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28日。北京。
舉國矚目的西北新影城建築工程競標大會終於落下了帷幕。
沒有事先想像中的明槍暗箭、龍爭虎鬥,路威代表的天路集團最後以第一期一百三十五億人民幣的標底勝出,順利奪標而回。
政府原先給出的第一期標底預算是一百五十億,五期工程超過五百億人民幣左右;現在天路集團第一期就替國家省了十五億,五期工程能省六七十億,加上手握六億美圓的華星在後面力挺天路——政府總共能省下近一百億人民幣,天路集團的標書又做的極其出色,頓時使在場的所有外國競標公司相形失色,輸得口服心服。
原來最令易青擔心的美國宇通集團,只來了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亞洲區高級職員,象徵性的遞了下標書,就沒了下文,一點競爭的姿態都沒有;不要說華雲豐,就連阿隆索這個級數的亞洲區主管也是一個不見——顯然是放棄這次的競爭了。
可偏偏越是這樣,易青越覺得心裡不塌實。
競標大會結束後的兩三天裡,易青天天心神不寧,不想理事。他怎麼也不相信華雲豐會是個這麼好相與的庸碌之輩,沒摸清對方的想法,這種不安的感覺讓他倍感壓抑。
直到一個星期之後,宣佈了競標結果。易青還在惴惴不安;終於,路威代表天路和政府正式簽完了合約,一切塵埃落定,易青才鬆了一口氣。
也許是華雲豐對新影城工程失去了興趣。也許是他急於回美國奪權並對付馬火旺……總之無論如何,這艱難地、驚心動魄的一關總算是過去了。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軌。孫茹也漸漸從喪父的傷痛中緩過了勁來,重新投入工作;而易青也忙著和路威等人開會,和天路集團的建築師們一起參詳新影城地初步規劃。
直到那天下午……
……
易青從天路的北京辦事處和他們開會出來,一夥人正說說笑笑的準備去吃涮祟肉打打牙祭。易青剛一走出大樓,就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
遠處,那輛自己已經非常熟悉了的,幽靈一般的黑色加長房車,靜靜的停在道旁。
這輛車似乎成了華雲豐的標誌,他人在哪裡。車一定也再哪裡,哪怕是不計本錢的滿世界運來運去,他也不嫌麻煩。
一個面貌憨厚誠實的司機模樣地人。走到易青一夥人面前,完全當其他人透明一般對著易青道:「易先生,我家主人請你上車。」
易青認得他。
當年整合香港影業黑股份,聯英社以及和字頭的幾家社團圍追孔儒的那一次,就是這個司機下車往幾十號古惑仔面前一站。一群亡命之徒沒有人敢向前一步——就是他!
路威看出氣氛不對,瞪了這貌似忠厚地彪形大漢一眼,立刻上前一步喝問道:「你是什麼人?易總憑什麼跟你走?」隨即對易青道:「不用管這種沒禮貌的人。這裡是北京。諒他們能怎麼樣?」
易青微微一笑,對路威等人解釋道:「自己人。威子,你們自己去吃飯吧!我想,今天晚上我有飯轍了。」說著,他拍了拍那司機的肩膀,笑著道:「幫我到王府井的巴拿馬餐廳定兩個位置,你們主人喜歡巴拿馬紅魚,幫我們選一條一斤半重的就行,太大地肉太老、刺多。」
那司機就像一個易青家豢養了十年的忠僕一樣。毫不遲疑面不改色的躬身答道:「是地,易先生。」
路威等人一臉愕然。
易青暗自偷笑。他知道自己的第一判斷又對了。看來華雲豐此時對他的態度,拉攏賞識遠多過於防範敵對。心裡既然有了底,便想好了應對之策,施施然向房車那邊走去。
剛走到車子前面尚距兩步,車門便自己開了。易素毫不猶豫的低頭鑽了進去,果然看見華雲豐橫著紳士手杖,正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易青關好車門,在華雲豐對面的一排沙發上坐定,笑道:「巴拿馬紅魚怎麼樣?最近這幾個月正是最肥的時候,王府井的那家,醬料都是空運過來的,非常地道。」
華雲豐猛然一睜眼,眸子裡精光四溢,沉聲緩緩的說道:「你真地不怕黑社會?」
易青楞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華雲豐坐在對面也笑了起來,兩人面對面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半天才歇。
「當初沒看出來你是個大大的人才,真是失策。」華雲豐感慨的道:「我這輩子最佩服的就是你的師傅孫老爺子,現在我更佩服他了。他選的人,確實不錯。」
易青微微一笑,心中有點感慨——要論到氣宇胸襟,小茹的爸爸孫雲博比起這位華雲豐舅舅,確實是相差太多了。
「你一定很奇怪,」華雲豐突然盯著易景,目光灼灼的說道:「為什麼宇通花了那麼多財力人力做了前期籌備來爭取西北新影城的工程,到了最後卻輕易的就放棄了。」
易青這幾天來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此時毫不猶豫的接口道:「當初你讓我和孔儒調動華星所有的資金入市托住股價和宇通血拼,就是存了把我們華星順手收拾掉的心思,想讓我們沒有足夠的資金抵押來參加這次競標。自從那一次被我看破之後,你就已經打消了奪標的念頭。一擊不中,決不再勉強出手。這也符合華先生地風格。」
華雲豐哈哈大笑,拍手道:「妙!真是知我者也!」
易青不動聲色的微笑了一下,其實他心裡真正的想法並沒有全說出來。華雲豐這個人驚才絕艷、氣度不凡,而且頗為自戀。是個極端完美主義者,他做事是不以最終目的為目地,而是享受那種過程;任何事情在進程中超過了他的盤算,他便失去了繼續的興致,不願意弄得拖泥帶水、筋疲力盡,有失瀟灑。
華雲豐和孫雲博不同——若是孫雲博,那是如狼似虎的秉性,越遇到阻礙,越要硬幹蠻幹,非要踩在對手頭上將對方征服了不可;而華雲豐則毒如蛇。狡如狐,不動則已,一出手便求必中。
既然一口吞下華星不可行。他便立刻換一種戰術,來求最大化的利益,像這樣的對手,才是令人最防不勝防的。
華雲豐哪知道易青心思瞬息百轉千回,已經對他戒意大起。卻還是饒有興味的看著易素,思索著問道:「其實我也非常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是我在幕後操縱一切的?甚至連四大炒家從美國開戶入市都能預料到。這我倒是十分好奇。在那麼緊急的情況下,那麼短地時間內做出那麼大膽的選擇,這份魄力和鎮定真是罕見罕聞。你就那麼有把握,萬一判斷錯了,那可是傾家蕩產,幾輩子翻不了身,還要連累朋友家人。」
易青苦笑道:「其實說穿了,不值一哂。其實您和華……和清姨的感情,我一直到最近才剛剛知道。所以對你們三人之間地往事糾葛,一點也不知情,論理說,不明白這其中的矛盾關係的人,怎麼也猜不到這來龍去脈。不過很偶然的,那天下午最緊張的時候,孔儒神使鬼差地和我談起當年他和您的一些往事,使我突然意識到,當初您對孔儒又打又拉,其實是有意識的想收服他,安排在我和小茹身邊作為埋伏下地一顆棋子……」
華雲豐點了點頭,道:「很聰明,很合理。我對孔儒處處施以壓迫,又在他心志最低迷的時候曉以人生大義當頭棒喝,就是為了收復其心,讓他為我所用,當時我的目標,不過是你們手中的象7%宇通股份。可萬萬沒有想到,你收服人心的本事居然比我厲害,也不知道你用什麼絕招,那次再回到香港,發現孔儒已經死心塌地的成為了你的影子,我的計劃只好作罷。」
說到這裡,華雲豐感慨的搖了搖頭,道:「這麼久地事情都被你察覺了。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這跟我這次的計劃有什麼關係。」
易青微笑道:「一個人做事的章法,取決於他的性格。像華先生你這麼追求完美的人,怎麼可能白白的幫我們搞定了香港的影業黑股份——花了那麼大力氣而沒有回報?所以你一定一計不成,一計又生。再說了,你讓我們在當時那個時機立刻入市,說明你對我們華星的資金運作情況和調集資金的速度、渠道等等細節都瞭如指掌——可按理說,這些事情只有我和孔儒兩個人知道,小茹當時在北京,所以連她都不知道;宇通集團孫先生他們那撥人知道很正常,那是馬麗麗告訴他們的,那麼,你華雲豐先生為什麼也知道?。」
「那麼急切的時候,你還能想到這些。」華雲豐讚許的道:「我原以為我選擇的時機千鈞一髮,讓你們不可能有餘裕思考,想不到……」
「我也是一時福至心靈,翻閱了所有當年進入華星的可疑職員的資料。」易青笑道:「結果發現,您當年第二次回香港見到孔儒後沒幾天,我們華星的寧倩華小姐就收了一個高級行政助理進公司,而這個人,就是後來做了我秘書的馬麗麗!」
華雲豐啞然失笑道:「真沒想到,居然是我以為最不可能出問題的環節,出了致命的紕漏。」
「由於那個時段的可疑人物只有一個,而這個人,居然同時是你和孫先生的雙重間諜,」易青接著道:「於是我突然意識到,馬麗麗也許早就是你華先生的人了!」
說到這裡,易青笑著盯住華雲豐,道:「其實我原本就不太相信,外間傳聞你和孫先生的爭鬥中大落下風的事。直到那時候我才明白,你一直故意示弱,是為了讓孫先生放鬆警惕,然後讓馬麗麗撩撥他全力來對付我們華星、進取亞洲,你好在背後狠狠的咬他一口!至於四大炒家的事,我確實是不知道……我以為你會調集自己的資金在後面突然狙擊孫先生拉高股價,大賺一筆,沒想到……」
說到這裡,易青也有些黯然。他原本以為華雲豐不過調集自己的十億八億美金的資金狠狠的剝孫雲博一層皮而已,因為畢竟以華雲豐的資金實力,是沒辦法令龐然大物的孫雲博一下子垮台的——他怎麼也沒想到還有四大炒家這回事,結果讓猝不及防的孫雲博才一下就被打的永不翻身。否則的話,孫雲博也不會氣急到腦溢血猝亡,孫茹也不會失去父親。
「這樣一來,所有以前不太明白的事情都得到解釋了。」易青微笑道:「,如說,做了十年商業間諜的馬麗麗,怎麼會那麼輕易就被孔儒識破了,而且還是戲劇性的在孔儒的視頻前做出表演性那麼強的邪惡表情,那自然是你們商量好的有意作秀……」
「精彩,精彩,」華雲豐鼓掌笑道:「說的如同親眼所見一樣。這麼久的事,這麼小的線頭,能串接聯想的如此合理,確實有過人之能。想想將來能跟你這樣的聰明人合作,我心裡便欣慰的很了,哈哈哈……」
「合作?」易青驚訝的問道:「華星和宇通之間,能有什麼合作的項目?」
華雲豐笑而不答。他隨手從風衣口袋裡取出一張紅色的請柬,遞給易青,道:「其實我這次來,也是順便來給你送我和你清姨的結婚請柬,請你到時候一定要帶小茹來紐約觀禮。」
易青一怔,心裡微微一酸,暗想如果孫茹知道了這事,不知道是怎生反應,何以自處?
坊間都傳聞華雲清和華雲豐兄妹成奸,合謀殺夫,有些香港和美國的八卦雜誌乾脆就堂而皇之的就這麼寫了。華雲豐倒是毫不避嫌,不但偏在這孫雲博屍骨未寒的時候和華雲清成婚,還大撒帖子,這倒頗合他視天下人如無物的崖岸自高的性子;只不過,華雲清居然同意,這倒令易青大感意外。
想起那個清絕美絕,面上卻總帶著一絲淒苦感傷之色的高貴女子,易青沒來由的泛起幾分惆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