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頓王朝西南,斯特納領,教皇國——馮裡爾佩頓大教堂。
落日的餘輝消散在地平線下,帶走了這座代表最高神權的聖地,最後一絲光輝,灰暗的最高祈禱間裡,滿目滄桑的白袍老人譴退了所有的紅衣主教,一個人虛弱的坐在代表世間神權的皇座上,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時間無聲的流逝著,隨著一道紫光閃起,像往日一樣將全身包裹在斗篷中的波薩,悄無聲息的出現在祈禱間中。
「你終於來了!」白袍老人睜開了眼睛,那雙昏暗的眼睛,透析著洞察萬物的智慧。
白袍老人能預知自己的到來,沒有讓波薩覺得吃驚,他說道:「我本不想來,可是作為你唯一的朋友,我不想最終給你收屍!」
說道這裡,波薩的聲音漸低沉下去:「或者,連收屍的必要都沒有了!」
白袍老人搖了搖頭,輕聲說:「可惜你來的太晚了!已經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混沌神祇的復甦,即便那個愣小子也不行!」
見老友執迷不悟,波薩歎息道:「你並不瞭解混沌神祇,你甚至不知道,混沌神祇究竟是什麼!」
白袍老人笑了,他淡淡的說:「如果我知道呢?」
「這怎麼可能!」波薩微微一愣,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大驚道:「難道你解讀了全本的《創世錄》,那您應該知道,混沌神祇的復甦,根本不會讓妖族重新崛起。」
「我的老友,你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全知全能!」
白袍老人平靜的說道:「我曾經把本族的崛起當成畢生的志願,但當我成為教皇之後。我突然明白了!世間的一切冥冥中早有定數。就像我現在所坐的位置,何嘗不是早已注定。那三個只能被我們所仰望的偉大意志,早在久遠的,已經被我們所遺忘的歲月裡,就達成了協議。」
「你說三個?」波薩皺起了眉頭。
白袍老人說道:「從古至今所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相互妥協後各取所需的交易!龍神克洛斯在世界還處於蠻荒時,為脆弱的眾神提供了庇護,將世界引向規則的一面,世界則為新生龍族提供了成長的搖籃,而人類,我並不能完全清楚它們是怎樣一種生命形態,但我理解他們的意圖。我可以確認的是,他們應該和龍族很接近,同樣不是在這個世界孕育而生的。」
波薩沉默了,褐髮男子離開時所說的話,此刻浮現在他腦海中,他沒有想到,白袍老人竟然僅靠晦澀的《創世錄》,得出的推測就已經如此接近真相。
整個祈禱間彷彿只剩下白袍老人的聲音。隨著他唇齒的張合,更加讓波薩震撼的信息,正迎面撲來。
「神靈也會成長,神靈同樣脆弱,所以神靈擁有保護自己的自我意識,但當神靈真正步入成熟,那麼自我意識也就沒有必要存在了。因為當神靈成熟時,它即是世界。」
白袍老人的話,將波薩點醒了,以往的瀰散著朦朧霧氣的猜測,一下清晰起來,波薩驚聲道:「克洛斯離開後,神靈選擇人類作為它的保護者嗎?」
白袍老人模稜兩可的說道:「或許是!或許不是!除了與神靈同等的存在,誰又能窺探到神靈的真正意圖呢?」
看到波薩感同身切的點了點頭,白袍老人繼續說道:「我們都清楚,命運並不是無法更改。但是更改命運的所要付出的代價,卻遠不是任何一個種族所能承擔的,那簡直是滅頂之災!很多年前,強大的暗影族覆滅,就已經詮釋與命運對抗的後果。」
波薩疑聲問道:「那你為什麼要釋放混沌神祇,難道你不知道?一旦它甦醒,那麼整個世界將……或許妖族也會步入暗影族的命運。」
白袍老人笑了,他謙卑的看著祈禱間四周屹立的神像,緩緩的說道:「一百年前,當我還只是一個普通的長老時,我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二十多年前,當我終於暗殺了真正的教皇,取而代之的時候,我也曾經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在那個時候,我並沒有答案,因為那只是個孤注一擲的冒險。然而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宗教並非凡俗中智者所認為的那樣,只是為了平息人們內心無法消散的不安才得以產生。教皇也不是我曾經想像中那樣,只是一個欺騙世人,藉機滿足權力慾望的神棍。這一切,只有坐在教皇的位置時,才會幡然醒悟。或許,那是因為代表世俗神權的教皇,在不知不覺中臨聽到眾神的神諭吧!」
波薩吃驚的問道:「難道你不打算重振妖族?那這一切又是為什麼?」
「因為我們想錯了,我們一直都錯了!」白袍老人鎮靜的說道,「自從成為教皇后,我又開始重新思考這個問題,我們所作的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我漸漸的回到了最初的原點,重新思考著。或許命運還給妖族留下了一個機會吧!我最終發現,在漫長的被偏執充斥的的旅程中,妖族已經迷失了方向。」
白袍老人的聲音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因為神靈本身也是不完美的。我們都以為神靈即是世間的真理,它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所以,我們被這種錯誤的信念蒙蔽了雙眼,如果神靈真的完美,又怎麼會囚禁自己的影子,懼怕它的復甦。如果那些與神靈同等存在,它們真是完美的——龍神克洛斯就不會苦苦的探索生命的意義,在不同的時間不斷的穿梭旅行。如果阿摩羅是完美的,就應該知道引領人類的正確道路,不會如一個迷途者一般,總是在不同的世界碰運氣。」
波薩突然明白了,他懂了白袍老人釋放混沌神祇的真正意義,他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內心的震撼,長歎道:「我的老友,偉大的智者,你想了連眾神都不敢想的事情,也做了連眾神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的老友,原來你比世間所有存在都看的更遠,或許狂妄的認為自己正在引領命運的我,才是一個迷途者!」
「或許吧!」白袍老人點了點頭:「如果世界選擇了人類,那人類將不再是世界的敵人,而是並肩作戰的盟友。失去了眾神眷顧的妖族,又如何能違抗這早已注定的命運安排!」
白袍老人的聲音轉而暗淡,他孤獨而惘悵的說道:「妖族中,有多少人明白這一點,即便明白,又有多少人願意相信呢!僅憑一個人的聲音,只會淹沒在整個種族的吶喊中。很多年前,費麗西亞就是如此,她費勁了心力,也沒有扭轉妖族的固執。」
波薩歎道:「所以,那個混蛋封印了她,因為只有這樣作,才能保護她!」
「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這一點。他惡劣的脾性下,隱藏著深不見底的智慧!」
白袍老人歎了口氣,眼睛中突然迸發出無可動搖的堅定。
「我選擇了一條與費麗西亞相反的道路!洶湧的河流用堤壩是擋不住的,最好的方式應該是順應潮流去疏導它。所以,於是我隱藏了聲音,放棄了大長老的位置,選擇了一個替身迷惑他們。眾神的榮光已經不再,執意去追逐只會讓眾神厭惡。既然如此,我不妨在旁邊幫幫它。也許……只有這樣……妖族才會迎來真正的繁榮!」
「於是,你設下了一個圈套!」
白袍老人笑道:「是的!我設下了圈套,一個為混沌神祇量身訂做的圈套,我相信最終的結果,眾神會滿意的!」
波薩無言的望著白袍老人,靈魂深處的敬佩,如潮水般洶湧翻滾。還從來沒有一個人,敢於算計眾神。
他這個號稱能欺騙整個世界的騙子,也不敢。
良久的沉默。
最終被波薩低沉的笑聲打破。
波薩突然笑出聲來,他說道:「如果哈特那小子知道,他尚未出世的孩子,被孩子的外公算計,會怎麼對付你這老傢伙呢?」
「也只有他的血脈,才能制衡混沌神祇啊!只是我那不明真相的女兒悠妮,吃了不少苦!」
白袍老人也笑了。
「或許,他會撿起一塊石頭,把我砸的頭破血流吧!」
波薩無聲的離開了,他融進了時間的長河,順流而上。當他再一次現身時,已經站在了一片幽靜的山谷中。
山谷之外是一片蒼翠的油桐樹,在油桐樹的盡頭,即是他曾經駐足過的地方——油桐鎮。
但是,這裡又不同於往日的油桐鎮,因為那是未來的油桐鎮。
這是波薩漫長的一生中,第一次跨越如此長的未來。
逆流回到過去雖然費力,卻因為時空的阻力,很容易確定時間的節點,讓自己停下來。而順流而上前往未來,稍有疏忽,就不知會被時空間的亂流衝到那裡。
與白袍老人長談之後,波薩已經頗不急待的想知道未來,他冒險了。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跨越了多久的時光。
他為自己的涉險,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作為你的朋友,我願意和你同甘共苦,順便也出口怨氣!希望哈特那混小子,不會因此砸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