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看了一眼遠處山巒般龐大的希格拉,只見一道充斥著毀滅氣息的火柱,正從希格拉的巨口中噴湧而出。
時間——已經容不得他猶豫了。
哈特把心一橫,舉劍插向銀月的背脊,比已知任何金屬都要堅硬千百倍的龍鱗,絲毫沒有阻擋初之誓約的鋒芒,宛如柔軟的奶油。
沒有血跡,甚至沒有傷痕,一種奇妙的感覺迎面撲來。銀月脈動的心跳波動,乃至整個身體,通過過手中的初之誓約,完全與哈特融為一體。
磅礡無匹的力量瞬間湧入初之誓約,暗淡的劍身驟然迸發出炙熱的光芒,磅礡的力量撕開了滾滾低沉的黑雲,黑暗的天空再現白晝。
這一刻,哈特驚訝的感覺到,那把宛如手臂延伸的巨劍,第一次感到了滿足。
那是何等龐大,何等溫順的力量,通過劍柄湧入哈特的身體,血脈中往日如溪流般湧動的莫名之力,如海嘯般洶湧滂湃,一種前所未有的的劇痛充斥在肉體之間,可那種疼痛,絲毫沒有帶給哈特難以忍受和厭惡。
映入眼簾的世界,伴隨著疼痛的肆虐忽然清晰了。數十公里之外蚊蟲振翅的響聲,宛如雷鳴。緊接著,哈特的雙眼睛鍍上一層銀灰色的精芒。
言辭已經難以形容哈特這一刻的感受,正在逼近自己的火柱不斷的變慢,甚至連火柱中蘊含的毀滅之力最輕微的震顫都一覽無餘。與此同時,血脈中湧現出的力量無窮無盡,似乎在努力衝破著什麼。
剎那間,哈特幡然醒悟:
他突然意識到,整個大陸的所有強者都錯了。
鬥氣是與生俱來的能量,修煉鬥氣其實就是通過肉體的不斷磨練,將均衡瀰散在體內的鬥氣積聚,逐步讓身體產生更有效率控制鬥氣的途徑。所謂的聖階也不過是以自身鬥氣為引,牽動天地間的能量為己所用。
可是,一條再堅固的鞭子,又如何能驅動整個世界。
在逐漸逼近的火柱面前,哈特微微一笑,放棄了對身體中肆虐之力的本能抵抗,他醒悟了。
卡蓮在龐貝城所授的功法真正的目的原來是這樣,自己繞了好大一個圈。
力量何需區分位階,力量即是力量,大小強弱,僅僅是為了讓人類貧瘠的目光可以理解,才得以而存在。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每次看到卡蓮,都覺得她缺乏存在感。他曾為此而心痛,認為卡連拒絕了整個世界。
他錯了,錯的很離譜,卡連從未拒絕過世界,也不需要拒絕世界,因為她已經成為了世界的一部分。
而自己呢?
虛無的眾神又是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呢?
原來,那只是一個相互交織的圈。
世界就是世界,一粒石子是世界,一花一木也是世界,即是世界何須區別分辨呢!
世界本無約束,奈何庸人自擾,因為——我本世界!我即世界!
卡蓮受限於童年的心境與執念舉步不前的那一步,哈特在這一刻,緩緩踏下。
體內已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鬥氣,連全身經脈俱也消失不見。他似乎變成一個普通人,可是當他輕輕劈出一劍,異變陡生。
沒有絢麗的光影,沒有所向披靡的氣勢,甚至沒有力量的波動。衝向銀月和哈特的火柱,就如同它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消失了。
哈特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銀灰色的眼睛,沒有任何可被稱道的特殊之處,一切都是那麼普通,那麼司空見慣。可是被那雙眼睛凝視著的希格拉,卻本能的感到濃濃的恐懼。
那雙看似尋常的眼睛,凝望看它,又好似什麼都沒有看,因為世間萬象早就一覽無餘。
那是神祇之眼。
它的意識沉睡在混沌中時,曾經看到過的眼睛。
希格終於恐慌了,這是它無法揣測的境界,眼睛的主人,已經擺胎了被世界篆刻的烙印。
哈特在這一刻舉起了劍,如微風捻花般隨手一揮。希格拉的雙翼齊根而斷,切口平滑如鏡毫無損傷,甚至血液都沒有噴湧。
好似希格拉的身體,原本就該是這般。
明明沒有疼痛的感覺,毀滅之王希格拉卻發出淒慘的哀號。僅僅一眨眼的功夫,一個深淵般的黑色光球已經包裹住它龐大的身軀,整個空間都為之一顫,似乎黑色光球周圍的空間,正在驟然收縮。
眨眼間,所有異像回歸平靜,希格拉逃走了。
哈特維持著舉劍的姿勢,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在這一刻,他突然察覺到一股深埋於血脈的波動——在他心間匯聚成低沉沙啞的聲音:
「你終於踏出了這一步!」
「是誰?」深陷意識之海的哈特,問道。
那個聲音嘿嘿一笑,回答道:「是誰!竟然連我的聲音都忘記了。哎!我就是被你稱之為老混蛋的傢伙!」
「是你!」哈特出奇的沒有驚訝,他理所當然的說道:「你竟然從夕陽大陸回來了!」
「怎麼,不罵我兩句嗎?」那個聲音說完,輕歎了一聲,道:「你既已覺醒,那就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離開?」哈特愣住了。
那聲音笑了笑,說道:「從遠古時代至今,布魯斯塔德家族的成員,沒有一個死於意外與疾病,可是……你可曾見過你的祖父?」
這確實是哈特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通過千絲萬縷的徵兆來推測,他早就意識到自己的家族與芸芸眾生的不同。這樣一個家族的成員,又怎麼會早早夭折,人丁單薄。
哈特強壓下心頭攢動的疑惑,耐心的問道:「你不是說,祖父在我出生前去世了嗎?」
那聲音包含怨恨的哼了一聲,重重道:「那老不死的活的好著呢!只是……」說道這裡,那聲音頓了一下,瀰漫出掩蓋不住的淒苦味道:「只是——在這個世界上,你可以理解為,他已經去世了。」
哈特更迷惑了,他正欲追問,就聽那聲音反問道:「真的只有一個世界嗎?」
哈特微微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據我所知,還有魔界,冥界,乃至無可計數的深淵世界!」
「哈哈!哈哈!如果我告訴你——或許只有一個世界呢?」
「你剛才不是說祖父他……」哈特疑惑不解的問道:「難道那些史詩傳說都是騙人的!」
那個聲音緩緩的回答道:「世界早將真實展現在眾生面前,只是眾生對其視而不見罷了!」
那聲音繼續歎道:「一個世界有不同的面,就像一個篩子。不管你撒出的是幾點,它依舊是一個篩子,時間支流雖然能創造出不同的世界,但本質而言,它們仍然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它們之間並不存在阻隔與屏障。建立起屏障的,其實是將目光鎖死在自己撒出點數的眾生而已。」
哈特理解那聲音所傳遞的晦澀難懂的信息,因為他已經擺脫了人類的束縛,屹立在更加深遠的位置上。他問道:「那我說的魔界和深淵之流,和時間之流所創造出的世界會有什麼不同呢?」
「聽說過位面這個概念嗎?」
意識之海中,哈特點了點頭:「位面即是世界嗎?」
那個聲音好似聽到了什麼荒誕可笑事,肆無忌憚的狂笑起來,直到哈特怒火漸起,才止聲說道:「其實位面這個詞彙已經包含了一切。「位」代表了約束,「面」代表了判斷,如果位面是完整的,是全部的話,何須約束,何須區別彼此呢?」
「位面只是殘次品。哪怕它們已經存在了數百萬數千萬年,他們注定還是會走向毀滅。世界可以有缺陷,但有能力制衡缺陷,維持平衡。而殘次品,在存在的那一剎那,就已經注定了結局。它們和時間支流不同,它們是被世界拋棄的廢料。」
「廢料!」
「對!廢料!」那聲音說道:「如果將生命這個概念無限放大,那麼世界即是最偉大的生命!它永不間斷的,以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為目的,不斷進化,完善自身。」
哈特倒抽了一口涼氣,直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信息消化吸收,才接著問道:「如果世界是一個偉大的生命,那麼神是什麼呢?阿摩羅又是什麼呢?」
那聲音回答道:「思想,意識,或者靈魂。在渾渾噩噩中逐漸壯大,並步入清明。神就像一個孕育在母體中的胎兒的意識,等待著睜開雙眼的那一剎那。至於阿摩羅那是人類啊!」
在哈特的震驚中,那個聲音平淡無波的說道:「人類遠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卑微,它和世界一樣,同樣是最偉大的生命!你已經離開了大地,在無盡的海洋中建造了一條船。對世人而言無可探究的神秘航路,已經展現在你的眼前,你要做得僅僅是走下去。」那個聲音越來越低,終於在哈特的意識之海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