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崇仁坊。
崇仁坊距離東、西兩市不遠,自然就成為在京外地商賈的聚集之地.唯其如此,此坊中來往人員混雜,多有形容特異的番人胡商。
當那輪朦朧晦淡的上弦月芽兒掛上天際未久,唐離帶著十名刀弓齊整的護衛乘著兩輛密封的軒車到達崇仁坊區。
崇仁坊左手第七間.是一個普通的兩進四房院落,那扁黑漆大門上.也如同別家一樣,貼著尉遲敬德及秦瓊的雕版門神畫兒。
唐離剛一走進對面的那間茶肆,裡面一個身穿皮甲的護衛隨即帶著兩個小花子及一個額頭冒著細汗的中年胖子迎上前來道:「少爺.這兩個是今天跟住他們的:這個是房屋原主兒」。
今天白日間一回府,唐離隨即將同行生還的十二個護衛給放了藉,這護衛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現在的稱呼也由前幾天的「主人」.改成府中人一樣的「少爺」。
聞言,唐離默默點點頭,向兩個小花子看去。
剛進來時看到這間茶肆中擁的滿滿身著皮甲的護衛,後來再一見唐離帶人進來時的氣勢,兩個小花子已輕知道這位年紀不大的少爺來頭大
不簡單.而且他們隱隱約約間也知道這事是老大的老大直接傳下的指令.一發的不敢疏忽。
見唐離轉頭盯著他們,就有其中一個年齡略大的小花子湊上前說道:「那夥人滑溜的很,分幾個街口到的,我們倆在街口跟上他們的時候.聽轉過來的黑皮說,前面己經走脫五撥人了,連猴子老六都被他們躲了過去,要不是我們人多……」。
雖然只是初春天氣,但這兩個小花子身上透出的氣味兒也著實夠嗆。站在少爺身邊的那個護衛本想將這個上前一步的小花子給推回去,但見唐離並沒有什麼表示,也就按捺住不動,現在又聽這小花子一味地彎彎繞兒。頓時喝問出聲道:「有多少人、還在不在?說重要的!」。
「讓他說!」
「是.少爺!」。聞言.那護衛略一躬身。又退後了半步。
見這位身份不凡的俊少爺替自己說話.小花子得意的半仰著臉向那護衛哼了一聲,又齜牙向唐離笑了一笑後,按著說道:「我跟石頭數到地有十六個、在我們接手之前到的不知道有多少。現在人都還在、天剛擦黑的時候.劉吝頭雇了個趕驢腳兒把老婆孩子送走了。隨後,他又在坊尾處胡餅店買了一筐燒胡餅,隨後院門就再沒開過。沒人進,也沒人出。」
細細聽這小花子說完。唐離揮手示意打賞之後,逕直向那胖子看去。
原本額頭冒著虛汗地胖子看到滿臉堆笑的小花子自護衛手上接過兩貫黃澄澄地通寶後興高采烈的出房而去。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中掩飾不住的流露出一絲貪婪。
直到身邊的護衛推了他一把.這個小綢緞店的老闆才猛的醒過神來、露出一臉職業笑容道:「回少爺話,小人祖上本是做北地皮貨生意地、對面那幢房子原是小人祖業.自前年起.京中北地來的皮貨都被紹武九姓雜胡的生蠻子給控制了,小人地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先是東市的店舖沒了、九個半月以前,這幢房子也抵給了劉吝頭」,縱然是如此處境、胖老闆臉上肥肉亂顫地說完這番話後,還是忍不住狠狠的咒罵了一句:「狗雜種!」。
「院子裡有沒有可通往外邊地地道?」
感受到唐離冰冷的目光.胖子隨即停止了他的抱怨.躬腰賠笑說道:「小的多嘴了.回少爺話.院子裡沒有地道。』
「少爺.小人說的是實話.除了後院椿樹下有個存貨的地窖以外,絕對沒有地道」.見唐離依然不說話.那胖商人腦門上又開始沁出了細汗,聲音也越發急促道:「院子本來就不大.又是在崇仁坊正中.就想挖也沒個地處能通出去。少爺.您可一定要相信我」。
「帶下去,等事情辦完.打賞讓他走」、唐離起身走到緊閉住的茶肆門前,透過窗稜間看著對側那院房屋.右手捏弄了左手大拇指片刻後,低沉著聲音道:「開始!」。
隨著他的發令.茶肆中等候己久的六十名外罩普通民服的護衛自後面兩個側面而出.繞過一個***後.分散著進入了左右兩邊的宅院。
兩柱香後,唐離拉開茶肆走出,待身後的腳步聲停穩之後,沒有絲毫遲疑.「放火!」
「竿撥」聲起.正門處第一撥十隻火箭由長獵弓拋出高高的弧形曲線落入對面寂靜無聲的小院中.隨後,四十人的隊伍分為四個批次不間斷將一支支火箭拋高射入院中。
崇仁坊大街上.四十個身穿輕便皮甲的唐府護衛剛一出現擺開陣勢.零星來往的路人已輕滿臉詫異的向兩邊閃避.及至第一波箭羽火箭射出.他們隨即口中驚呼著分兩廂閃避開去。
身處極盛之世的玄宗開元、天寶年間,天子腳下的長安城中治安情況頗為值得稱道.小偷小摸自然是少不了的,但如此大規模公然以火箭襲擊民居,這幾十年間還真是前所未有。看著眼前刺激性的一幕,這些坊間百姓們極力發動他們的想像力來猜淵著這些身穿皮甲者的身份。
居於護衛正中,親眼看著那一支支火箭劃出高高的曲線落下,唐離慢慢的吁著氣.而胸中憋悶了一天的後怕與鬱積的憤怒也點點滴滴開始發散.對於主導此事所可能產生的後果,至少到現在來說,他壓根兒就沒想過.他現在所有的精力與精神都全部關注在眼前這個院子中。
他是個沒太多想法的人.沒想過要名留青史,也沒想過要出將入相.來此幾年之後,所有的想法也不過是希望做個安閒官兒,陪著家人好好過個舒適日子。正是本著這個簡單的想法,唐離並不願意招事兒.尤其是在高中狀元.原本的生活目標已輕達到後更是如此。
也正是緣自於此。第一次府邸被人侵入後,唐離更多採用的是被動的防禦,甚至連安祿山之事。除了進言駁回那兩道奏章,他也沒有更多地舉動。當然.這也跟當時受傷的只有貞華道長一人有關。
但今天這次卻已輕是大有不同了,不僅僅在於這是對方的第二次,更在於因為今天的事情使他自己及家人都受到了極大地驚嚇與傷害.先不說自己臂上的刀傷.單是母親及李騰絞的驚嚇.巳足以唐離出離憤怒。
外表地唐離是溫文和善的。平時與人相處地時候他也的確如此.雖然如今身份不同,但他從不刻意去得罪什麼人。他這種性格與同時代的那些露才揚己的才子們相比.顯得太過與普通。甚至普通到沒有個性的模糊地步。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關注自己甚於關注朝廷天下的唐離沒有脾性。
恰恰相反.他也有一處逆鱗是不容觸動的,這就是他地家人。
也許.很少有人能體會到對於孤兒出身的唐離而言.如今的這個家到底有多重要.但對於他本人而言.這卻是他後世今生最為珍視地東西.他絕不允許有人觸碰傷害到他們。
坦率的說,唐離地心眼兒算不上太大,而其表現形式就在於他好記仇.只是來京以後,一路順暢使他性格中的這一面沒有表露出地機會罷了。
但是今天,在經歷了白天大慈恩寺前的一幕後,他的這一惡劣品行不可遏止的全面爆發,衝動也好.愚笨也好.總之今天淮備著這一切的唐離唯一的想法就是必須要為自己及家人報仇,甚至這種報復還不能借助助京兆尹及其他官方力量來解決,他必須親自操辦這一切,腦海中這種執念發作.於是就有了眼前的這一切佈置,甚至為防止有任何人趁亂逃脫脫.他不惜在這位於長安正中的鬧市中放火。
前兩撥火箭射出,街道對面的那房院落中依然寂靜一片,但等第二撥火箭臨空落下,院子中開始了騷動.只是這伙兒人畢竟不凡,在沒鬧出太大動靜之下.又是兩輪火箭之後,院門猛得打開.二十多個手持解刀的漢子舉著胡凳等簡易器物護出身前狂衝而出。
「不與他們肉搏,保持距離用獵弓射,不淮放走一個!」。真正見到這伙兒人露面.唐離緊繃了一天的臉色終於和緩了下來。
四十柄獵弓從三個方向將院門緊緊圍住.護衛住唐離的二十人輪番發箭、加之左右兩方各有十個護衛手中長弓不停,院中手持解刀衝出的二十餘人狠本避無可避,片刻之間已死傷達八九人之多。
佔據優勢人數,單以弓箭壓制殺傷,院中衝出的凶漢們根本沒有任何何機會,見機不對.丟下地上死傷,他們隨即拚死撤回院中。
「保持陣形不亂.不要靠近追擊」。今晚帶四倍於敵的護衛攜優勢兵器而來,唐離求的就是一個都不放過,身在護衛叢中的他發令制止了手下護衛興奮下的衝動後,抬頭向兩邊房側看去。
期盼的一幕並沒有讓他等多久.不過片刻功夫,小院兩側圍牆上露出了預伏護衛的身影,支支長箭直向那些正爬在牆壁中間的凶漢們射去.前無出路,兩廂設伏,至此院中人再無逃路,這一番兩壁間的急射更使餘者死傷大半。
「每方各留十人持弓看守,其它人滅火!」。語聲未畢,三方各處除留守人員之外,其餘人等隨即桂弓向崇仁坊街尾而去。
每坊必備的水龍被搬運而至.幾十人一起動手.剛剛興起的火勢被迅速撲滅,煙火剛滅,護衛隨即散開,復又摘弓搭箭.院中任一處有所響動、立即便哨羽箭離弦而出。
「進!」.夜風漸漸吹散水霧,除三方留有的四十名獵弓手外,其餘餘人盡數掛弓摘刀.魚貫而入院內。
抵抗的聲音極其微弱,當唐離正式走入院落中時,除了四個被繩索捆縛的傷者,另十九具屍體已在他面前一宇擺開,血腥味濃濃而來。
呼吸著帶著煙火氣及血腥味的空氣,唐離慢慢走動著挨個看去,堪堪正在此時.院外坊門處,京兆衙門捕快們策馬而來的馬蹄聲己隱隱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