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後事?「聞言唐離霍然而起,臉色瞬變由白轉青,而此時的楊國忠也是如木雕一般呆住不動,唯有眼角的肌肉抽動個不停。葉延士的一聲輕咳驚醒了震驚中的兩人,」毒如肺腑!先生說蘇彌難花與紫檀木及蘇合香混用會中毒?「饒是心中強做鎮定,問到這個問題時唐離的話音還是有些發顫。」世間萬物莫不是有其陰陽五行之性,草木乃化育天地之生,就更是如此,能解毒就能致毒,同是一物,此時為良藥,彼時為鴆毒,這本暗合五行相生相剋之理,看你這身裝束也是讀書的士子,為何連如此簡單的道理也不明白?譬如那蘇彌難花本是出自天竺燥熱之地,然其生性至寒而無毒,紫檀木性以陰冷也無毒,但二者相生便是寒寒交熱,立生火毒,楊相當日之背癰正是由此而來。原本若只是這二物,其毒性來的猛也發的快,也就容易察覺,不合其中又有蘇合香,此物性溫而綿長,恰如煎藥之湯頭,彌蓋其性,如今時間已近月半,毒性已入肺腑,藥石或可對毒性稍加阻遏,但要想治其根本是斷無可能了。「一口氣說到這裡,乍遇如此怪症的葉延士意猶未盡道:「此病因及病症多發於天竺,乃是開元時南天竺名僧金剛智說與家師所知。此毒我大唐前所未見,藥典自然不載,太醫署那些皇糧醫官抱殘守缺,不知道這些也不足為奇。」說完,葉延士猶自嘿嘿輕笑了幾聲。 金剛智乃是南天竺名僧,開元前後不遠萬里由海路來唐,居長安期間譯出【金剛頂經】並廣傳佛法,從而成為以秘密箴言問修持法門的佛教密宗三祖之一,更與善無畏,不空並稱為「開元三大士「。 此事既然是由金剛智這位戒律精深的開元名僧轉告藥王孫思邈,而後再傳於葉延士,唐離心中連最後一絲僥倖也被打的粉碎,心中極度震盪的他只能強自問了一句:」真的無藥可治了?「」你既然知道病因及病症,就必定能治。「不等葉延士答話,剛才一邊木雕也似的楊國忠驀然起身,幾步走到香案前抓住葉延士的臂膀道:」快走,這就先去看看。「對於這位國舅爺來說,他現在所有的榮華富貴都是根源於玄宗,他自然比誰都著緊這位天子的健康情況,前時玄宗感覺日日乏力,太醫署又查不出病來,他以為這是玄宗老之將至。對於這樣的結果也只能黯然接受並開始著手佈置後路,但此時突然聽說玄宗如今的病症竟然是由中毒而來,且眼前的這個葉延士還深知其中究竟,又如何不急?」今天開診,要出診也等晚上再說。「小窗醉墨,閣。坐在香案後紋絲不動,葉延士看著激動不已的楊國忠淡淡道:」楊相莫非要用強?「」楊相一時情急,先生莫怪!「見此情形,唐離上前打了個圓場後,便拉著楊國忠向外走去,」就依先生所言,我等安排好車駕在府外恭候先生就是。「」別情,此人乃孫思邈弟子,專能治疑難病症,他嘴上這樣說,未必就沒有辦法,你拉我做甚?「二人剛一上了軒車,不等坐定,楊國忠就急促說道。」來人比不得其他……「唐離一句還沒說,就聽楊國忠猙獰笑道:」事關緊急,也容不得他了,任他怪癖再多,也耐不得官法如爐。「」老楊,鎮靜!「劈口大喝一聲震住了激動不已的楊國忠後,臉色凝重無比的唐離語帶急促道:」事已至此,陛下晚治上一兩個時辰並無大礙,現在不是莽撞的時候,如今我們得好好思量這背後之事!「」背後之事?「」是!「使勁用手搓了搓有些發僵的臉,心火正旺的唐離猛地拉開了軒車的窗簾,任那初秋的冷風透窗而入,口中低聲:」毒!陛下現在的病症是中毒!你明不明白?「」毒,中毒!「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心情激盪的楊國忠這才反應過來,臉色蒼白的看著唐離,」你是說……「」下毒的法子太過古怪,現在還不好確定!「唐離微微搖頭,」不過如此時機,陛下突然遭遇此事,若說是碰巧實難讓人信服,所以當務之急就是確定此事。「
說話之間邊自凝思不已,其間不過有片刻遲疑,唐離隨即又道:」老楊,你現在就立即派人把當日給你送花那人找來,速速查清此花來源,另外,馬上派人聯絡宮中,務必要查清楚宮中這盆蘇彌難花從何而來,由誰經手,又是誰擺放在陛下寢處的,另外,這經手之人平日跟誰走的近都要弄清楚,越快越好。對了,此事一定機密而定,越密越好。「
楊國忠聞言,立即隔著窗子召喚過貼身家人,低聲耳語吩咐。目送那家人策馬遠去後,面色青白的國舅爺轉身間自責了一句道:」枉我日日進宮,居然就沒發現此物!「言至此處,眼神一亮的他猛地看向唐離道:」對了,別情,你怎麼確定陛下寢處燃的是蘇合香,也許……「」我對香料敏感,至少我敢斷定今天燃的是濕制蘇合香。「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唐離嘿嘿一笑道:」至於那盆蘇彌難花,白日裡被搬出去透氣,就算你天天去也看不到的。「當下,唐離將前不久在勤政務本樓中所見說了一遍。
唐離的這番話徹底打破了楊國忠心底最後一點幻想,事物反常必為妖,這麼多巧合遇到一起,任國舅爺心中多麼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面對這一事實。
學著唐離的樣子低頭在臉上狠狠一陣揉搓後,臉上依舊是一片青白的楊國忠沉吟片刻後,驀然開言道:」別情以為是誰?「」此事尚難定論。「與楊國忠對視一眼後,唐離沉聲道:」不過,咱們倒是能反過來想想,若是陛下現在龍奴賓天,到底誰得利最大?「」好狠毒!「狠狠說出這三個字後,楊國忠咬牙道:」自上次韋氏一案後,李亨被陛下收回身邊監管,看他那一副懦弱模樣,沒想到他竟然能有這樣的膽量,大意了,真是大意了!「」是大意了,不過他這時機也選的實在是好,安史亂起,小李相公罷相,咱們的心思也都在戰局上,還真都注意不到他,難怪他近些日子活躍了許多。就不說剛才那廝的謠言,來前在勤政務本樓就聽娘娘說過如今宮裡流言紛紛,都說陛下身子日差,難以料理國事,應當禪位太子,如今看來,這竟是連環計了,老楊,看來太子殿下此次是志在必得。已經開始造勢了……「口中正說到這裡,唐離驀然一頓,他這突然的停頓也讓原本就心情不寧的楊國忠神情一緊,」怎麼了?」
「太子如今就住在陛下寢宮附近。」激動之下半站起身子的唐離臉色急變道:「老楊,快,遣人向宮裡帶話,讓娘娘從即刻起寸步不能離開陛下身邊,太醫署那邊如果有信得過的人也一併通知到,陛下如今說話都難,小心太子矯詔!」
聽到唐離最後一句,楊國忠轉身就向車窗靠去,急促之中,他竟將身邊的酒樽碰落於地,車底板的旃檀上立時就洇濕了一片。
「你們留在此處好生侯著,等葉先生開診完畢後將他先接往我府,」對車窗外的護衛吩咐了一句後,唐離隨即向車伕道:「老李,走,回皇城!」
車行粼粼,但軒車內的氣氛卻滯重的很,見楊國忠一臉嚴峻,儘管唐離心底也是不暢,猶自輕笑了一聲道:「昔日東晉遭前秦八十萬大軍來攻,名相謝安依然安閒手談,如此氣度百年傳頌,與之相比,咱們現在該算是驚慌失措了,這要是傳出去,我倒沒什麼,難免墜了你宰相名頭。」
「鞋跟兒掉了都不知道,名相氣度也不過如此!」楊國忠沒好氣兒的回了一句,「別情,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開玩笑,現在趕緊先見薛龍襄要緊。」
「現在發急也沒用,不如玩笑兩句能鎮定心神。」隨意一笑,唐離復正肅了臉色點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如今京畿道駐軍都被李光弼帶往河東平叛,長安數百里之內就只有羽林六軍九千人在,只要他們不亂,任太子怎麼折騰都壞不了大局。」
背靠車座,微閉雙目的楊國忠默默點點頭,又過了許久後,睜開眼來的他輕聲問了一句道:「對了,別情,你上次奏請由涼王總監平叛大軍,此事陛下可准了?」
「准了,連一應儀仗都批下了,如今涼王殿下正由黃門監督促著訓導禮儀。」言至此處,唐離淺淺一笑道:「我昨個兒還聽說涼王殿下現在一天睡不足三個時辰,舉天子劍操練儀式把手臂都練腫了,老楊,你是知道的,那柄天子劍怕是不下十六七斤吧,倒真難為他了。」
聽唐離言語中自然流露出的對涼王李睿的親暱,楊國忠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頭,最終臉上微露出個笑容,卻沒再多說什麼。
見他沒說話的心思,小窗醉墨,閣。唐離也就不再多說,軒車一路馳上朱雀大街直往皇城而去,過了朱雀門而入皇城政事堂,連日來天天守在此地的薛龍襄見是兩人進來,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睛哈哈一笑道:「兩位大人來的正好,河南道剛剛傳回來的軍報,范陽軍已逼近汴州州城兩百里,忍了這麼久,總算能好好大戰一場了!阿史那玉自隨安賊河北起兵,經河東渡黃河直殺河南,一路可謂勢如破竹無所阻礙,他原本就性情驕橫,現在更不知狂到什麼模樣了,以此驕橫之帥率疲敝之軍輕騎南下,封將軍若是還讓他討了好處,正是枉為』名將『之譽了。兩位大人隱忍多日,居中提調而成此勢,明日牛刀初試,大功可期,真是可喜可賀呀!」
見自己的這番話沒引來預期的效果,大感詫異的薛龍襄看著臉色沉重的唐、楊二人,訝然道:「怎麼?」
「你們都出去。」隨著楊國忠一揮手,那些個在裡間奉差伺候的小吏及僕役們當即紛紛退出,唐離聽著身後的關門聲,隨即毫無隱瞞的低聲向薛龍襄道:」陛下如今病症乃是因毒而起,東宮疑有異動,老薛我問你,如今羽林六軍可靠得住嗎?「」毒?「一聽此話,薛龍襄連退兩步,臉上滿是不敢相信的震驚。」薛兵部。「楊國忠上前重重一拍他肩膀道:」快回話!「」好好好。「無意識的答應了一聲後,省過神兒來的薛龍襄臉色一如剛才的唐、楊二人一樣瞬間的功夫變成了青白,更有甚者額頭竟逼出了一層白毛細汗,」羽林左衛將軍李蘄是我的老部屬,他接掌左衛也是由我保薦而來,此人當無問題,至於右衛……「
作為拱衛皇室的羽林六軍之上又置有左右兩衛分相統屬,每衛各下轄三軍四千五百人,見薛龍襄說到右衛將軍時言辭遲疑,心下一沉的唐離也不細問,立即一推薛龍襄道:」你現在速去西城羽林大營,先解了那右衛將軍的兵權再說,政事堂指令隨後就到。「值此之時,唐離竟是連書寫旨令的時間也等不得了,口中邊說,邊推著薛龍襄向外走去。
目送薛龍襄遠走,默然站立良久的唐離回身之間突然想到一事,臉色瞬間變為慘白,」壞了!「」怎麼?「」太子既能毒害陛下,則陛下貼身內侍中必有其心腹,值此時刻,縱然咱們再小的舉動也必為其察覺,那剛才……「唐離話沒說完,就見剛剛疾步而去的薛龍襄臉色煞白的狂奔而回,」快走,朱雀門已封,羽林軍進皇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