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洛癡癡地聽著小草破土而出的細微掙扎、聽著花苞綻開的音律,聽著風拂過密林頂端的呼嘯……視野裡,藍天的透徹,白雲的流淌變幻,草葉正在延伸的生命紋路,石頭表面微不可察地變化的歲痕……
良久,葉子洛長長地出了口氣,眸光一閃,恢復了正常,他的心尤然沉浸在那不可言喻的深深感動中。
「萬物皆有靈。」蒼瞳低低歎道。蒼瞳是天生的魔人,不同於由人或其他生靈修成的魔,境界層次直比天生的仙人,修行起來極易,加上他天賦異稟,悟性絕頂,用了六百年時間修至魔尊,實力已比天仙界的上羅金仙略高一籌。年深日久,修為愈深,他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修行路尚未到達頂端,大道未成,後來得知仙之上還有個境界——神,登時就生了修成魔神的願望。蒼瞳獨自摸索一路,功力遠超過魔界的另三位魔尊,成了一統魔界的魔皇,但是修為並沒有質的改變。他一直懊惱不已,直至遇到空寂神人被囚於九蓮陣中,一囚三千年。三千年裡他日夜思索,總不得其法。
修仙與修魔所吸天地靈氣截然不同,可以說修行之路是南轅北轍,雖最後都可達到永恆的生命、強橫的力量。
是以,蒼瞳和葉子洛一樣,從未有過這般感觸。
他藏身於葉子洛體內,葉子洛所見所聞所感,他均可直接感受到,一瞬間,頓有所悟。
「萬物皆有靈。」葉子洛低語,忽覺一片明朗。是的,萬物皆有靈,無論是樹是草是石還是天是地,都可凝結靈氣,擁有靈性。這就是修行之路。眾生皆有靈。
葉子洛眼色間儘是慈悲神色,那是對靈性萬物的慈憐。他本就是眾生平等論者,此番了悟,在他心中,已將擁有靈性的異類視作與人類平等之物。
善念一動,葉子洛日後多了許多妖界的朋友,也是誰也不曾想到的。
蒼瞳感他所感,亦是心中一動。將神念與葉子洛的神思溶在一起,靜靜感受他的慈憐之心,自己心中竟也是異樣的平靜,仿若亙古就有的平靜。半晌之後,葉子洛從半入定中清醒過來,蒼瞳也瞿然驚醒,他已想到更深層次的問題。修魔,修仙,修妖,或者只是由於種類不同,只能採取不同的修行方式,無論是仙氣還是他們的魔氣,吸收的卻都是先天之氣,那麼宇宙初始之時就存在的氣息呢?那種靈氣,最純粹,最強大,或者,那才是修行的終極,與天地同化,與宇宙同生。什麼仙氣、魔氣不過是初始之氣的億萬化身之一。
蒼瞳有若醍醐灌頂,豁然明朗。這一番深思明悟,雖在修行上蒼瞳並無寸進,但是心境上他已突破魔尊,邁向了魔神之路。
葉子洛再次取出高悅給他的碧玉窄片,意念伸了進去,這次意念可以讀到更多東西,他確認自己應是修到結丹期了,從結丹期到融合到元嬰,又出現六幅與之前不同的靈力運行圖。葉子洛一一記下,心滿意足地收起玉簡。
「啊~~~~」葉子洛慘叫一聲,拎起落在胸前的頭髮,天哪,他的頭髮什麼時候長這麼長了?垂至肩下的長髮烏黑柔亮,根本就不像他的頭髮了,他的髮質偏硬,短髮時常常亂翹,哪會有這般順滑?
蒼瞳好笑地道:「一是因為你已經入定半個月了,二來因為你是在修煉,毛髮生長速度比平常快。」
「半個月?」
「修行無歲月呀——」
葉子洛吃了一驚,他只覺得很舒服地運轉靈力九圈整,想不到已過了半個月,當真若白駒過隙,毫無所察。
眉頭微微皺起,葉子洛思忖著臨走時自己請了半個月的假,半個月的假加上雙休日,湊起來有一個月了,算算時間,已然過去大半。還不知何時能找到碧水星,更別說回家了。如果丟了工作那倒還無防,可父母沒了自己消息必然會擔心不已。
現在他穿越星際,眼界大闊,早已覺得守住一份固定的工作而委屈自己實在太可笑了,雖然想要一份穩定工作,一處屋子,嬌妻佳兒這個平凡的生活一直是他的夢想,為了夢想,工作中不順心處也只能忍耐,說忍辱負重倒不至於,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氣也沒受些。
如今卻深覺得,人生在世,還是該讓自己暢快些自由些。他該活得更豁達些的。
丟了工作不打緊,但是他如超了時間沒回家,父母發現他失蹤了該是怎樣的焦急。
父母年邁,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葉子洛心裡焦慮,但也知急是急不來的,只能勸慰自己。只要父母還活著,憑自己現在的修為,讓父母親服食天龍地虎丸踏上修煉之路當不是難事。這一路之上或者能找到如石中黃子之類的靈芝仙藥,更利於父母修行呢。
葉子洛強行排遣憂心,笑道:「魔皇陛下,我現在已修至結丹,應可出林了吧?」
「我知你急著想回家,但是你家位於中原星,那裡古神陣密佈,連我都無法輕易闖入,以你的修為更不可為。不過……」魔皇讚賞地道:「那個什麼器宗製作的躍之星還真有些門路。其實,以你大哥的修為,用千葉木華還是相當勉強。他們此次一路上有驚無險,運氣佔了很大的成份。」
葉子洛無語,他記得很清楚大哥駕著千葉木華路過古陣邊時,臉色是如何的難看。如若不是為了碧水星,他們必是不會冒這種險的。
「修煉忌急燥,你才到內丹,尚不穩定,一時間也無法進行下一步修行,我更是無法汲取靈力,不如先學劍法,待你劍法稍成,遇見猛獸也可抵禦,我們就離開這裡。」
兩人商量妥當。葉子洛取出寒霧冥劍。
取下劍鞘,寒光一閃,寒霧冥劍發出龍吟,似極歡喜。
蒼瞳低吟:「紫蓮舞寒霧,冥劍碎敵膽,想當年這把寒霧冥劍飲了多少魔人血,如今一別三千年……」
「咦,魔皇陛下識得這把劍嗎?」
蒼瞳語氣間是微微的懷念:「這把劍曾伴我五百餘年。是為魔界第一劍。」
葉子洛輕撫劍身:「這把仙劍原是魔皇陛下的,難怪此刻劍似歡暢異常,想必是重逢故主。那我就暫且保存此劍,待魔皇陛下凝結身體之後再物歸原主。」這一路上葉子洛總覺此劍頗有靈性,言語之中已下意識將其視為有意識之物了。
蒼瞳淡然一笑:「不可,此劍已被空寂鍛過,不再是把魔劍了。而且,劍已認你為主,那便是它的選擇,不可重新換過。我和它緣份已盡。當年我以此劍創下寒霧紫蓮一十八式,打敗魔界無敵手。只是後來我就不再用劍了。」
「為何不再用劍?」葉子洛想著當年魔皇蒼瞳舉劍揮舞,漫天劍影,寒霧飛紫蓮,折了多少英雄豪傑的膽氣,不禁神往。
「已沒有人可以令我用劍。」蒼瞳輕描淡寫道。
葉子洛怔了一下,但覺這平淡話語之中,睥昵天下的豪氣和霸氣盡露,使人聽得不由自主地熱血澎湃!
葉子洛心思稍一動,蒼瞳便明明白白。他說道:「你若想學,我便將這寒霧紫蓮十八式教予你。」魔皇閱人無數,何況又附於葉子洛身上,對葉子洛的品性掌握得八九不離十——稍嫌單純,有時情緒衝動,修行資質中等,智慧中上,但光是心胸平和坦蕩,氣魄磊落這點,就足夠讓他滿意了,是以,蒼瞳毫不猶豫地便決定授予劍法。
這紫蓮十八式,威震魔界。端的是精妙絕倫,既使劍仙們也不敢輕嘗其鋒,蒼瞳卻大方地答應傳授於葉子洛,甚至不提要葉子洛拜他為師之事,可謂隨意之極。
葉子洛一來不知道學人絕技多半是要拜入對方門下的,二來也無從瞭解此式的威名,但是想到魔皇願授他絕技,承人教誨,他心內感動,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蒼瞳心領神會,也不多言。
葉子洛從未修習過任何武技,無法體會劍式的精髓和意境,縱然想立即就學,蒼瞳也無能為力,他允諾日後將劍式刻在簡上贈予葉子洛,等葉子洛修為夠時再細細研學。
魔皇另教了四五招簡單的招式,多是大開大合之式,無非是基礎的劈砍刺等。葉子洛上手很快,擺弄幾次之後,當靈力運進劍中,揮灑起來,劍芒射出半盡余長,伴著劍風呼呼,倒頗有幾分氣勢。
蒼瞳頷首道:「不錯,有這幾式會用,對付一般的禽獸問題不大,也可試試闖一闖這密林了。」
葉子洛稍事休息,打座片刻,將靈力運轉一周後,便手持仙劍,擇了好辯認的東方走進密林之中。
密林地面滿是腐葉,時不時就潛伏著樹根籐蔓,更別說一腳踩下,就冒出些軟體爬蟲來。葉子洛磕磕絆絆了走了會,蒼瞳見這樣下去還不知要走到什麼時候,便傳授他飛縱之術和御劍飛行之術。
以葉子洛的修為,御劍飛行尚且勉強,只能短途飛行。兩者相較,這密林中飛縱之術更加實用。
葉子洛靜下心來,將靈力默運於腿足,腳尖一點,頓時身如輕燕,飛射而出,回頭望望,這一步居然有一丈開外。而且始終是腳尖沾地即可,避免了許多危險。
葉子洛喜悅,又是腳尖一點,飛射出去,可是速度太快,他只見眼前黑影一晃,就「砰」的一聲,撞在棵巨木之上。
這一撞,撞得他眼冒金星,鼻青臉腫,蒼瞳哈哈大笑。
爬起來看看巨木之上留下的深刻人影,葉子洛也覺好笑。若不是撞上之時,體內靈力本能地護體,只怕他就要站不起來了。他腦筋一動,便在飛縱之時,分些許靈力至眼部,果然,此後既便速度極快,眼睛也能精準地判斷路線。
葉子洛十分喜愛飛縱之術,孜孜不倦地練習,二個時辰之後,他腳尖點處,人已能飛出三丈開外。
長嘯一聲,葉子洛在林間穿梭飛縱,快意不已。他略一估量,所用之靈力不過三四成。
日頭西落之時,葉子洛在這密林之中已不知飛出多遠。所過之處,漸漸有少許人痕,例如有砍痕的樹木,破爛的大片皮質物體搭在木頭架上,看似帳篷,還有人骨,想來是被凶獸吃掉的。
不久,葉子洛在一片草地上停了下來。夕陽半落,紅如血。葉子洛足尖一點,三兩下飛至一大樹頂端,眺望四周,蒼蒼莽莽,儘是山林。運足目力,細細察看,發現再往東邊而去,密林漸疏,似近平原。
待明日天亮,就再往東方而去。葉子洛定下主意,跳落至草地之上。
這一片草地方圓千米,色澤鮮綠,長度均勻,高不過及膝,看上去爽心悅目。
只不知為何密林之中會多出齊整如此的草地,葉子洛略覺不妥,卻又想不起什麼。
他站在草地邊,心裡默念蒼瞳傳授的御劍之術,將寒霧冥劍往空中一扔,縱身跳將上去,靈力通過足部與寒霧冥劍相通,集中意念往前飛去。葉子洛初嘗御劍之術,飛劍扭扭歪歪地往前飛了幾步,葉子洛精神力稍一放鬆,飛劍就失了準頭,將主人栽了下來。
好在現在葉子洛身手靈活許多,一個翻身,總算是腳跟落地。腳跟落地,人往後晃了一晃,就在這剎那之間,葉子洛忽生異感,那觸著地面的一點足跟部位,傳來詭異的觸感。好似他不是落在平地之上,倒像是落在泥沼之中,濕滑粘膩。
葉子洛「啊」了一聲,人已站穩,兩隻腳均落在地面之上,立時覺得有股子隱隱的吸力傳來。
「快跳!」腦際傳來蒼瞳的厲斥,夾有數聲不同的音軌——草地那頭的樹林間冒出幾個人影,衝著葉子洛焦急地哇啦哇啦地喊著,喊的什麼,葉子洛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是在這種場合,他下意識地知道他們在喊著與「快跳」類似的意思。
從腳站穩,到聽到蒼瞳的聲音,到看到人影,時間短暫到幾乎同時,亦是同時,腳下那股隱隱的吸力抖然變大,站穩的雙足猛然陷入爛泥之中,葉子洛已知不妙,心隨意動,欲待飛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