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化為廢墟的佩因城,滿目創痍,但現在的光景,已遠比半個月前的人間煉獄好了很多,戴麗爾不眠不休,確實取得了明顯可見的成效。而這短短的半個月,她也以實際行動,真正贏得了倖存者的尊重。
是眾神的憐憫嗎?儲藏於地下的糧倉並沒有受到大火的侵襲。皇旗大帝這個具有遠見,或者僅僅是巧合,要不就是節省城內土地資源的舉措,卻在百年之後,讓數百萬大火中的倖存者免於被餓死的窘境。
無數的倖存者自發的參與進對倖存者的搜尋中,他們中有平民,有貴族,也有無利不快的奸滑商人,但在浩劫之後,當這些人從心中認識到現實後,彼此的心漸漸開始匯聚,包容取代了冷漠。
二百四十萬人獲救。雖然其中的大多數人在這場浩劫中,心靈或肉體留下了永久的烙印,但他們依舊活著,而死去的人,已經無法查證了。
軍隊與志願者已經在上星期放棄了對倖存者的搜尋。早在三天之前,從廢墟中只挖出了一具具的屍體,這並不是人們所願,但一次又一次,當大部分人無法在堅持的時候……放棄已是必然。
僥倖活下來的人,畢竟要繼續生活。
哈特已經有整整一周沒有離開過軍部門大樓的辦公室了,這讓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如此廢寢忘食的工作,而且,這一切還是無償的。
與正在竭力維持民生運轉的戴麗爾不同,哈特在浩劫之後,除了委派部隊搜索倖存者外,更加關注的卻是各地貴族的動向,不斷傳來的情報,讓哈特憂心重重。
最近所帝國發生的一切,無時無刻不在牽動著哈特情緒,更大的危機,在昨天得到驗證。法曼行省總督法恩,率領55個聯隊的「勤王軍」,已經穿越維諾山口,現在距離佩因城不過短短六百里的距離。
唯一讓哈特感到慶幸的是,原本被他視為帝國蛀蟲的貴族們,只因為城外的湖邊才是他們的聚集區域,所以並沒有太多的傷亡,這些貴族,為帝都圈的政治軍事體系的快速恢復,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存在必有其價值,暫時脫離腐化墮落生活的貴族們,所起到的作用遠比任何人想像的要大的多。
女皇陛下與最高統戰部的命令,此刻僅局限與帝都圈,帝都圈外的領地全部被領主封鎖;不被執行的命令,比廢紙還不如,雖然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但足以讓那些曾經高傲的上流貴族們,自感被拋棄而空前的團結在一起,這種危機感,反倒省了哈特不少心力。
一杯濃郁的紅茶稍稍沖淡了一夜未睡的疲倦,狠狠的靠了一下寬大的椅子,哈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而身下柔軟昂貴的椅子,早就宛如針氈了。
「看上去,法恩似乎遇上了麻煩!僅僅是穿過維諾山口,就減員15個聯隊!」
看著手中的簡報,哈特在疑惑中,稍稍顯露出一絲喜色。他輕輕的放下手中羊皮紙,突然衝著身後的西貝說道:「沒有潛伏的必要!」
「嗯!」西貝點了點頭,曾身為資深間諜的她,在瞬間就明白了哈特的潛台詞,於是肯定重複著:「他們沒有必要!」
西貝望著身前鬍子邋遢的男人,微微有些心疼,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那晚自己為什麼沒有離開,是因為對他的眷戀嗎?
高聳的胸脯下,一條簡樸的項鏈靜靜的在衣服下閃爍著異彩,緊握住的手掌,已經因為用力而微微滲出了汗水。
哈特並沒有留意到西貝的異常,對他而言,暫時還沒有比即將發生的危機,更惹他關注的事情了,他稍稍思考了一陣,卻感到有些力不從心,過度的疲倦讓他的靈敏的大腦開始變的遲鈍。
「看來有人幫了我們一吧!是誰呢?」撫摸著額頭的哈特,稍稍看了看辦公室角落裡那張小床,那是他讓副官搬來的,可惜那張床根本沒有發揮過它應有的作用。這一周,哈特即便是打盹,也是靠在椅子上。
「一口氣吃掉7萬多人,除了當年的薩非德,帝國沒有人有樣的實力!難道是哪個大貴族秘密雇了傭兵團?」
好容易才將自己的注意力從那張床上挪開,哈特搜尋著來自巴羅克的記憶,卻並沒找到揭開疑雲的答案。
「或許我也應該請些傭兵!」
傭兵團是歷年戰爭的產物,人數固然比不上正規的騎士團,裝備更是天差地遠,但在血與火的洗禮之下,戰鬥經驗卻未必遜於那些騎士老爺們,甚至猶有過之。而且傭兵團的建制也是由上到下職司分明,也正因為如此才能將傭兵團的實力完全發揮。
至於哈特曾經碰到的那些傭兵,不過是一些閒散的流浪傭兵罷了,與正規的大型傭兵團不可同日而比。
不過西貝的一番話卻終止了哈特的猜測。
「並非沒有!」西貝稍稍想了想,突然說道:「若是帝蘭斯家族的話,即便是全殲法恩的聯軍也並非沒有可能。」
「帝蘭斯家族?」哈特發誓自己從未聽過這個家族,甚至連巴羅克的記憶中,也沒有一絲半點有關這個家族的信息。
「很大的笑話哦!只有南蒙斯帝國的人,才不知道帝蘭斯家族的存在!但每個平民都對不死鳥騎士團、黑龍王騎士團,以及唯一能和皇家禁衛騎士匹敵的赤色鬼神超重裝騎士如數家珍。」西貝輕笑了兩聲,繼續說道:「這三大騎士團雖然處在南蒙斯的編制序列,事實上卻並不屬於南蒙斯,每一個騎士都是帝蘭斯家族的成員。注意!是每一個!而百年前,皇旗大帝的禁口令,從某種意義上,抹殺了這個家族的存在。」
哈特越聽,眉頭皺的越厲害。
在他少年時,就曾在小說中,看到過有關騎士王拉爾以及三大騎士團的故事。對於那名傳說中的龍騎士,哈特曾在很長時間視他為偶像,直到年齡漸長,明白所謂的騎士王是女人時,才轉而崇拜天穹聖騎士迪南。
大男子主義情緒旺盛的過火,或許也是布露斯塔德家族傳人,在未婚前的弊病之一。
胡思亂想的哈特好容易才將心緒轉了回來,他搖了搖頭,低聲說道:「現在並不是開玩笑的時候,西貝!如果你知道什麼信息,趕快說出來。」
「嗯!」西貝點了點頭,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就將所知的一切細細的講了出來:「所謂帝蘭家族。即便科頓王朝最高情報部也沒有確切資料。我們只知道,他們第一次出現,是在百年前皇旗大帝時期,那時正是南蒙斯最危機的時刻,大約有30-50萬突然出現的騎兵,切斷了科頓王朝的補給線。這是王朝聯軍,甚至皇旗大帝都沒有預料到的……」
哈特聽著聽著,突然想起初進佩因城時,艾法提起的皇旗騎士,不禁有些懷疑的問道:「我怎麼聽說那是皇旗騎士做的?如何會扯上修蘭特家族呢?」
「身為南蒙斯人,你竟然知道皇旗騎士!真讓我有些意外!」
西貝笑了笑,衝著哈特反問道:
「不足3000人的皇旗騎士能切斷整條補給線嗎?你可知道當時王朝聯軍的縱深有多長?3000公里,光是補給通道即有六條,即使皇旗騎士再強大,他們也只能扮演局部尖兵的角色。」
說完,西貝歎了口氣,有些沮喪的說:「帝蘭斯家族是無法安插進間諜的,他們的嚴密遠超我們的想像。或者說,他們和普通人類不一樣。至於更久遠的事情,我們已經無法知曉了,雖然這對於王朝的情報網,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莫非西貝曾經參與過對帝蘭斯家族安插間諜的工作?」西貝的表情讓哈特不得不這樣懷疑,不過他並沒有去詢問,只是笑著說道:
「看來是個挺神秘的家族!也許,我該想辦法聯絡他們,有這樣的強援,戴麗爾的日子應該會好過許多!」
西貝卻很不樂觀的大搖其頭:「若真是他們,眾神教的教皇是不會袖手旁觀的,我相信,眾神教的那些老傢伙們,肯定知道不少秘密。最起碼,眾神教與帝蘭斯家族有恩怨,這點我能肯定。」
說完,西貝見哈特似要開口詢問,立刻在後面加了一句:「別問我是那是什麼恩怨,我只是根據一些徵兆作出的推測罷了,畢竟我曾經是埋藏機關的一員。」
「一切都是假設!」哈特輕歎了一聲,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望著滿桌的情報,苦笑道:「最多一周,法恩的大軍就要來惹麻煩,那是天大的麻煩!」
西貝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接著如一隻慵懶的貓咪鑽進了哈特懷裡,挽著他的脖子,親暱的說:「大不了,你帶我們遠走高飛好了,我早就厭倦了!有你和卡蓮小姐這兩個聖上強者,天下之大,又有誰能攔的住呢?」
雖然說的很輕鬆,但西貝心中卻緊張的要命,這是她真正的想法,親暱的撒嬌不過是為了掩飾她跌宕的情緒,她很怕遭到哈特的拒絕。
「我也希望如此!」哈特輕輕的吻著西貝細膩的臉頰,有些無力的說道。
聽到哈特模稜兩可的答案,西貝不禁有些失望,又有些慶幸,聰明的她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太多,於是用開玩笑的口氣,半真半假的說道:
「那個拽拽的女皇還真是個大麻煩!要不,我今天晚上悄悄幹掉她!」
哈特重重的拍了拍西貝挺翹的小屁股,輕笑道:「祝你好運,機靈點,別又被抓去當苦力,到時候我可不會救你!」
「哼!」屁股被哈特拍疼的西貝,從哈特懷中跳下來,嬌斥了一聲:「沒心沒肺的傢伙!」就跑出去了。
剛才鬧哄哄的辦公室,隨著西貝的離開一下安靜了,哈特打開門,將靜立在門外的卡蓮拉了進來,他很清楚,西貝是在給他創造機會。
最近一周,因為哈特工作繁忙,都是卡蓮來給哈特送飯,本來小笨龍莉噢和艾法也吵著要來。可銀月卻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嚴禁她們外出,這當然得到了哈特的,結果卻惹的小傢伙與艾法很是不高興。至於艾莉爾,快臨盆的她幾乎連床都下不了。
「她很堅強!」卡蓮望了望門外西貝漸漸遠去的背影,輕輕的說道。
「你也很堅強,卡蓮!」哈特嘴巴裡塞的滿是食物,有些含糊不清的說道,一周的時間,他吃飯的速度比原先快了好幾倍。
不知為什麼,哈特總覺得今天的卡蓮有些古怪。雖然與多夏的血戰之後,卡蓮就變的與往日有些不一樣,但這被哈特認為是:一直糾纏著卡蓮心結,被解開的正常轉變,雖然那轉變似乎太快了點。
在哈特眼裡,今天的卡蓮,比往日任何一天都要漂亮,絢麗的海藍色長髮被一條同色的髮帶纏起,毫無拘束的髮辮在敞開的窗口微風下,肆意自由的飄揚著,晨星般的眼眸,沒有尖銳的鋒芒,也沒有往日的距離感,親切溫柔,就似青梅竹馬的鄰家姐姐。
卡蓮特意打扮過,哈特甚至發現,卡蓮塗了唇彩,淡而不艷,恰到好處,倒有些像是銀月的手筆。
「一會能陪我走走嗎?少爺!」輕細的嗓音,攙雜著羞澀與不安,她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淡淡的紅暈出現在卡蓮的臉頰上,微微低下的額頭上,兩縷劉海不安分的翹了起來。
看著看著,哈特都有些癡了。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接連吸了幾口氣,平復下內心的震撼,哈特笑咪咪的說道:
「少爺不會,但哈特會!」
※※※※
騎士的鐵靴,踩在青石鋪底的小路上,咯吱咯吱的響,軍部後院,是一個寬敞的幾乎可以比擬公園的大院子,有樹林,小湖,甚至在湖邊的山丘上,還修建著一座小小的神社,至於那座神社供奉的是那個神靈,連在軍部工作了四十年的老看門人,也說不清楚。
哈特斥退了所有的衛兵後,就開始後悔自己竟然穿了這麼一雙破壞情調的靴子,清亮並極有規則的腳步聲,聽在哈特耳中,無疑是最惹人厭惡的噪音。
「哈特少爺,你又變強了!」背著手,走在前面的卡蓮,髮辮隨著婀娜修長的身姿,輕快的跳動,性感又不失莊重的長裙,如水紋般既輕又緩的蕩漾著。
「我一直很強!因為我發誓要保護你們!」被誇獎的哈特有些得意,但轉瞬間,一系列的記憶卻讓他萌生挫敗感,不禁有些沮喪的轉口說道:「只是這還夠強,與那些真正的強者相比,猶如隔著一座座的高山,而我∼∼卻不知道,努力的翻過一座高山後,是否能看到海。」
「山總有盡頭的,哈特少爺!」卡蓮並沒有轉身,只是輕輕的說:「昨天,我作了一個夢,是有關我父親的!」
「父親!」哈特猛的一驚,卡蓮主動承認了薩非德,這讓哈特驚訝之後,猛的開心起來,卡蓮確實變了。
只是,薩非德的死,卻讓哈特有些憂慮,因為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在那位絕世強者的最後時間裡,他到底跟卡蓮說了些什麼。
曾經的強者,卻如風捲起的落葉,輕的宛如沒有一點重量,死即是失去存在,想起自己所認識的強者,迪南,多夏,薩非德,甚至那頭瘋狗馬修斯,似乎每一個都沒什麼好下場,這莫非就是強者的命運。
「能陪我一起上那座山丘嗎?那裡供奉的阿摩羅神,很靈驗的!」輕緩的懇求,像風的聲音,虛幻的讓哈特有些失去真實,點頭答應只為了不想讓那美妙的聲音中斷。
並不是錯覺,今天風很舒服,清爽,沒有往日的煙土與燒焦的味道,輕撫在臉頰上,有種月光下樹葉的味道,哈特猛的吸了口氣,整周都繃緊神經,不知不覺中為之一鬆。
踩著落葉,百米高的山丘在簡陋的階梯下,很快就到了盡頭,波光奕奕的小湖,反耀著正午的陽光,而年久失修的神社前,班駁的光影下,立於神堂內的神像,已經被風雨侵蝕的失去了輪廓。
「阿摩羅是人類的守護神!他並不是真正的神靈,卻高於神靈,當阿摩羅從世界樹中醒來的時候,人類將不再有痛苦!」
卡蓮說著,已經走到了神社的前面,哈特總覺得神社門口高懸的那個大鈴鐺,讓他有種滑稽的感覺,特別是那大鈴鐺下還垂著一條好似尾巴的繩子。
「好像是很厲害的傢伙!」哈特帶著些許的輕蔑望了一眼所謂的人類保護神,混的如此狼狽的神靈,自然不會是真正的神靈。
卡蓮在腐敗的神堂階梯前停住了腳步,「少爺,你應該尊重他,他是你的祖先!最初始的祖先!」
哈特看了看那殘破的神像,又看了看衣光華美的自己,有些哭笑不得的問道:「真的嗎?」
「假的!」有些調皮的笑聲,接著即是「咕咚」一聲,只見那掛在神堂門口的大鈴鐺,被卡蓮拽了下來。
「繩子斷了哦!卡蓮,你要許什麼願?」哈特一腳將大鈴鐺踢的遠遠的,皺著眉望了望神社,說道:「或許等一切忙完了,我該找工匠好好修一下,人類的保護神,怎麼能這麼寒酸呢!」
「嗯!」卡蓮點著頭,卻讓身後的哈特察覺出一絲隱約的落寞。
就在這時,密密麻麻的光點出現在遙遠的天際,有些像閃電一樣轉瞬即逝,有些則留下一道道燦爛的余跡,最明亮的那一顆帶著長長的曳光,化為一團熾白光球特別醒目,那一瞬間,發出的光芒令太陽都為之失色。
「流星哦!卡蓮趕快許願吧!我倒覺得流星比較容易應驗!最起碼隕落的流星遠比這破敗的神像看起來震撼的多!」哈特眼望火流星消失的方向,似在緬懷很多很多天前的某個夜晚,他的手,漸漸的伸向卡蓮的肩膀,因為在夢中,陪在他身邊的就是卡蓮,雖然夢中的卡蓮,如迷夢本身一樣朦朧。
「謝謝哈特少爺!」沒有拒絕哈特攬在她腰前的手,卡蓮絕美的臉上又恢復了淡淡的笑容,她徐徐的依向哈特的肩膀。
流星雨在卡蓮的瞳孔裡消失,這空中急掠而過的流星無疑是那樣的璀璨,那一刻的絢麗,那一刻的明亮,雖然只有那麼短暫的一刻,就消失在夜空中,但每一個看過的人一生都難以忘記。
也許正因為那種美麗不能長存世間,只能短暫的存在,所以才常常被大陸上的吟遊詩人吟唱不息,但是只要有那麼一刻就已經足夠了!
風吹得卡蓮身上的長裙緊帖嬌軀,無意中盡顯其窈窕的曲線,以手輕掠被風吹散的秀髮輕聲的說:「流星並不像傳聞中說的那樣靈驗!」
沒有人聽見她的話,正如卡蓮並沒有開口,流星在閃爍,卻沒有意識到,那異樣的美,是它們的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