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梅清與王師古之語,疤兒劉失神的眼睛略略恢復了幾分生氣,掙扎著挪動身體,略微側向三人,才欲開口,卻是忍不住一連串的咳嗽。梅清連忙扶住,敲著後背使他平靜下來。
疤兒劉喘息幾聲,嘶啞地開口道:「唉……謝幾位爺大老遠的跑來。我昨兒就覺得身子不太爽利,半夜忽然折騰起來,這回,估計是頂不過去了。」
「劉兄說的什麼話」,梅清說道:「偶爾有個頭疼腦熱,能有什麼大事。一會找個先生來,略施針劑,自然無恙。劉兄可不要想錯了念頭。」
疤兒劉緩緩地搖著頭,止住了欲要勸說的王師古二人,低啞地聲音道:「你們不知道……此次我知道是過不去了。反正已經多活了這些年,我倒也沒什麼想不開的。」
一邊說著,他聲音越發微弱,似乎生命便已然在不斷地從他身體裡流逝一般。
「日常得幾位爺照顧,不嫌我這疤子惡模惡樣的難看,當我是個朋友,有個話兒說。我沒個親人,身後的事兒,也只能厚了臉托給幾位爺了。」疤兒劉眼睛直直地看著梅清說道。
梅清連忙點頭道:「劉兄放心,且安心靜養,若真有所需,小弟無不從命。」
王師古也大聲道:「劉兄你放心便是,凡事有我們幾個。」
疤兒劉無力的點點頭,將目光轉向架上瓷器,本來無神的目光忽然變得亮了起來,聲音也似乎有了幾分力氣:「這架上的東西,幾位爺見笑了,也算我一生的喜好。都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可也是擱捨不下。我死之後,便求幾位爺將這幾件東西,放在我棺材裡。疤子便足感大恩大德了。」
三人一驚,梅清便開口道:「既有所命,必然遵從便是。劉兄放心。」
王師古與李玫卻都未說話,只是勸慰疤兒劉無需悲觀,卻需善養身體。
疤兒劉醜惡的面上露出幾分笑容,只是他面目本來燒得口歪眼斜,這一笑,卻帶著幾分恐怖。他說道:「也不敢空白勞煩幾位爺,到時候,便請三位一人自選一件,不敢說酬勞,就算是疤子給幾位留個念想。幾位爺萬勿推辭。」
不等三人開言,他又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著屋角道:「還有一事托付幾位爺,那個箱子,裡邊的東西,待我死後,煩乞幾位,定要燒去。[閱讀文字版,請上]」
幾人順著他的手指方向一看,才發現那處角落裡,有一個大木箱子。箱子已經很舊了,其上原來漆色都已經看不出來,灰乎乎的。因為室內光線不佳,三人進門之後,都沒有注意到。
梅清握住疤兒劉伸出的手,輕聲說道:「梅清知道了,到時我親自燒去便是。」
疤兒劉點點頭,忽然間手一緊,反過來牢牢地攥住梅清的手,嘶聲道:「只是這個箱子……這個箱子,幾位萬勿……打開觀看,萬萬,萬萬……不要打開……」
梅清只覺得手似乎被鐵箍住的一般,不知疤兒劉哪來的這麼大的力氣,竟然攥得自己手腕生疼,連忙勸慰道:「劉兄只管放心,到時我等便連箱子一同燒化,絕不打開觀看。」
疤兒劉這才放鬆下來,手緩緩鬆開,口中喃喃地說道:「燒了吧,燒了吧。火,好大的火啊……」
說到這裡,只見他頭緩緩一歪,便再無聲息。
梅清手從疤兒劉手腕處鬆開,對二人搖了搖頭。
雖然幾人與這疤兒劉算不得相交深厚,但畢竟日日相對。忽然見他這般撒手而去,身後又是如此淒涼,難免心中有些悲意。
王師古先開口道:「既然已經去了,咱們便尋人將他身後之事辦了吧!只是這破地方哪裡找操辦事情的人去?遲哥兒這小猴崽子也不早說明白,早知道就叫了轎過來,至少也有個跑腿的不是?不然先回家去叫人手來?」
李玫卻緊著看那木架道:「若回去裡,這些東西怎麼辦?不然……」
梅清站起身來說道:「此地必然有地方保甲,不若便請了他來一同商議。地方雖然小,但辦這等事總是不乏人的。些許開銷,由梅某應承便是。」
王師古道:「既然是同來,哪來梅兄獨擔呢。送人一場,也是善事。只是那保甲不知何處尋來。」
梅清思索了一會,起身掀開門簾,開門出去,見適才偷偷跟著自己三人的一群孩子,正在不遠處玩泥巴打架,弄得渾身上下更是髒成一片。他也不為意,伸手相召,叫那孩子們過來。相喚再三,才見個頭最高的一個小傢伙畏畏縮縮地走過來道:「大爺……你是叫我們麼?」
梅清柔聲道:「小哥,你這地方甲長在何處?勞煩你去請他來。」
那高個男孩呆了會子,才反應過來,對身邊一個滿是鼻涕的黑小子道:「三黑,你爹不就是甲長麼,不知在家不?這位爺卻要找他呢。」
三黑抹著鼻涕,含含糊糊地道:「爹不在家,大早起就上村南頭兒劉麻子家賭錢去了。」
梅清笑道:「三黑,麻煩你跑一趟叫你爹來下好不?就說有事要找他,這幾個錢就當你跑腿的。」說罷,取了幾個大錢來給那三黑。
三黑縮手不接道:「不敢拿大爺的錢,娘知道了會打我的。」說著又道:「我就去喊來,大爺等會,馬上就回來了。」
梅清見三黑一溜煙地跑了去,就回頭向剩下了幾個人打聽疤兒劉的事。只是這幾人說來說去,只說疤兒劉不是本地人,前些年來移居至此,深居簡出,既無親人,也無朋友。這些孩子也如同遲哥一般,平常見不到疤兒劉人,又怕他生得兇惡嚇人,一切事宜,都是搖頭不知。
過不多時,只見那三黑一臉哭相地回來,身後跟著一人。只見此人一張灰乎乎的臉,幾根黃鬍子,兩隻爛糊眼,便如睜不開的也似。頭上戴著個開了線的瓦楞帽,一身油乎乎的青布衣裳,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老遠看著梅清,臉上便堆出笑容道:「這位爺找俺老夏可是有事麼?儘管說來便是。」
梅清見他人物形象,皺眉道:「閣下便是此地甲長吧?在下姓梅,乃是那疤劉兒的朋友,此來是有事須勞煩甲長。」
夏甲長聽了,先是眼睛睜了一睜,然後一連聲道:「哎喲,這位梅爺,那疤子雖然住在咱這片兒上,可不是本地人。當時他來時,雖然也是俺幫著落的戶,那路引憑證,也一應齊全的。就是這間草房,雖然說是俺做主給他先住著,可原主兒也確是托俺照應來著。天地良心,俺老夏可一分錢好處也沒從疤子那落下,反倒為了他費錢搭力的辦酒席請四鄰公證哪。出了啥事,一體與俺沒有絲毫干係的……」
梅清聽他嘮嘮叨叨地說個不住,沒頭沒腦的,咳了一聲道:「夏甲長卻是多慮了。疤兒劉因病,適才已然過世。臨行前,請了在下與幾個朋友來,將後事托與我等。只是既然處在寶地,免不得要勞煩甲長。此外發喪之事,我等也非本地之人,還需甲長操持一下。」
一聽疤劉過世,那夏甲長不由把雙爛糊眼眨巴了半天,一時沒轉過頭腦來。聽到梅清說操辦喪事,臉色又黑了幾分道:「梅爺有所不知,若說疤劉這人,也沒留下什麼身後的事,就算想給他尋個穴,都是有人家的地,哪裡便辦得來。何況在下經營這苦差,沒有些許油水不說,每年裡還要搭些銀錢進去,你看……」
梅清也不和他囉嗦,伸手取過一小錠銀子來遞於夏甲長道:「哪裡敢讓夏甲長壞鈔。只是其中需要些人手,尋找地穴之事,便勞煩操持便好。只是請從簡從快便是。」
夏甲長見了銀子,登時臉上笑開了幾分,緊緊地抓過來,又放在嘴裡狠狠地咬了一口,看著其上幾個牙印咧了嘴笑道:「哪裡好意思要大爺您的銀子呢——罷罷罷,也是疤兒劉這小子命好,怎麼地結識了您這樣的貴人。大爺您請稍待,一應事等,全交給小的便是。」
說罷,轉身踢了身邊的三黑一腳道:「小崽子還傻站著幹啥,還不快家裡去,告訴你那哥哥,去叫你三叔、四叔來,就說今天有大事要忙呢。」
三黑一溜煙地去了,夏甲長在梅清身邊陪了笑,沒口子讚他「義薄雲天、高風亮節」、「有如雲長、不讓範式」。梅清又好氣又好笑,便向他問起疤兒劉的經歷來。
原來這疤兒劉,本名叫劉大路。按夏甲長說,看他路引憑據,乃是由晉中而來,三年前突然至此地尋親。也許是尋錯了地頭,那親戚本地竟然無人知曉。疤兒劉也無地可去,還是夏甲長熱心腸,將自己的一所房子「半賣半送」,給了他安身,便在本地住了下來。只是這疤兒劉形象醜惡,出入也不搭理人,因此上究竟是什麼來頭,卻是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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