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在宮外接應我的,是孔春。是那個在新婚之日丟的孔春。我一直在宮裡養傷,根本無從得知郭如花的下落,然而她再未回郭府或孔府,卻是事實。
雨下得極大。我用帕子摀住口鼻,強忍著自己不咳出聲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馬車安全出了皇城,奔向繞至郊外的小路,再喬裝除了延平門,逃離似乎來得太過容易。一路上蟠桃和高寺都在和顏悅色地告訴我說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而蟠桃還特地聲明這接應的計劃是魏如安排的,只要不出差錯,一定可以安全離開長安,直抵洛陽城。
洛陽,是那個「二月山城始見花」的洛陽麼?魏如,忽而消失了許久的魏如,這又怎會是他的安排?而我,這次究竟該不該相信他的話呢?
再見孔春,他只是穿著一件棕色的極為普通的布衣,乍一看上去,倒有幾分類似遊行江湖的俠客了。他拿出了一卷布帛,說是魏如的手諭,上面記載了我這一路的詳細安排以及事先聯絡好的落腳處。那秀而不失力道的熟悉字體,那詳盡細心的完備安排,無一不是我所認識的魏如的手筆。我忽而有種被愚弄的錯覺,難道說他始終在暗處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還是說,他根本就有著他自己的安排,而我,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我被自己的這種想法嚇到了,什麼時候我開始如此不信任他。而事到如今,面對一臉蕭瑟的孔春,除了信任,我又有何選擇呢?
我披上斗笠蓑衣,坐上了孔春的棗紅色駿馬,而高寺和蟠桃,也在此為我送別。如果他二人在宮裡平白無故地消失,勢必引起南宮韶和的懷疑至那時,倘若南宮韶和知道我沒有死,連同蘇幕焉與慕容秋,都會受到牽連。
我望了一眼高,總覺得習慣了他跟隨的日子,而事到如今,就連他,我都要說再見了。可有誰知道下一次真的相見,又會是什麼時候呢?
呼呼的風聲擦過我的耳,帶來密集的雨點。身下的馬蹄飛奔在泥濘的小路上噠地濺起渾濁的泥。我緊緊地抓著孔春的衣裳,不安地閉著眼睛,雖說孔春騎馬的技術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優秀,然而此時的心境,卻夾雜了太多的變遷。從高高在上的女皇,一夜之間成為負傷在身的逃犯,甚至不如自己小時候那般自由自在,這種心境,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描繪的出的?
出了城不久周圍的景色已然是一副陌生的樣子,我不由擔心道:「孔春,下一站在哪裡歇腳?這周圍荒郊野嶺的,可有什麼客棧不成?」
孔春未降下駕馬的速度,只是側過臉答道:「回陛下,咱們不能住客棧。再往南走不過十幾里路有座鳳凰山,那兒有個淨業寺,這也是皇夫大人指定的第一處落腳之地。之前我已經聯繫過那裡的主持,一切業已打理妥當。就算是夜溟教的人照著這條路過來,也難以將淨業寺搜個遍了體統。」
「……」我由擔心,在南宮韶和那個人的眼裡有什麼體統可言?而嘴上卻沒有做無用的反駁,只是淡然道,「孔春啊,出來了就別再叫我陛下了,一來掩人耳目來……你見過哪個當皇上的潦倒至這種境地?」我說著苦笑了起來,而孔春卻只是一言不沒有回頭,我看不出他的情緒。
已經入了終南山地地界兒離鳳凰也就不遠了。孔春謹慎地放慢了速度。讓胯下地馬兒稍稍休息竟馱著兩個人地重量。又冒著大雨。長久地奔跑下去。這馬兒怕也是吃不消地。
我低垂著眼。有些頹敗地著馬蹄下地小路。雨漸漸停了下來。路邊地水坑上也漸漸平息。
我扯了扯孔春地袖子。道:「時候差不多了。咱們出吧。」本以為孔春會立馬加快速度。然而事實不僅沒有。這棗紅色地馬反倒是三步兩步地停了下來。
「……怎麼了。怎麼不走了?」我有些惑道。
「阿櫻……」孔春緩緩地開口。卻是欲言又止。他地眼神直直地望著我們地正前方。
「出什麼事兒了……」我小聲自言自語著。緩緩地偏過腦袋。讓目光越過孔春地肩頭向正前方望去。一匹毛色光鮮地純白色駿馬駐足於我們地棗紅色馬前。擋住了它地去路。目光順著筆直地馬腿一路向上。只見一身著黑色暗花衣衫地少年一手收起身上地蓑衣隨意地拋向一邊。另一手讚賞地順著白馬地鬃毛輕輕撫摸。斗笠下。那張有些蒼白地秀美面容上。浮起了一絲詭譎地笑意。
南宮韶和,對於我的逃跑,他果然還是瞭若指掌。
「姐姐這麼急著要走?」南宮韶和抬起頭來,閃電一般攝人心魄的目光沿著斗笠的邊緣穿插而出,略帶不屑地投向我們的方向,他語氣平和,彷彿當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弟弟,「怎麼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好讓弟弟我,送你一程啊。」
他笑裡藏刀,周圍的空氣中被迅速染上濃濃的蕭殺之意。恐懼讓我攥緊了孔春的衣衫,他二話不說,調轉馬頭,一抖韁繩,座下的棗紅馬訓練有素地立即向與南宮韶和相反的方向狂奔起來
孔春的武功不是南宮韶和的對手,這一點我們倆心裡都明白,所以眼下這種情況,及時逃跑,方為上策。
呼呼的風拂起我耳邊的絲,我不能也不敢回頭看,我害怕我一旦回頭,內心的意志便會立即被消磨殆盡。然而本能的意識讓我感受到來自身後的威脅正以極快的速度逼近,尚未來得及回頭看,餘光便瞥見南宮韶和不慌不忙地拔下路旁樹枝上的嫩葉,夾在兩指間,指節微曲,那嫩葉便猶如奪弓而出的箭矢一般疾速飛來,瞬間,只聽胯下棗紅色的駿馬仰天嘶鳴一聲,哀婉之極,隨即猝不及防地跌倒在路邊色光亮的脖子直直地磕在路旁尖銳的大石上,頓時鮮血如注!與此同時,孔春迅速攬住我,縱身一躍,這才安然著地。慌亂中我的視線捕捉到馬腿關節處嵌入的一抹嫩綠,入骨三分,力道甚足。這棗紅的馬兒側倒在地上,脖子處流出來的鮮血頓時染紅了一大片,血水混雜在地上的積水中,沿著路邊流淌。馬兒的鼻孔喘著粗氣然正無力地做著垂死的掙扎。
孔春的眼中湧上晶瑩的淚水,卻始終不曾棄守他的眼眶。
「烏蘇……對不起了……」孔春低歎一聲,拉起我便藉著輕功奮力向前奔跑著。我氣喘吁吁地用蹩腳的輕功追隨著他的步伐,然而心裡卻不由歎息,原來這匹通人性的棗紅馬,便是孔春曾經向我提到過的名叫「烏蘇」的馬兒。他曾說這馬是他命中的貴人賜予他的千里寶馬,突厥名駒,跟隨他好幾年了,感情很深。我心底湧上苦澀的愧疚之意了救我,孔春臉上的燒傷留下了難以消去的疤痕,而郭如花的失蹤估計也與我脫不了干係,這一回連烏蘇都因為我而丟了性命,我憑什麼讓孔春付出這麼多,我這輩子欠他的債,教我如何還得清?
我驚慌失措地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南宮韶和依舊悠閒地騎在白馬上,遠遠地望著我們奔走的方向,竟不曾追出一步。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至化為一個渺小的黑點,我不禁惑了是他要放過我們了,抑或是……他根本就認為我們逃不出他的魔掌?
我的惑立馬到了解答。幾乎是從天而降,一個帶銀色面具穿灰色長袍的男人站在了我與孔春的面前。他身形高大,我一眼便認出他就是那個溟使大人。急速奔跑的孔春幾乎一頭撞上他。孔春急忙剎住步子,與此同時唰的一聲抽出腰間的佩劍,直指那溟使的胸膛向前推進。然而劍鋒停留在那人身外的三寸處再無法挪動半寸,孔春的手幾乎開始顫抖知道他正在消耗著自己的內力。而那溟使的雙眼卻流露出輕蔑的意味,他絲毫不動干戈手空拳便可以以內力擋住孔春的劍氣。這樣的江湖人士,是個武林高手無疑了。
跟你拼了!
這麼想著,我拔出高寺給準備的防身的弓弩,對準這氣焰囂張的溟使,用力張弓。短箭飛速而出,如白駒過隙,奪其性命本已是勢在必得,不料溟使的強勁內力忽而迫使短箭調轉方向,反向向我飛射而出!我大驚失色,頃刻之間哪裡還能躲閃得了,便本能地閉上了雙眼。就在我以為自己會中矢的瞬間,一隻有力的臂膀攬住我的肩頭,迅速躲向一邊,睜開眼的剎那,只見一隻白色的拂塵牢牢捲起那柄短箭,強有力地衝破溟使內力的束縛,直直地砸向其要害,面對著突出其來的強力攻擊,溟使當即中擊倒地。
驚魂甫定:倒向路邊的大樹下,我看到的,是高寺殘留著雨水的臉龐。來不及多做思考,高寺已經抓住我與孔春,迅速隱入路邊四季蔥的灌木叢中。
「阿寺,怎麼跟出來了?!」孔春驚喜交加,上前就抓住了高寺的手臂。高寺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氣,我們這才覺他胳膊上的衣物已經被鮮血染紅。
「出麼事兒?」已經來不及道謝,我低聲驚呼道,「你受傷了!」
「無妨,」高寺笑得有些疲憊,「只是方才跟個女人打了一架而已,現在已經解決,不必多問。」他將袖口捲起,露出深深的傷口。我不由地咬著下唇,而他的面上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痛苦的表情,只是麻利地用扯下的碎布隨意而熟練地將傷口進行了臨時的包紮,我不禁歎息,他到底受過多少次傷,連包紮的技術都這麼熟練?
「不能再耽擱了。」高寺透過椏向外望了一眼,繼續道,「我們必須趁他沒有警覺而立即逃脫,否則南宮韶和追上來,你我三人加一起都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你早知道他的身份了對嗎?」我不恰時宜地說出心中的惑,「早在宮裡你就知道,一直都知道,可是你也一直沒有告訴我!」高寺一直不待見南宮韶和,不讓我跟他走得近,也一直想把他趕出乾禧宮卻因為我的愚蠢而未遂。為何早先的我就沒有現在的覺悟呢?
「告訴你你又能如何呢?」高寺並無不耐煩地笑笑,「你還能上去揭穿他的身份然後降罪不成?」(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章節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