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風流 長安 第七十二章 談判
    玉真驀然回首,再加之這一笑,使唐離難再難如剛才般裝假寐,只是等他起身想要拱手為禮時,才發覺手中居然還捏著一管筆,愕然間微微一笑,將羊毫置於几案上後,在翟琰並兩個女子的失笑聲中,淡淡開言道:「在下山南士子唐離,未知二位是?」。既知「長公主」三字出口,必然要行叩拜大禮,所幸如此能混則混過。

    目光微露詫異的看了唐離一眼,翟琰正要說話,卻被旁邊的玉真輕輕揮手所製,「貧道玉真,這位乃是騰蛟,皆在城外玉真觀侍奉太上玄元皇帝」。一句話說完,她似是洞徹唐離的意圖般,看著他淺淺一笑。

    拱手一禮,唐離還回一個淡淡的笑容,耳聽那個年紀與自己差相彷彿的年輕女冠居然有如此一個古怪的道號,他不免再次扭頭看她一眼,只是這位騰蛟卻依然在看著書几上的那隻羊毫,笑意殷殷,倒為她添加了許多孩子氣。

    他們自在這邊閒話,一邊的懷素已呈醺醺之態,尤自在大口大口的自斟自飲,似是對身外之事充耳不聞,而翟琰深呼出幾口氣後,便探身筆架,準備動手著色。

    「老翟,以我之見,畫中女冠臉上盡可淺施脂粉便是」,這副《秋遊圖》畢竟是他心神所寄,此時見翟琰將要動手,唐離一笑說道。

    「噢,這是為何?」,唐人作畫必著色,每逢畫中女子,也如同生人般,要塗抹脂粉腮黃,是以翟琰對唐離這突然的提議有些莫名所以。

    「惟恐脂粉污顏色,寫出佳人淺淡裝」,這時候自然不能提「水墨山水」,唐離遂漫吟了兩句詩作答。

    這兩句詩剛出口,玉真驀然一愣,隨即像唐離投來一瞥,只是這眼神分外飄忽,而年輕的騰蛟則是臉上輕起一層暈紅,復又將雙眼如開始般定定的看向唐離。

    藉著身子的遮蔽,翟琰垂於腰際的手悄悄向唐離翹了翹大拇指後,嘿嘿曖昧一笑,轉身開始凝神著色。

    跟翟琰說出這句,只是希望這幅他耗費偌大心力的《秋遊圖》能夠盡善盡美,但他們反應如此古怪,唐離才驀然想起自己畫中的兩個人物正是以眼前這兩個女冠為原形,而他當面吟出這兩句詩,於讚美之外,倒有絲絲輕薄之意了,難怪她們會如此。

    發生如此誤會,他也忍不住輕輕自失的一笑,既不知該跟玉真長公主說些什麼,唐離遂隨心任性的一如剛才般復又依柱曲腿而坐,受不得騰蛟那毫無掩飾的注視,更是連雙眼都閉了起來。

    唐離如此動作讓騰蛟微微皺了皺鼻子,而玉真卻是眼中卻是驀然一亮,注目少年良久,她的眼神雖不曾移開,卻愈發的飄忽迷離起來,此時的她依稀是在懷傷故人。

    見唐離如此作派,旁邊的謝道恆心下暗歎一聲:「將來又是個不好伺候的」,面上卻是擺出慇勤的笑意,為玉真二人置酒不迭。

    懷素自醉、翟琰此時全部心思都在畫卷之上、唐離閉目假寐、玉真自己沉入心事當中,一時間,亭中並無一人說話,秋風拂動花枝,淡淡的瑟瑟聲響傳來,更為這墨軒增添了幾分清幽之意。

    「砰」的一聲酒樽擊響,堪堪等翟琰著色完畢,就見適才一直沉默無語的懷素丟開手中銀撙扶柱而起,歪斜著步子向書幾走去。

    立身書幾之前,剛一抓起畫筆,和尚的醉眼中驀然綻出一絲神光,手足活動之間,似是感覺衲衣束縛了行動般,懷素扯開衣襟,口中長聲清嘯同時而起,嘯聲未絕,他已俯身就案,疾草成書。

    清嘯聲中,唐離睜開眼來,正見懷素在扯動衣衫,愕然片刻後才又釋然,這和尚既稱狂僧,那麼如此作為倒也不足為奇,而亭中眾人對此都毫無異色,想必也是平日見的慣了。

    走了幾步去拿酒甌,經過唐離身前時,翟琰輕輕一笑,邊用促狹的眼色向他示意。

    順著他的目光的看去,只見亭中對側地上,盤膝而坐的籐蛟一如剛才般睜著大大的鳳眼緊緊盯著自己。

    別說身在唐時,便是後世,他也沒被人長時間這麼無禮的瞅著,胸中小氣發作,面上驀然做出凶色,惡狠狠的瞪回一眼後,唐離才施施然起身,向書幾前看懷素作書。

    不防唐離如此,騰蛟愕然一愣後,居然扁嘴皺鼻,看樣子居然馬上要哭出聲來。

    眼神漂移間看到這一幕,唐離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他沒想到這個與自己年齡差相彷彿的騰蛟竟然還是個孩子心性。

    知道適才她那種無禮不是故意為之,唐離一個苦笑後,再次向她微微一笑。

    原本哭喪著臉色的騰蛟見他如此,反倒冷哼一聲,扭臉一邊,她所有的神色所傳達出的意思就是「我很生氣,不想理你」,只是那雙眼睛,卻又不免斜側著偷偷看向唐離。

    別說現在,就是後世,他也沒見過這樣的女子,「這分明還是個孩子」,心底自語了一句,唐離猛的一扳臉色,在騰蛟愕然的目光中,前所未有的做出個鬼臉來。

    從板臉到滑稽的鬼臉做出,前後相隔極短,所以反差也就愈大,至於效果,就是騰蛟隨即響起的咯咯笑聲。

    聽她笑的明朗清脆,唐離也忍不住露出個笑容來,只是唇角剛動,就見到騰蛟身邊強忍笑意的玉真。

    至此,唐離終於沒能笑出聲來,臉上微微一紅的同時,面容也是立即端肅起來,轉身去看懷素,只是心下也暗自奇怪,自己剛才怎麼就做出這等孩子氣的行為來。

    唐離這樣子,使剛才強繃著的玉真再也忍不住的笑出聲來。

    面對翟琰的探詢,唐離回了個「茫然不解」的眼神後,再不回身,只負手靜觀懷素作書。

    此時的懷素已盡有了八分酒意,腳下站立都有些歪歪倒倒,但持筆的右手卻是穩如磐石,只是他作草書時與他人迥然不同,中間竟見不到他有收頓轉折這些運筆的動作,一個個帶有酣暢酒意的墨字已如行雲流水般汩汩而出。

    大感詫異之下,唐離細細凝神看去,才知他竟已是將這些動作融入筆勢筆跡之中,借書寫來加以調整,如此以來其作書時更無半點遲滯,那支筆在他的手中直似活了一般,可隨其心意情緒任意驅譴。

    心中歎服不已,待唐離注目於捲上文字時,才驀然傻眼,他雖然也覺得這些字無論單個與整體的排列都是謹合法度,看著實在悅目的很,但遺憾的是除了個別文字之外,其他那些在他眼中竟然如同天書一般,根本不識。

    後世接觸草書本就極少,穿越回來後跟著閻蘇生習練的又是楷法,此時突然面對懷素這「草中之草」的狂草文字,唐離才尷尬的發現,他居然如同不識字般,連十分之一都認不出來。

    心有不甘,瞅了又瞅,看了又看,唐離最終只能無奈承認,不認識就是不認識,這實在是沒奈何的事。

    正在他尷尬之時,偏生扭頭間看翟琰滿眼沉醉,尤其那隻手還情難自已的跟著比劃不休,極度鬱悶之下的唐離驀然生出個想法:「莫非這老翟也跟我一樣壓根看不懂,所以才做出這副模樣以為掩飾?」。

    唐離又鬱悶了約有小半盞茶的功夫,才聽懷素「呀」的一聲怪叫,挑筆做結。而旁邊的翟琰則手疾眼快的將手中捧著的酒甌遞過。

    抱著酒甌一番狂飲後,懷素才又注目於畫卷,滿眼沉醉之色的看了許久,才見他慨然長歎道:「好字,好痛快!」,一句說完,再不多看一眼,他便抱著酒甌轉身而去。

    注目整個畫卷,青灰色蕭瑟的秋景中,兩個道裝高髻的麗人身姿風流的探首向花,整個畫卷之中,奪人眼目的就是那只明眸及那雙無聲處流露許多風流的玉腕。

    絕美的畫卷、絕美的著色,再加上懷素那如同飄逸若飛的醉草,唐離看到最後,恍惚間竟有些不敢相信如此賞心悅目的畫卷竟是出自自己之手,及至到玉真收畫時,他更是忍不住的怒目而視。

    「今日總算不虛此行」,對唐離的目光視若未見,玉真輕輕捲起畫卷,向翟琰淺淺一笑道:「改日你們一起來玉真觀」。一句話說完,她便領著騰蛟裊裊去了。

    苦笑著的謝道恆陪著二人剛剛走出亭子,就見那騰蛟驀然回頭,向唐離做了個他剛才一模一樣的鬼臉後,才咯咯笑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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