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哈特押解著法恩,掀開厚重的氈簾走出營帳後,沸騰的帳外轉眼鴉雀無聲,面對出人意料的變故,所有人都被震驚的巨浪所淹沒。
短暫的寂靜之後,議論之聲漸漸在士兵中響起。
「那個人好像是哈特大人!」
「哪個哈特大人?」
「蠢貨,就是鳴雷大劍聖哈特大人啊!一劍斬傷惡龍白銀,解救我們龐貝城於水火的英雄啊!」
「劍聖大人怎麼會在這裡?難道?」
「那還用說,肯定是哈特大人發現法恩的密謀作亂,為誅殺叛賊才來此。」
「除了哈特大人,天下有誰能在我們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的將叛賊法恩擒獲!」
哈特尚未開口,法恩的叛賊身份已經在士兵心中板上釘釘,不容懷疑,一切的發展,連哈特都稍感不可思議。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法恩聯軍中多是土生土長的法曼行省人,其中有不少士兵,曾親眼見過哈特怒斬巨龍雄姿的,哈特無疑被他們奉若神靈,是不敢仰視的英雄。
或許連士兵們都沒有察覺,在他們立場開始動搖惶恐不安之時,哈特的出現,已經被他們當成彷徨的內心的唯一依靠。
看著滿面歡聲振奮的士兵,哈特的迷惑只持續了十幾秒鐘。城府頗深的他,強壓下滿腹的興奮,端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架勢說道:「法恩密謀作亂之事,我也是近期才發覺,也因此讓帝國蒙受劫難,手足相殘,女皇臨危。我實在愧對帝國,愧對各位……!」
「這都是法恩逆賊之過……」
「殺了法恩,為死難的兄弟報仇。」
「為了女皇陛下,誅殺十惡不赦的叛賊!」
聽著群情激奮的士兵怒罵,聳拉著腦袋的法恩完全沒有辯解,他一句話也不說,彷彿已經默認了自己的罪孽。
見此情景,圍攏在帳篷周圍的士兵更是怒火中燒,有幾個士兵甚至推開擋在前面的督戰隊,揮著利劍就想砍下法恩的頭顱,以洩心頭之恨。
哈特有些猶豫了,他何嘗不知士兵的憤怒其實有一大半,都是他們得知自己參與叛亂所帶來的內疚與恐慌作祟。就算法恩沒有參與叛亂,他也會變作士兵潛意識下的替罪羔羊,成為他們不安與悔恨的宣洩口。
目前大勢已成定局,法恩殺與不殺根本無關痛癢,可哈特還有些問題想要問法恩,此刻讓他死在士兵的亂刀下,是非哈特所願。
眼看場面即將失控,督戰隊的最高長官若梅卡,突然高聲喊道:「大家靜一靜!」
督戰隊的威懾力,在普通士兵還是有一定份量的,士兵們情緒雖激盪不休,行動上還是收斂了不少。
讓人始料不及的是,眾目睽睽之下若梅卡突然跪倒在哈特面前,聲音低沉道:「犯上作亂依律是要誅滅滿門,法恩密謀叛亂,這些士兵都被蒙在鼓裡,他們全是無辜的。卑職一人生死無關輕重,可這些士兵們……卑職懇請大人,救救他們吧!」
若梅卡聲音悲情流露,著實感動了不少士兵,他們「噗通」「噗通」不約而同的隨若梅卡跪倒。
「大人,救救我們吧!」
「以您的威望,若為我們這些萬死之人求情,女皇陛下必定會赦免我們的!」
「人才!」
哈特望著眼前的一幕,視線掃過周圍的士兵最後凝聚在若梅卡的身上,他上前幾步將若梅卡攙起,用最真誠的口吻,衝著若梅卡也衝著所有的士兵說道:
「大家都起來吧!女皇陛下的仁慈天下皆知,臨來之前,我就面見過陛下。陛下早知一切始末,其罪是法恩一人,與旁人無關。」
若梅卡抬起頭,審時度勢道:「陛下會赦免我們這些罪人嗎?」
哈特微微一笑,反問道:「若未犯罪,何必自稱罪人呢?」
※※※※
第二天朝陽初升,十幾萬聯軍士兵解下衣甲放下兵器,整齊的跪在皇城門口,這一幕讓城牆上的守軍詫異不解,他們慌忙將此消息匯報給戴麗爾。
當戴麗爾和城內要員趕到正門城樓時,叛軍陣營中緩緩駛出三十幾輛囚車,兩名男子走在車隊最前端,其中一人衝著城樓揮起手來。
「是哈特大人!」
「真的是哈特大人,他沒死!」
「看那些叛軍,肯定是被大人威名所懾,全部投降了?」
戴麗爾忍著強忍著心頭驟然翻轉的暗流,下令道:「趕快打開城門!迎接統領大人入城!」話音未止,她欣喜的淚水已如雨下。
沒有人會輕視戴麗爾的軟弱,因為整個皇城都陷入了同樣的情緒中,猶如錦上添花,就在此刻一頭如山巒般的七彩巨龍由遠及近緩緩飛來。
哈特抬起頭,心頭異樣的熟悉,讓他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那頭輪廓尚且模糊的七彩巨龍是銀月。
銀月降落後,哈特問起發生了什麼,銀月竟然搖頭,滿面的迷茫。直到兩天後與莉噢偶然的交談中,哈特才想明白事情的始末——在魔法臨頭的剎那間,生命危機的關頭,竟讓銀月使出七彩龍與生俱來的遠距離瞬間傳送,讓她逃過一劫。
事實的真相,與哈特所料非常接近。身為龍族皇室的銀月,怎可能不會使用龍族的固有技能呢?
皇旗歷一百一十九年十二月七日,法恩叛軍包括傷殘士兵十七萬投降,賊首法恩被誅。三日之後,維諾山口殘部兩萬人向帝蘭斯家族騎兵投降。十二月十一日,獲此消息的各地領主,隨即下令解除領地的封鎖……
南蒙斯帝國持續一多月的叛亂到此終止,所有當事人都很清楚。這只是更大的風暴來臨前,帶來短暫寧靜的假象,整個南蒙斯都在緊張有序的準備著,以應對即將發生的危機。
卡蓮終於睡熟了,短短的一周,雙頰削瘦,眼窩凹陷,再找不到一點昔日清冷怡然的樣子。
倦意襲上哈特的心頭,卡蓮的病來得實在太奇怪了,所羅門說:卡蓮是在與處刑長決鬥後,突然昏迷不醒的。聽到這個消息後,哈特第一時間就打算找處刑長算賬,可是,隨自己進入皇宮的處刑長,卻突然失蹤。
瘋狂的尋找了整整一天,哈特才確信,處刑長不告而別了。
想想兩人的關係,哈特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雖說銀月安然無恙,自己的與處刑長的血仇就此化解,可對手畢竟是對手,即便是面臨共同的威脅,短短時間又怎麼可能一下就成為朋友。
哈特還記得,在銀月出現時,處刑長曾經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當時整個身心完全被喜悅淹沒的哈特,並沒有在意這個眼神,現在想想,那或許是離別的信號吧!哈特衣不解帶的照顧著卡蓮,佩因城漸漸恢復正常後,戴麗爾請來了宮中和城裡最好的醫者,但始終都找不出卡蓮的病因。只能眼看她一天比一天的削瘦下去,卻束手無策。
卡蓮沒有受傷,從醫理上說,她是全無病礙的健康人,可她的昏迷卻著實讓人費解。
得知這一情況的戴麗爾和哈特,甚至動用了一切能找到的珍貴藥物,出重金聘請水晶財團旗下擅長恢復魔法的僧侶,可結果仍然一籌莫展。
「醒來吧!」
哈特在乞求,他緩緩的移開視線,他實在不忍再看,卡蓮一天天憔悴下去。
或許是天上的眾神被哈特真情打動,他忽然感覺衣袂一緊,耳旁傳來衰弱的女聲:「少爺!謝謝你這麼多天照顧我。」
「你……醒了?」
千言萬語,到嘴邊只剩下乾澀的聲音,哈特握住卡蓮蒼白無力的手,強忍悲痛柔聲道:「你別擔心,水晶財團已經去請迦藍聖教的克裡德主教,克裡德主教的回復之術在整個大陸都是屈指可數,他一定會治好你的!」
「沒用的!」
卡蓮掙扎了一下,只有她清楚自身的狀況。經過這麼多天,多夏的詛咒已經侵透了她的每一滴血液,一分一分的侵蝕她的生命力。
原本以她的力量尚能壓制住詛咒的發作,可與處刑長一戰後,力量耗損下詛咒驟然反噬,此刻,虛弱的她已經無力阻止了。
「……這是一種詛咒,任何藥物和恢復魔法都不會起作用,哈特少爺,原諒卡蓮,不能再做少爺的劍了……」
卡蓮虛弱的聲音,猶如小刀在哈特心頭一點點的劃著。
「你早知道命不久矣,所以才露出封沉已久的微笑嗎?」
自從多夏死後,往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卡蓮突然轉變的原因,哈特明白了。
哈特眼角噙起淚花。
卡蓮吃力的伸出手,輕緩的拂去哈特眼角的淚水,她透著生命力的雙眼射出清光,望向哈特道:「少爺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躺一會兒……」
輕輕掩上房門,哈特慢慢走在寂靜的長廊上,一遍一遍的問著整個世界,為什麼總是不保佑這個命運坎坷的可憐女孩?
哈特的聲音久久的迴盪著。
彷彿回答哈特的疑惑般,而另一個聲音如鬼魅般毫無徵兆的響起:
「天上的神靈,是不會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