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風流 長安 第九十五章 科試
    上元夜後第二日,皇帝因貴妃娘娘身子不適,乃擺駕華清宮,由此本擬第三日對唐離的召見也自然取消。

    而在第三日,唐夫人並蟈蟈二人果如李騰蛟所言,順利到京。只是還不等唐離歡喜,遂又馬上與翟琰等人送走了往山南西道赴任的王晉,這已經是吏部規定的最後時間了。

    親人遠來、良朋遠貶,一天之內經歷這樣兩件事情,使唐離心中的歡喜大打了一個折扣,同時也對他也對古代士人常年感歎的「宦海險惡」有了更直觀的認識。

    家人到京,唐離再次婉拒了相府借予別宅的好意,而是將母親並蟈蟈二人一併安置在自己所居的小院中。

    時間一天天流逝,過了上元節,重新上衙的禮部官員已開始準備今科試舉,而聚集長安的士子們也已全情投入其中,一年一度的朝廷掄才大典即將開始。

    上元節後,手上事情閒置下來後的唐離也是鮮有出門,終日埋首書房,做著考試之前的準備,別的暫且不說,單是《五經》便需重加溫習,其它韻書也需留心翻閱,此來長安為的就是一個目標,眼見考試將近,他也不敢有半點馬虎。

    「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近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草木鳥獸之名。」肅靜的小院兒中,聲聲朗朗的誦經聲傳來,經過前些日子的喧囂之後,此時的唐離重新沉浸於這些經典之中。心底別有另一番寧靜。

    「少爺,少爺!」不用說,如今能以這種方式稱呼唐離地僅有蟈蟈一人,半載時光不見,這個昔日的小丫頭如初春抽條的柳枝一般,猛的躥高了一截,三丫髻下的那張臉也更增添了幾分清秀,只看她這身條長相。即便是在長安,也實實算得是一個美女了。

    見書幾後少爺的那雙眼睛上下打量著自己,蟈蟈臉上沒來由的一紅,低頭露出幾分羞態的同時,竟是忘了開口說話。

    「昨日那件衫子挺漂亮,你怎麼不穿了?」放下手中書卷。唐離含笑問道。對於蟈蟈,他還真不把她當作一個丫鬟。

    「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那些衣衫都是李小姐府上置備的。所以……」,沉默了片刻後,才見她猛然抬頭問道:「少爺你真要娶李小姐為妻嗎?」

    突然提到這個問題。唐離也是心煩,李林甫動這麼大干戈,把自己家人接來長安,這幾日相國夫人又是頻頻宴請母親,其中地意思是再明白不過,只怕一等科舉放榜,成婚的事兒也就該擺上桌面來談了。

    每一想到結婚這兩個字,唐離總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金州剌史府月兒湖畔的那個白衣女子,而那份婚約。隨著眼前中進士越來越成為可能,也重新清晰無比的於腦海中反覆出現。其實直到現在,他也不確定那位紅顏薄命的鄭家小姐到底對自己有沒有感情,但背信棄義的事情本身,唐離的確是做不出來的。

    當然,他不討厭李騰蛟,甚至說還有許多歡喜,但真要將現在的她與婚姻聯繫在一起……僅僅只是想到這裡,唐離已忍不住嘴角扯出絲絲笑意,現在跟她成親。無論怎麼想,都有一種小孩「過家家」地感覺……

    搖搖頭不再多想,反正所有這一切都要等科試之後才談的上,別看自己現在似乎是個香餑餑,但一旦真個落第,只怕就沒一人肯嫁他。

    見唐離那神色,蟈蟈猛然醒悟過來,捧著手中一疊疊折紙上前一步道:「少爺,這是今天收進的行卷,咱們沒開院門,這都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

    「嗯,還是放老地方吧!」看著窗下短短兩三日時間就已堆積半璧(壁)地行卷及名刺,唐離還真是有幾分無奈,上元過後第三日,在王縉動身南下的同時,在江南巡查學政達半年之久的知貢舉、禮部侍郎賀知章老大人返抵長安。

    隨後,在接待行卷士子時,這位老大人不僅給予唐離的風儀才學極高的評價,更是對《唐詩評鑒》交口稱讚,這也便罷了,隨後更帶回同在江南漫遊的李青蓮對《唐詩評鑒》的看法,其實倒也簡單,不過是「深得我心」四字而已,但也就是這四字,徹底平息了長安士子們長達數月的爭論。

    前時,王摩詰對《唐詩評鑒》的高調評價早已傳出,但因為都是口口相傳,並不見如隱士一般地詩佛本人出面坐實其事,所以眾士子還不免半信半疑,及至賀老大人還京,親口說出這話後,歷時三月之久的爭辯正式塵埃落定。

    少年成名,本就是名詩人的知貢舉賀知章,毫無疑問是當今詩壇的真正主盟人,自李太白及王摩詰則是士子心目中的精神領袖,如今這三人一體稱讚《唐詩評鑒》,且評價還都是這樣高,頓時使前些時日的爭論在一夜之間出現了東風壓倒西風的局面。

    原本細看過著《唐詩評鑒》,著唐離持肯定讚賞態度的士子如今說的愈發理直氣壯,而原本就沒怎麼看過這本書的士子此時卻是懷著另一種心情,開始仔細地閱讀此書,而當他們真正能夠靜下心時,縱然對書中部分觀點不同意,但對這本書的整體卻不能不讚聲「好」字。

    從《唐詩評鑒》最初散發時,眾口一詞的嘲笑;再到隨後兩方觀點的僵持和爭辯;而後到如今塵埃落定的一體稱讚,在這前後數月的時光中,唐離在眾士子心中的形象也由一個「不自量力的狂生」,變為如今的「詩評名家」。

    雖然仍有許多士子對唐離作詩的本領不屑一顧,但卻再沒有多少人對他評詩地眼光置疑。自大唐立朝百餘年來,詩壇歷來是由最負盛名的詩人兼任最高層次的詩評人。但唐離的出現,卻打破了這一慣例,這個十五歲的少年第一次並不依靠詩作,而是借助對名家詩作的品評,登上了詩壇的最高峰。

    隨著賀知章的回歸京城,唐離在詩作評論方面的權威地位被正式確立,而由此帶來地直接後果便是,這如雪片一般飛來的行卷。

    眼見科試之期將至,那些鄉貢生們干謁、行卷的活動趨於了最高潮。無數士子都渴望能得到這個剛剛上任的詩壇「評論大家」一言之贊,以為揚名,所以道政坊這個原本僻靜的小院兒中一時間聚集了無數穿著圓領團衫的士子,初時,唐離還開門迎見,隨著來的人越來越多,他才發覺縱然一天換為三天來用。他也不可能在科試之前與這些人都一一相見。

    更為麻煩地是,每一個前來的士子,無論詩作如何。都指著他能說出幾句盛讚的話語,只讓唐離苦惱不堪,若是不說,來人為了前程。不惜放下士子地矜持糾纏不休;但若真個要說,面對質量只是平平的詩作,又實在是說部出口。

    如此糾纏了一日後,口乾舌燥、疲備不堪的唐離遂正式決定封門,當晚,那張「科試將近、謝絕拜客」的招貼就已貼在了院門之外,然而,敲門聲雖然少了許多,但門縫間塞進地行卷及名刺卻是如同氾濫的洪水一般。怎麼堵也堵不住。

    知道唐離在溫習課業,蟈蟈將那些行卷並名刺放好之後,便不再打擾,轉身自去了。

    再次瞅了瞅那些行卷,淡淡一笑的唐離復又轉過身來,埋首書幾,片刻功夫後,書房中清朗的誦經聲復又響起:「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此後半月時光,唐離早間起身梳洗後,便自往書房溫習課業,唐夫人也知此事要緊,每日起身後,更搬了一張胡凳就此守在書房前,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而一日三餐,身體並不曾大好的唐老夫人也不再讓蟈蟈動手,而是自己操持著去做,任唐離百般勸說,依然如故。

    這其間,李騰蛟龍(?)倒是多次來過,但每次也只是透過書房的門縫向內窺看許久後,才又嘟著嘴怏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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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清冷的黎明,啟明星猶自高掛,四野猶是一片黑暗寂靜時,道政坊這個***通明的小院中,卻是鬧騰騰的紛擾不休。

    兩柱香功夫後,團衫打扮地唐離正欲跨馬而行時,卻聽院外車馬轔轔之聲傳來,隨後不久,晃蕩著三丫髻的李騰蛟跳下了她那輛蔥油淄車。

    「唐離,要考試了,快走吧!」進了院子,李騰蛟向唐夫人行了一禮後,就去拉唐離的衣袖。

    二月時節,地處北方的長安依然嚴寒不已,尤其是黎明時分更是寒意逼人,唐離見李騰蛟臉上凍出一片嫣紅,雙腳也如兔子般蹦跳不已,心下一動,輕笑道:「這冷的天兒,你跑出來做什麼?」

    「送你去禮部應試呀!」,捧著手呵氣,站不穩當的李騰蛟含糊說道:「都等好久了,快點考,考完咱們玩兒去,最近大慈恩寺熱鬧的很,有和尚在講猴子還有豬的故事,引來了許多玩百戲的,聽小翠說,還有波斯胡在玩繩技呢!我問爹爹了,禮部試今天就能考完,咱們明天就去!」一句話說完她又向旁邊的唐夫人及蟈蟈等人咯咯笑道:「明天咱們都去啊!熱鬧地很。」。「我這些日子忙的很,你自己去便是了!」接過蟈蟈手中的竹籃,準備動身的唐離隨意笑著接口說了一句道。

    「等著你一起吶!要不不好玩兒」,伸出手去幫唐離合提著竹籃,李騰蛟迭聲催促道:「時間差不多了,快走,快走!」

    「就在城裡,兒子下午考完就回。外邊天寒,阿娘還宜早回房才是!」笑著向母親說了一句,唐離給蟈蟈丟過一個眼色,轉身出院門去了。

    只是當他堪勘將要跨上馬車時,卻聽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兒的功夫,大頭阿三已是跑近身前,衣衫不整的他來到唐離身前,仰起大頭等了片刻後,才翹起拇指,口中結舌說道:「才……才子……中……」

    隨手將竹籃放在車中,微笑著的唐離蹲下身子替阿三整理好衣衫,摸了摸他的頭後,轉身上車而去。

    唐朝科舉考試進場時間約為後世的六點,而士子們需要到達的時間就更早,等唐離過了皇城來到禮部衙門前碩大的空場時,早見此地已是燈籠盞盞,人影晃動之間怕不下二三千數。

    「給,這是墊胡凳的坍檀、這是中午的食料、這是一套筆墨硯台……」淄車停穩之後,李騰蛟藉著風燈的光亮,就在車後翻扒起來,隨後一件件物事出現在唐離面前,及至最後,她拉出一件大氅時,口中道:「這是火貂皮的,又輕便又暖和。」話剛說完,她已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道:「這是昨晚偷我爹爹的,他今天要用肯定找不著……」

    正在李騰蛟笑個不停時,驀聽不遠處三聲驚聞鑼聲響起,唐離掀簾看去時,卻見適才平靜的空場如同被疾風刮過的水面,陡然浪濤翻滾,隨著一聲「吱呀」巨響,禮部大門開啟的同時,本歲科試正式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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