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的朵雲倦在梅清懷中沉沉睡去,梅清卻睜著雙眼,再無睡意。[閱讀文字版,請上]
這個惡夢,三年來時常困擾著梅清。近一段來,是越來越頻繁了。每次都是夢到這種紫藍色的詭異火焰將自己困於其中,卻令人無力掙脫。
梅清幼時父母早亡,忠叔乃是其父母身邊的老人,便是他一力掌起全家,又將梅清養大成人。好在梅清家境殷實,又早承了官職,倒也不愁生計。
只是卻有一樁,令忠叔愁白了頭。梅清自小便聰明過人——但這個聰明卻有些不太全面,他只是記憶過人。但凡人教他什麼,一次定然能夠記住。不管是學字認人,只要見過一眼,肯定不會再忘。
但是,他卻只是能記住,卻絲毫不會應用。確切點說,似乎沒有個人的意識一般,教什麼會什麼,卻不會獨立思考。
比如說,拿一本《全唐詩》來,只要讓他看一遍,為他講一遍,他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出口能誦。但要他自己寫一首自己的詩出來,雖然他通曉五音六律,卻是全無自己的想法,一句也寫不出來。
其他事也都是如此,幾年下來,梅大公子學問就沒有不知道的,但卻沒有會的。日常諸事便如行屍走肉一般,全不知自己是誰,也不知如何與人交往,如何應對。
請了無數的醫生,都是束手無策。畢竟按這些醫生來看,梅大少爺的表現基本就是一個白癡——確切點說,是個聰明的白癡。因為看這些年病下來,梅大少爺的醫書背得比他們這些當醫生的都溜。其中有說得客氣一點的,便說此乃遊魂之症,乃是魂魄不全之故。於是各類藥方開了無數,吃的藥怕也有幾車了,卻是一點不見效應。
人說病急亂投醫,忠叔無奈,便將京城內大大小小的和尚、老道都請了過來,作法的作法,捉妖的捉妖,喚魂地喚魂。那一段家中是雞飛狗跳,只可惜法子都想盡了,梅清卻是依然過目不忘記憶超人,為人呆傻毫無主見。
正因如此,雖然梅清世襲武德將軍,也未成就任。反正家中也不差錢財,便由忠叔托人謀個閒差,告病在家。
直到三年前,梅清忽然大病了一場,連著多日高燒不褪,暈迷不醒。[閱讀文字版,請上]幾個來看的名醫都說不太好,梅大少爺怕是要挺不過去了。不想過了數日,梅清卻漸漸醒了過來,更兼令忠叔大喜過望的是,梅清忽然明白過來了,什麼都明白,一下子就有了自我意識,變得和正常人一樣了。
梅清自己也說不明白怎麼回事,只是覺得自己前些年便如在夢中一般,暈暈噩噩的。這番一下子好像就醒過來了,腦中卻又多了好些東西,也不知是哪來的,反正便一下子出現在了心中。比如以前對於古物,並不太清楚,這一回不知怎麼的,見了那些東西,自然就知道其中的關竅。
當時梅清一朝清醒,也頗有些轟動。與他父母有交往的人家,也都因此相賀往來。在一位前輩相請時,偶然談到古物鑒賞,結果梅清不知怎麼一眼就看出那位世叔幾件東西有異,隨口一說,登時驚倒眾人。
自此梅清一發不可收拾,在京城古玩行中漸漸有了名聲。此時天下太平已久,高官貴胄,無不以賞玩古物為尚。尤其梅清此人性格頗為柔和,不管是大人物還是下九流,都一體交往,因此名聲甚佳。
只是醒來後也有些不到處,一便是這惡夢,時不時便會來臨,使梅清心中總有一層陰影;二便是偶爾便會說出一些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話來,便如今天白天說的一般。好在外邊場面上,留著心,總還無事。只是在家中與親近之人,無意中才有此現象。朵雲忠叔等見怪不怪,也便習慣了。
雖然如此,但朵雲與忠叔都怕梅清舊病復發,總不敢讓他出門遠行。所以今天梅清回來晚了,朵雲與忠叔便擔心得不得了。反倒五兒年紀尚幼,對這些事情不是很清楚。
三年前梅清醒來後,不久便將自幼侍奉自己的朵雲收入房中。為此忠叔便又去買了個小丫頭來服侍梅清,意思是將來給朵雲個身份。只是梅清自幼父母雙亡,他又癡呆,哪有親事訂下。後來雖然明白了,一般人家也都擔心他這底子,一來二去,至今正妻也沒個著落,朵雲自然也就一直這麼以丫環的身份在梅清身邊。
忠叔對此自然念念不忘,總覺得對不起老爺夫人,沒把少爺的終身大事操辦好。梅清對此倒不以為然,對朵雲更是寵愛有加。要不是朵雲力辭,只怕早就直接把朵雲當正妻娶了。
朵雲對梅清自然是沒得說,但忠叔也念叨著道,好孬梅清也是堂堂五品將軍,怎麼也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對此梅清只當沒聽見。
此時梅清看著懷中沉睡的朵雲,月光透過床簾,微光映著朵雲光潔的額頭和挺直的鼻樑,便如潔白的玉石一般。
不由又依稀想起,自己那時候暈暈噩噩,卻什麼都記得。當時家中找了不知多少老道大仙的,隔幾天便有個什麼高人來家中作法。每次自己和朵雲在屋裡,看著外邊大神跳來唱去的,朵雲都會虔誠地跪在房中,乞求菩薩、三清、玉皇大帝以及南山的黃大仙、北村的土地佬保佑少爺快點好轉來。自己總是呆呆地在一邊看著朵雲光潔的臉龐,當時卻全然不知道這一切都是在做什麼,為了什麼。
看著佳人長長的睫毛,梅清心中便想到當時朵雲面帶虔誠的祈禱時,也是這般雙目緊閉睫毛長垂的樣子。心中一時被柔情脹得滿滿的,覺得懷中佳人說不盡的可人,忍不住在她額上輕輕吻了一下。
前幾天自己作惡夢時,朵雲還又說應該請個老道來做法驅邪呢。這丫頭啊,就是一腦子封建迷信——這詞又是什麼意思,又想亂了……
梅清全無睡意,心中胡亂想著,又想到今天白天看到那夏四作法的身影,倒也和當時府上請的老道作法有幾分形似,手搖著銅鈴,揮著桃木劍……
桃木?桃木!梅清忽然一下子想起來今天見到的硯匣的古怪之處:那個硯匣,分明是桃木的!
桃木這東西雖然很常見,其用途卻頗為狹窄。一般說來,傳統中國文化中,桃木只用來用作一件用途——辟邪。
自古人便有此識,因此過去懸掛桃符,便為辟邪之用。道士用的印信、符章、木劍木斧等,除了傳說中的雷霆棗木外,也大多是用桃木製成的。而日常家用木料,卻極少有用桃木的。
今天見到那硯匣裡,梅清便覺得奇怪。按說上等硯台,其硯匣用木,不是紫檀,就是黃花梨這等好木。南方也有用紅木的,或用核桃木、鐵力木等。但不用有什麼料,還真沒見過用桃木作硯匣的。因此梅清雖然覺得眼熟,卻一時也沒有想起來那是什麼木料。
剛才一想到道士作法用的桃木劍,偶然觸動靈機,想起那硯匣定是桃木的。但此事卻有些奇怪,何以那麼一方硯,要用桃木用匣呢?
梅清腦中想得混亂,又過了好久,才又覺得困乏了,暈暈睡去。
因前夜惡夢驚醒,後來與朵雲胡天胡地一番,之後又睡得晚了,因此第二天梅清醒得也比平時晚了些。
朵雲早早就已經起來了,與五兒一起服侍著梅清穿了衣服,梳洗了一番。又取過一碗粥來,就著兩樣素菜簡單用了些個,梅清才慢慢踱出門去,慢慢向夫子廟一帶走過來。
因為出門晚了些,此時太陽已經頗高,到得茶館時,裡邊人已經滿滿的了。梅清一路與相熟的茶客打著招呼,行到自己的桌前時,只見王師古搖著扇子,正一個人坐在坐上滿面滿面不耐煩的樣子。
「王兄早,小弟卻是起晚了。怎麼李秀才還沒來麼?」梅清對著茶博士做個手勢,然後便在自己平時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還說呢,今兒可是孤單了。疤兒劉一沒,你和秀才都不來,把我一人兒晾起來了!」王師古氣哼哼地道。說著,他又向前湊了湊,小聲地對梅清說道:「梅兄,你說老實話,昨兒你拿的那件,是不是唐越窯的東西?當時我也沒想,回來琢磨你的眼力,決不會拿差的東西。」
梅清面帶微笑說道:「王兄眼力不差,不過這東西不看久遠,只看個貴重。小弟之所以拿那件越窯,不過是因為家中收藏,正少這玩藝,才取了補個缺。真要說到貴重,哪裡比得王兄那件。王兄現在這眼力,可真是高得很了。」
王師古聽了梅清這話,不由大嘴咧開,笑得甚是得意地道:「那是自然。只是可笑那李秀才,莊家佬兒就認個大,取了老大個瓶子,卻睜著眼見不到邊上的寶貝。你不信,現在肯定在家抱了瓶子臭美呢,不然這時辰了還沒見他人影兒。」
梅清微笑不語,這時茶博士奉了梅清的茶來,梅清點頭一笑,正要說話,忽然聞得門外一聲慘叫:「殺人了——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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