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風流 正文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戰後〈六〉
    雖然不過兩年時間,但四通貨棧在大唐北地的經營的確極為成功,憑藉著那面四通貨棧的商旗,馱隊順利進入勝州。

    「老爺,氣氛不對呀!」,唐九的感歎讓唐離點了點頭,眼前的氣氛的確不對,雖然是比鄰戰地河東道,但前不久來時勝州的氣氛卻沒有像現在這樣壓抑,凝重,街上來來往往的基本都是身穿皮甲的軍人,平民幾乎沒有,而這些軍人的臉上也都持重的緊,典型一副大戰在即的模樣。

    與街上的這種大戰在即的壓抑相比,勝州府衙對唐離的到來簡直是用狂喜也不足以表達其興奮,雖然監軍使大人在前往豐州途中失蹤的消息被哥舒翰嚴密封鎖,但做為失蹤地點的主官,勝州刺史這些日子承擔的壓力可想而知,這從他憔悴的面容及額頭上濃密的川字紋上就可明顯看出。

    「好我的監軍使大人,你可算回來了!」,聽說唐離到了,這位當年的淮南道名士,如今年過五旬的勝州刺史絲毫不顧風儀的一路小跑著迎了出來,這一幕只讓見慣了刺史老爺小方步的下人們驚詫莫名,宋刺史邊陪著唐離向府內走,邊悄悄抹去額頭的細汗,一邊還吩咐手下立即去稟知李晟李將軍。

    到了刺史府大堂,唐離凳子還沒坐熱,就聽外邊一陣兒騎兵行進時的隆隆聲傳來,隨即就見一個年近四旬的將領手捧頭盔走了進來,在他身後跟著的居然是一身戰甲的唐月。

    「隴西中郎將,寧遠將軍李晟參見監軍大人,遵哥舒大帥將令,隴西關內諸將凡見監軍使大人,即刻護送回靈州大營!」,身形筆直的說道此處,李晟一個軍禮後道:「請大人上路起行!」。

    李晟話一說完,他身後同樣手捧戰盔的唐月也是一個軍禮道:「玄甲護騎統領。騎都尉唐月恭請監軍使大人起行」。

    見那勝州刺史及李晟的模樣,唐離也大概知道定是自己這十來天的「失蹤」把哥舒翰給逼急了,是以頒下嚴令,一旦見到他立即護送回靈州大營,而這些直接承受壓力的地方文官武將更是巴不得他早早回營。

    唐離也沒想在勝州多留,見他們促駕。也就順勢起身,邊向外行邊向李問道:「李將軍,我看城內的氣氛,本軍近日是否有大戰?」。

    陪同唐離向外走時,軍容嚴整地李晟刻意保持了一點距離,答話時也是一本正經,「回稟監軍使大人,哥舒大帥兩日前下令備戰。但進一步軍令尚未下達,大帥用兵計劃,末將不敢擅自揣測」。

    見他如此。唐離知道問不出什麼來,也不多說,微微一笑後繼續向外走去。

    到了府衙大門,唐離首先看到的就是一支約五百人的騎兵,這些騎兵一色的玄甲黑馬,數百人的隊伍集聚在府門外的大街上居然毫無聲息,連馬噴鼻之聲都沒有。

    說來唐離對這些人倒不陌生,當初在隴西,將他迎出凌州並護送到京地就是這些玄甲騎兵。只是此時,這些騎兵的臉上神色鄭重中卻帶有絲絲的羞愧。

    隨後是一次小規模的檢閱,簡單的儀式過後,唐離就在他們的護衛下到了勝州南城門。

    城門處等候唐離的除了一輛碩大的氈車外,另外還有在城門不遠處駐紮地三千朔方軍。

    「我不坐車,這輛氈車正好為王老將軍迎靈,起靈幡!」,隨著唐離一聲令下。不到兩柱香功夫,那輛氈車就被改造成一個移動的靈堂,氈車兩側那兩根長達三米的長幡在朔風中飄蕩不休,為原本就陰沉地天氣再增添了幾分肅穆。

    目睹眼前這一幕,在唐離向靈車致祭的同時,五百玄甲軍並勝州城頭的守軍同時舉起了手中的制式單鉤矛,長槍烈烈,一時場中的氣氛愈發悲壯。

    短暫而肅穆的拜祭過後,大隊正式啟行,臂間束麻為孝的唐離被同樣臂纏孝麻的玄甲護騎緊緊圍在中間。大隊行不多遠,早在城外等候的三千朔方騎兵一併跟上護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只為護衛唐離一人,就出動了三千五百精銳騎兵。

    三千多騎一起行軍,前後就拖出幾里路長短,扭頭看了看身後這陣勢,唐離心底暗道:「看來這次還真把哥舒給嚇地不輕!」,唐時對文臣武將的護衛有嚴格限制,自帶從人不算,單以朝廷配置而言,當朝首輔出行也不過九人,而統軍的節度使們雖然放的寬鬆,但平日的隨行親兵最多也不能超過五百,眼下唐離這三千五的護衛配置絕對屬於超豪華陣容。

    「派個人先通知前方州縣準備束麻,既然是為王老將軍迎靈,他們臂間也該帶上束麻才是」,吩咐完這句,見唐月譴了一騎先行後,唐離才輕揮著馬鞭道:「不過年餘功夫就到了從五品騎都尉,唐月你在軍中發展不錯!」。

    「屬下運氣好,再則也全仗少爺栽培,當初屬下剛一從軍就趕上吐蕃來犯,實打實打了幾仗攢下些軍功,那記功的錄事參軍不知怎麼也知道屬下是出自少爺門下,是以每次報功都報了個十足十,如此一來,屬下陞遷自然就快些!」,出了勝州,加之周邊的玄甲黑騎都自覺地圍在三米之外,低聲說話的唐月也就沒了多少顧忌,「想是哥舒大帥也知道屬下的出身,是以此次李都尉被黜落之後,中軍就將我調了過來給少爺做護衛統領」。

    「李都尉被黜落?」,這句剛問出口,微微一個苦笑的唐離隨即道:「怕也是因為我的原因吧?」。

    「是!其實不僅是李都尉,就連李晟將軍也吃掛落受了三十軍杖,到現在傷都沒全好,若非是大戰在即,李將軍統兵得法又最熟悉豐,勝諸州地形,此次只怕也難逃黜落。屬下奉調到豐州與玄甲護騎會合後才明白,其實這事怨不得李將軍,早在少爺動身北上時,豐州薛嵩軍就已退回河東。至於少爺趕上的那些叛軍純屬意外,關內與河東都是一馬平川,對於行動迅速的小股騎兵實在是防無可防!」,言至此處,唐月又放低了兩分音量道:「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只要少爺當日能稍稍放緩行程。等配屬給少爺您的玄甲護騎跟上來,說什麼也出不了這事!少爺身份不同,這次實在是太過莽撞了,若是您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就不說別的,讓我們這些人怎麼去見兩位夫人?」,言至此處,剛才調度護騎時一直沉穩幹練的唐月居然也紅了眼圈兒。

    「你是擔心我計較李晟剛才地!放心。我還沒這麼小氣!說起來還是我牽連他受了就連那個李都尉,到了靈州我也自會幫他說話!」。及至聽唐月說完,唐離笑罵了唐月一句:「沒出息!」後一歎道:「我當日也是想著豐州戰事已經平定,現在看來還真是莽撞了!對了,你剛才說大戰在即,是什麼大戰?」。

    「自從少爺失蹤的消息確認,氣氛似乎就變了,別的地方我不清楚,但僅是豐州,勝州。這幾天新調來地騎兵就不下三萬五,加上李晟將軍的兩萬,整個關內道幾乎二分之一的兵力都聚集到了此地,這可不是就要大打了嘛!」,說話間唐月邊扳著手指邊道:「薛嵩本人不過只有三萬兵馬,這回攻打豐州是向田承嗣借了三萬,看哥舒大帥的意思是想這次一舉把薛嵩拿下,之所以還沒動手。我估計是多半是投鼠忌器,此次少爺既已平安返回,只怕馬上就該動手了!」。

    「筆墨!」,剛一聽唐月說完,唐離隨即吩咐道,爬在馬鞍上寫了只有兩個字的便箋,「馬上派人加急送往靈州哥舒節度手上」,見那送信的騎兵如飛而去,翻身上馬地唐離一揮馬鞭道:「傳令,全軍加速行進」。

    一路南下途中。唐離不斷見到向北行軍的騎兵大隊,看來,前幾日的調兵遠沒有結束,而這些新近調上來的軍隊也多以隴西軍為多,見到王忠嗣的靈車,這些騎兵無一例外的避往道路兩側,寂靜的沉默中唯有高舉的單鉤矛閃爍著耀眼地寒光。

    越近靈州,隴西軍就越多,看來,因為時令已是深冬,暫時解除吐蕃威脅的哥舒翰加快了自隴西調兵入關的進度。

    哥舒翰是在離靈州五里處迎上唐離一行地,與他同來的還有一大批高級將官,只是這些人無一例外的都是臂纏束麻,其中有幾名將領更是全身孝服,竟是以孝子之禮為王忠嗣迎靈。

    「別情,你要再不回來,我可就要自解職司,入朝請罪了!」,撥馬迎上唐離,哥舒翰不由分說的重重擂了唐離一拳,隨即道:「從即刻起,你不能再離我中軍半步,監軍使監軍使,離了我你還監什麼?」。

    短短十餘日,哥舒翰臉上也明顯的憔悴了許多,不過唐離的平安歸來,畢竟讓長出一口氣的他臉上有了些笑意。

    「好傢伙,你就不能輕點兒,我在河東道沒事,好容易回來了卻被你一拳打死那才叫笑話!」,哥舒翰這一拳著實不輕,口中吸著氣的唐離玩笑了這一句後正色道:「先拜祭吧!其它的回營再說!」。

    軍陣之中,原本該是很簡單地拜祭直持續了近兩柱香的功夫才結束,其中僅哭靈就花了一多半時間,也就在此刻,唐離才真切的認識到王忠嗣在隴西軍中巨大的影響力,拜祭完畢,唐離上馬欲行時,卻見那幾個全身披麻將領中一個大步走到他馬前行了一個軍禮道:「王老將軍子嗣不在靈州,末將代他們謝過大人了,今後刀山火海,大人但有所命,王泗若是皺皺眉頭,就是小娘養的!」,這軍將說完這句,不等唐離答話,轉身去了。

    「此人是河西兵馬使,於老帥爺身上受恩深重,你從衛州迎回老帥爺屍身的事兒他們這些高級將領都知道了!這王泗性子雖然有些粗,但著實是一員猛將」,揮手示意其他軍將不必在上前,陪著唐離策馬而行的哥舒翰微微一笑道:「要說別情你此行雖然多有驚險,但總算也有些好處,實不相瞞,當年王老帥爺去位下大理寺,這些人嘴上不說,但心裡多半對你還是有芥蒂,經此一事後這芥蒂就算徹底化解了」。

    「我做事秉持公心,當年王老帥爺去位時如此,此次迎靈也是如此,至於諸位將軍們怎麼看,卻不是我能管的」,聽著唐離這刻意與諸將分隔距離地話語,哥舒翰笑笑沒接話。

    見他如此,唐離也沒就這個多說,監軍與統軍大將之間的關係本就有些微妙,雖然唐離絲毫沒有與哥舒爭奪具體指揮權的意思,但像這種太刻意的話說多了反而不好,是以他也就順勢轉了話題道:「我前幾日命人送來的便箋將軍可看到了?」。

    「緩戰!」,說出唐離便箋中的內容後,哥舒翰一歎道:「現在冰天雪地的,連戰馬都不願出馬廄,我何嘗不想如別情你所說等到明春再戰?但真要緩戰又談何容易!」。

    「怎麼了?」,聽哥舒翰這麼一說,唐離也有些緊張起來,「你說的是隴西軍?」。

    「王老帥爺戰死,隴西軍中將士急切報仇本也在意料之中,只是他們請戰雖烈,但我還能彈壓的住!」,微微點點頭,哥舒翰又是一歎道:「隴西這邊我好彈壓,但朝廷催著我就不能不動了」。

    「朝廷!」。

    「別情你走這十幾天,戶部已連來了兩道公文,言詞雖然客氣,但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在暗指我虛耗錢糧,笑話,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十餘萬隴西軍調入關內,這難倒不要錢糧?另外,五天前國舅爺也以總軍糧使地身份來了一封書信,也是促戰的!」,嘿嘿一聲冷笑,哥舒翰狠狠一勒有些不安心的坐騎後續道:「再有,隴西在京藩邸今天一早傳回來的消息,如今朝中也熱鬧,國舅爺一派催著急戰,要在明年四月末陛下十四歲壽誕前『踏平叛逆』;而原李黨並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們則力主緩戰,兩邊天天在常朝上吵的不可開交,陛下雖然說平叛戰事具體由別情你來監軍掌總,但分明也有些意動了!」,言至此處,哥舒翰正色看向唐離道:「未必大唐的將領都是安祿山,要我說別情你就不該離京!陛下縱然天資聰慧,但畢竟年幼難知兵事,卻天天聽著『繼位之初,立平叛亂,顯聖明天子氣象,開萬世太平之業』這樣的迷湯,焉能不動心?」。

    「我若不來,就該是十六王宅的那些王爺們來監軍了!」,嘿然一聲冷笑,唐離淡淡道:「平叛之戰力求穩妥,一戰解決范陽不留後患,這是開戰之初就訂好的軍略!現在戰略大勢已經生變,每過一天我強一分則敵弱一分,這樣的情勢下倉促開戰只會遂了安祿山的心思!冰天雪地的去攻兩河堅城,這樣的蠢事我還做不出來。哥舒將軍放心,我縱然不在長安,那些叫囂急戰的也休想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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