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李泌一番深談,傳束時已是三更時候,唐離怕驚了李騰蛟等人的好覺,也就沒去後院攪擾她們,自尋了客房囫圇睡了兩個時辰,待到五更時分便起身梳洗進宮。
看著外面還是漆黑一片的天空,唐離很有些懷念初出仕時擔任太樂永時的時光,那時候雖然位低職卑,但好在不用早起,那兒像現在,連睡個懶覺都成了奢望。苦笑著搖了搖頭,裹緊了身上紅雲大氅的唐離上了早就準備好的軒車。
不過這年頭不僅是做臣子的不易,就連做皇帝也不好過,尤其是象李睿這樣臨危登基的皇帝,唐離到了宮城時,天邊還只剛露出第一絲晨曦,但李睿已是穿戴整齊的開始了晨練,旁邊跟著滿臉不情願的小胖球兒。
蹲身,亮掌,撩腿,衝拳,這套隨唐九習來的套路被李睿打的虎虎生風,與旁邊小胖球軟綿錦的模樣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立身,凝目,揚眉,收拳,一串兒利落的收勢動作完成後,身穿明黃常服的李睿帶著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走了過來,一旁跟著的高奇忙不迭的把猶自冒著熱氣的手巾把子遞了過去。
剛剛運動過後的李睿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看來真是朝氣篷勃,隨手接過高奇遞來的手巾擦了擦手臉,走到唐離身邊的他笑著道:「師父來的好早!」。
「晨練都完了,還早!姐夫,睿哥聽你的共你把這個規矩給改了吧!想好好睡個覺都不行」,跟在李睿身後,有些氣喘的小胖球兒也跟了上來,口中猶自抱怨道:「姐夫,我想回去,待這宮裡悶也悶死了!」。
「當初李睿還是涼王時,隨著唐離學習。這晨練就是當時唐離定下的諸多規矩之一,包招「晨練」這兩個字都是他給取的二開始時二人也排斥著不願,但時間長了也就堅持了下來,如今李睿雖然進宮,做了皇帝,依然把這個好習慣給保持了下來。
說完這些,鄭鵬見唐離及李睿只是看著他笑,卻不說話,洩了氣道:「好好好。就當我沒說,」隨後他又發牢騷一般高聲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他這樣子惹的二人笑的更厲害了。等他誦完。唐離邊向裡走,邊笑著道:「一個晨練就是勞你『筋骨,了?再說晨練也跟天降不降大任沒什麼關係。只要你能身體強健就好!
「姐夫這話我愛聽!」,聽唐離這麼一說,小胖球卻高興起來了。
「不家那個王侍讀,天天開口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天那有那麼多大任要降?人貴適意,所謂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只要能過的舒服就好」!因近日來的繁瑣與昨夜那番深談!加之眼前又有一個不拘的氣氛,一時心有所感地唐離隨口就說出了這些話來。不過剛一說完,他就覺出不妥來,緩了緩步子向李睿道:「睿兒,我這話是說給鵬兒聽的,你是一國之君。身負萬民之望,這是一等一的訓天降大任,可萬萬鬆懈不得!。
四周靜謐,三人緩緩向前行去,眼前的景象依稀似又回到了唐府時,只有唐離的聲音淡淡傳來道:「人貴適意,這話說來容易,真要做到卻是干難萬難;做好本職之事也就是求個心安,唯有心安才能身安,譬如鵬兒,現在要做的便是習好課業,這是你現在的本職,若是你課業不能做好,且不說我的考核,你姐姐地耳提面命,就是你自己又豈能心安?心中不安,耍玩時又怎能盡興?睿兒也一樣,你如今是皇帝,就不說先皇期盼,萬民翹首,於你自己總要盡力做好皇帝的本職才能心安,心安正是適意的第一要義」。
眼前並無外人,李睿見唐離繞這麼大個***來勸諫自己,深知其心意的他一如往日在唐府般微微躬身道:「睿兒記住了」。
好在對於眼前地這一切,高奇也見地多了,所以也就見怪不怪:
點點頭,唐離也不再囉嗦,邊緩步上階,邊口中徑直問道:「上次說到那兒了?」。
「說到以德治園!」揮手遣散了暖閣內迎出來的太監,李睿皺著眉頭道:「王伴讀日日所說都是儒家以德治國,但聯看老師書中所授卻更近法家……」。
「問的好」!先扭頭向李睿讚了一句,唐離沉吟片刻後才道:「王侍讀所授並無錯誤,具體到睿兒你,以德治國就要求君主先修德,修德是為立身,這本是治國平天下的第一要義。這是結合著睿兒你從小、處著眼,但若真到治國平天下,卻也不能盡信!」。
「這是為何?!」見唐離所說與王侍讀及朝臣奏章中所說迥然不習擊睿疑惑問道。
「以德治國乃是儒家仁政理想,無奈其也太過於寬泛,若能以德育教化治國固然是好,但實行起來實在是難,沒有一個具體可操作地實行標準」,微微一笑後唐離續道:「法治則不同,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其實法治與德治並非絕然對立,非此即彼,法治能使百姓各得其位,各安其業,而百姓都能安居樂業,這豈非也是以德治國的目標所在,從這一點來說,二者其實本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
見凝神而聽的李睿臉上滿帶著思索之色,唐離續又了申開去,「睿兒,其實這世間事大多與上山一般無二,上山的路有許多條,山前也好,山後也好,大路也好,小道也好,目的卻都只有一個,就是爬上山二頂。只要能達到目標,怎麼上山倒並不重要。睿兒你需記住,治國也是一樣,其目標就在於國泰民安,只要能達到這個目標,其它的實不必太過拘泥。」
「姐夫,你說的這又算那家?」!小胖球兒地問話讓唐離忍不住一笑,「我這是實用家,只要有用就好。治國原就是實實在在的事情,來不得什麼玄虛」。
雖然以李睿的年紀,一進宮做皇帝之後就有了各式各樣名為伴讀,實為講經教授的師父,但唐離卻也沒就此撒手不管,盡自再忙,每天也要抽些時間進宮。只不過他現在的教授方法卻與別人全然不同,既無經書也不用端嚴肅坐。只是像今天這樣隨意閒談,李睿白天聽伴讀教授,隨後再自行翻閱唐離當日給他地那本手卷,因二者分歧較多。內中滲透出的思維方法更是決然不同。所以相應地他的問題也越來越多,而唐離也就是在回答他疑問的閒談中;將自己後世學到的東西慢慢滲透給他。
其實,當日李亨起兵謀逆吉唐離進羽林左衛大營前給李睿留下的這個手卷中,並不曾涉及到太多的具體施政條例,更多的只是一些被歷史證明行之有效的原則及施政思想,及其在這種原則與思想後隱藏地思維方式。畢竟,唐離自己也沒有具體的從政經驗,他也不敢保證後世看到的那些治國政策能否適用於千多年前的唐朝,但是那些原則與思想,尤其是思維方式卻具有超越時空地「普世性」。這種東西見效雖慢。但一旦形成就如同人地價值觀一樣,必將跟隨一生。而一個具有獨立思想體系的人也是最不容易為別人所左右的人。好在李睿年記既小,本身又對唐離有崇拜之心,是以接受起來就快,尤其是在與那些侍讀所授兩相對比及再與唐離討論釋疑之後。這種印象就更深。
雖然已是翰林待詔,但政事堂參謀贊劃的職差也沒有撤銷,是以在此呆了近一個時辰完成了對李睿「解惑」地任務後,唐離便欲前往皇城。
送唐離外出的當口兒,李睿問道:「昨日十六王宅的王叔及各位王兄聯合上本,懇求為國效力,此事未知師傅意下如何?」。
「噢,諸位王爺想出來?」,唐離聞言心下一動,卻沒說話,反問道:「睿兒心中是怎麼想的?」。
李睿緩緩道:「先皇設立十六王宅必有其用意所在,所謂:,父死,三年不改其道為孝」如今先皇剛剛駕崩,聯實無意於此」!,言至此處,李睿略一沉吟後又道:「只是諸王奏章中所言,請為監軍之事實讓聯為難」。
「監軍?」,聞聽此言,唐離是徹底明白了,唐朝慣例出將入相,開元朝中,十鎮大將鎮邊多年後調用回京多是任同平章事,只是自李林甫入相後,為杜絕這這些邊鎮將帥回京與其爭奪相權,乃於邊鎮將帥中大規模啟用胡人將領,徹底堵死這條漢臣的出將入相之路,安祿山,安思順,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等人無一不是如此。若非范陽作亂,這原本也沒什麼問題,只是如今隨著安祿山起兵造反,朝廷難免對這些異族出身的將領有了戒懼之心,唐離原本以為隨著玄宗身死,這種風潮自然消散,但現在看來絕非如此。而十六王宅中這些王爺們想必就是以此背景為借口,想要外出「監軍」。
原本的歷史中,因為安史之亂的爆發,由長安而至天下,爆發了一股大規模排胡地浪潮,不僅長安城內所有與「安」有關的坊名等被盡數撤換,而且東西兩市的許多胡人商賈也受其牽連,最為重要的是眾多在平定安史之亂中立下大功的將領被朝廷猜忌,這其中最著名地就是李光,弼的身死!大風起於青萍之末,眼前的形勢若不得以控制,極有可能歷史就會重演,而這卻絕不是唐離所希望看到的。尤其與他對戰後的一些想法截然不符。
在唐離心下思量的時候,就聽李睿的聲音傳來道:「師傅,諸王爺奏本中所言監軍一事,近來陳,楊兩位相公也曾數***,楊相更曾自薦此職,然,聯有意請師傅出任平叛軍監軍使,未知師傅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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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送送姐夫」,將唐離一路送到門口,李睿這才停步,小胖球卻趁機跟了上來。
見唐離臉上並無歡顏,小胖球兒邊陪著他前行邊道:「姐夫,監軍使可是能號令天下兵馬的使職,楊相公在睿哥面前說了好幾次睿哥都沒答應,怎麼姐夫你得了卻不高興?」。
「你怎麼知道我不高興!」突然之間得了這麼一個使職,唐離心中的感受難免有些複雜。只是他卻不願與小胖球細說「說吧,跟出來有什麼事兒?」。
「沒事兒就不能送送姐夫?」,小胖球剛一涎臉,見唐離神色不對,遂也正色說道:「姐夫,近幾日那個楊相公出入內宮頻繁的很,天天在睿哥面前說的話我聽了都肉麻。還有他送來的那些東西,吃的,用的,玩兒的。一間屋子都快裝不下了。對了,他打賞起睿哥身邊的宮人時更是大方地很,姐夫你要注意了」。
聞言,唐離點點頭。卻沒就這個話題再說,「在宮裡你也小心些,別讓睿兒對你生出什麼想法來!
「姐夫你放心就是,宮裡我會盯著」,已經走出老遠,小胖球說完正事也不耽擱,揮揮手便扭轉胖乎乎的身子回去了。
唐離一路而來,不多久已是到了宜春院左近。當下走了過去請見楊妃。
一個多月的功夫,楊妃明顯的瘦了許多,以前正合身的淺黃宮裙現在穿著看來竟有了些飄逸之意,唐離進去時,就正見她對著一隻通體碧綠的長笛出神。
唐離自然知道這只碧玉笛。更知道當初楊妃曾因為此物而觸恕玄宗,被遣送出宮。
「臣參見太后娘娘!」,醒過神兒來的楊妃懶懶一揮手,除了身後的小玉外,其他地宮人都無聲退去。
手捧起碧玉笛,把著長長的宮裙,緩緩走來的楊妃就此依在了唐離懷中,「阿離,你帶我走好不好?」,輕若呢喃的聲音中滿是傷痛地疲憊。
不妨她突然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一時竟讓唐離無言以對。
「三郎死了,宮中教坊司也散了」,緊緊閉著眼睛,但楊妃呢喃般地聲音卻是越來越快,「走到那裡都有三郎的影子,這冷清清的內宮我再也住不下去了,阿離,你帶我走,你帶我走!」。
一言不能發的唐離坐下身來,輕撫著楊妃地肩背,聽早已心力憔悴的她胡亂的囈語,正是在這些雜亂的話語中,他聽出了楊妃對玄宗如女兒依戀父親一般的情感,也聽出了她對自己如懷春少女一般的情懷,當然,還有愧疚,有對走出深宮生活的嚮往「「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漸小漸歇,唐離低頭看去時,卻見懷中的楊妃已於不覺間沉沉睡去,眼角處淚痕宛然,而懷中尤自抱著那只翠綠欲滴地碧玉笛。
「自先皇駕崩,娘娘已經很久沒有睡過好覺了」,小玉近前時,輕輕的說了這麼一句。
由政事堂回到府中,唐離並不曾先到後院,而是直接到了為李泌單辟出的偏院兒。
偏院中一片靜寂,因著這份靜寂,竟使冊頁翻動的微聲也消晰可聞,唐離移步看去時,就見院內西廂改成的書房中,依然是一身道裝地李泌正伙幾而坐,而他翻看的那些冊頁書札,分明就是河東以前送來的那些情報。
李泌看的極專注,以至唐離走進房中後他才發現。
也不等他說話,顧自尋了胡凳坐下的唐離已先開口道:「長源,陛下已授命由我出任平叛監軍使」。
「平叛監軍使?是一路還是全部?」。
「聖旨已經下了,由陳老相公遙領平叛兵馬都元帥,隴西哥舒翰,潼關高仙芝,汴州刮常清分任副帥,楊相為總軍糧使,由我出任監軍使,總監諸路平叛軍馬」,唐離的話剛一說完,就見喜色盡露的李泌擊案讚道:「好!」。
「好?長源,我這使職可與陳相,楊相不同,即日就要遠赴關內,我怕……」。
新皇年幼,又是剛剛登基勺別情是怕此時時離京會給楊相以可趁之機?」,被李泌一口說出自己的心事門唐離微微點頭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