,湖口竟然有水匪漂屍及破船殘骸!驚駭憂懼之下,臣已將此事上稟京師上書房,並調集了省內水師及沿邊軍兵,往茫茫太湖之中展開搜尋……」
凌嘯一下子傻了,龍舟過蘇州不入?
難道……難道有人挾持了老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