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 第五卷 第四章 華星新行規
    電影劇組搭景的方法,一般是先跟當地民政部門協調,把需要拍攝的場地租用之後,用專門的景布把場地圈起來,隔離當地的民眾;有時候會放進一些媒體來採訪探班,主要是根據影片宣傳的需要,但是也有狠大一部分的劇組是禁止探班的,比如易青的《花木蘭》劇組。

    馬家堡子這個地方,風光奇特,空曠開闊,長期是開放用做西影廠的電影拍攝地,所以少了許多外界的干擾。由於《花木蘭》這個戲場使用的外景地面積非常的大,易青使用了分段設景的方法。就是根據鏡頭場次的需要,把需要用於拍攝的場地一小段一小段的用景布圍起來,逐步搭建需要的景棚。

    這樣一來,就會出現有些地方的景早就搭好了、拍攝完了甚至都已輕拆掉了,而另一些景還圍著景布正在搭建設計還沒用上的現象。

    這天下午,易青放棄了最後一個鏡頭的拍攝,通知全組的主要人員開會。地點就選在一個還沒搭建完畢的外景區裡。

    這塊地方用藍色景布圍起來已經將近一個月了,除了劇組最核心的幾個創作部門的主管,誰也不知道是圍起來搭哪一場戲的景,只知道美術組地楊嫻兒帶著一組美工。幾乎每天晚上都要過來加班幾小時。

    根據易青地話。道具組的老張師傅垂頭喪藝的帶著自己的組員第一撥來到這裡。只見這圍起來的景區搭建的也是一個古代戰場地模樣,因為道具組還沒有介入,很多道具沒做、現在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地樣子。不過看的出來,易青第一撥已經在這裡種上了許多沙化植物,有的已經冒出了芽。估計再有一兩個月。這裡就要添上一些綠色。

    而最顯眼的,當數整個景區的東南角,栽著一棵不知是什麼樹,估計是楊木一科的,在這荒涼空曠地馬家堡子,找這麼一株大樹可還真不容易。整棵樹的外延也用一層景布整個的圍了起來。或者說是包裹了起來,只能看到一點稀疏的樹影,好像是生怕它被風吹著了似的刻意保護了起來。可惜道具組的人根本沒心思細看。有幾個年輕人還在忿忿不平的道:「用不著怕導演偏袒他姓孔地!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咱們天天加班加點幹了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憑什麼為了這麼點小事就開除我們?」

    「就是……沒這個道理!沒聽說過就為了一點聲音錄的好不好,就這麼往死裡用人的。連夜趕工?說的輕巧。我就不信一塊鋁片上纏不纏東西,能差到哪裡去!」

    道具組的人正在議論紛紛,外面突突車響,劇組的人一撥撥的坐著自己組的拍攝車、道具車陸續的到了……攝影組、美工組、錄音組、導演組、劇務場工、各個角色地主要演員,最後易青和孫茹、依依等人也到了。

    這次易青用來作導演車的是一輛越野吉普,易青讓助理導演直接把車開了進來。很自然的,全組人形成了一個大大的扇形,圍著易青的這輛導演車,靜靜的等著這位劇組的導演、同時又是投資方大老闆的年輕人說話。

    易青站在吉普車上。望著底下烏壓壓的人群;此時,天已近黃昏了,週遭的景物都漸漸的不那麼清晰起來,西北高原上的風嗚嗚的吹著,拂起人的衣袂,更添了一種蒼涼悲壯的意境。

    易青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今天,我聽見有人告訴我一個詞,一個概念——小事。公司新委任的製片和場務的負責人孔儒先生,希望能加工改良一批道具,來確保影片裡需要的一種聲音能夠更逼真:但是有人卻告訴我們,一點聲音是小事,不值得為它連夜加班。」

    「……在這裡,我想跟大家說說,對於我們搞電影的人來說,什麼叫小事!」

    說著,易青舉起方手裡握著的捲成筒狀的劇本,遠遠的指著場地裡那株大樹道:「劇務,把那些景布撤下來一邊,讓大家都看看。」

    劇組的幾個本來就在這個場地負責的場工和劇務,連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釘景布的木頭樁子拔下來兩個,兩邊撤開。

    人群裡隨即發出一片驚歎,景布下的這樹大概有三人多高,枝幹虯結,蒼涼古樸;難得的是,這麼冷的冬天,這棵樹上居然開滿了粉紅色的花,介乎於海棠和桃杏一類的花朵嫩嫩的開滿了枝頭,煞是好看。

    易青指著那樹和樹上的花朵道:「各位請看……大家一定覺得很奇怪,怎麼在西北的冬天,這麼冷這麼荒涼空曠的地方,還有這麼美的花,開得這麼嬌艷,這麼好。」

    這麼一說,剛才還沒注意的大夥兒紛紛好奇的打量著那些花兒來,雖然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是依然能依稀分辨出那嬌嫩的粉色,在這個季節這個地方見到這等奇景,真是令人大感希奇。

    易青看了看站在美工組裡的楊嫻兒,指著她大聲對全組人說道:「這並不是西北地方天時不正帶來的自然景象。令嚴寒中的蒼涼大地開出鮮艷的春花的,不是上帝,不是造物主,而是我們的美術指導——楊嫻兒小姐!是我們電影工作者的辛勤勞動,做到了上帝都做不到的事,因為這樹上的四百多朵鮮花,每花共有六枚花瓣一個花蕊——全部是楊小姐帶領美工組的兩位美術師用彩色地綢緞剪裁好,架起梯子一瓣一瓣用人力親手粘上去地!」

    「哇!」幾百人一起失聲驚歎起來。大家一起在嘩然中望向楊嫻兒。繼而雷鳴般的鼓起掌來。

    四百多朵鮮花、六個花辮一個花蕊,從剪裁到挨個粘上——這水磨的功夫,要有多細的心思,要花費多少精力?這簡直是讓人無法想像的事情,難怪劇組一來到這裡,這塊地方就圈了起來。每天只見楊嫻兒帶人進去。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想來這兩三個月,楊嫻兒和美工組的人要天天花好幾個小時不停地做,才能完成這個不可能地任務。

    易青接著說道:「花費了這麼多的精力,用了這麼多的心思,這棵樹、這些花究竟是拿來做什麼用的呢?這將是我們這個戲殺青時最後拍的一場戲裡的一個重要地造型道具。這些花在整個戲裡,最多不會超過三個鏡頭。對於到時候來看電影的觀眾來說,不過是一兩秒鐘,在眼前一晃而過的事。甚至於,我想將來沒有哪個看過這個戲的觀眾,會記得這一樹鮮花,更不會瞭解,楊小姐和她組裡的美術家們。為這樹鮮花付

    出了何等艱巨的勞動!」

    「……其實,我曾經向楊小姐提過,其實只要拍一個光禿禿的樹幹樹枝就可以了,將來具體做後期剪輯和美術處理地時候,我們可以拿電腦直接往上加,用電腦做出花的效果來。但是她一口就拒絕了,她告訴我,對於一個電影美術家來說,真實的從膠片出拍攝到的美術處理。和電腦的疊加效果是絕對不同的。即便有好萊塢水平的高科技手段,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可能像手工製作那樣,顯現出古樸、真實、悠遠的韻味,而古樸悠遠,正是我在這次拍攝中反覆強調地整部電影視聽語言的風格要求。」

    說完了這些,易青低頭看著站在人群前面的道具組成員們,提高了聲音問道:「我想請問一下張師傅和道具組的師傅們,你們還要告訴我,一個聲音錄的好不好,只是一件小事嗎?讓你們連夜趕活兒,很委屈你們嗎?」

    張師傅抬頭看了易青,終於歎了口氣,大聲道:「易導,您別說了。老頭子對不住您,更對不住象楊姑娘這樣辛辛苦苦、任勞任怨的同仁,您怎麼處置,我都認了,只求您給我手下這些孩子們一口飯吃。」

    易青擺了擺手道:「話也不能這麼說。這個戲開拍以來,咱這裡哪個組哪個部門不是日以繼夜全力以赴的工作,受了多少累,吃了多少苦……這些我們都看在眼裡。道具組一天干十幾個小時,晚上還常常趕活兒,有點怨言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說這些個話,不是要追究誰的責任,更不是幫著誰下誰的面子。我只想在這裡藉著這件事兒,告訴大家,告訴華星易家班的每一個成員,咱們這間公司跟其他公司比,有什麼不同?還有,咱們幹的這行,跟其他行當比,又有什麼不同呢?」

    「……今天這種情況,在任何一個行當,任何一個公司來說,可能都是件小事;張師傅和他的夥計們的牢騷可能也都算有理。可只有在華星,只有在咱們電影圈這一行裡,這個說法它不合用!因為對於我們來說,這裡沒有小事,所有的『小事』也都是『大事』!拍電影,本來就是個掬著捧水走沙摸的過程,一路走,指縫裡的水就一路滴下去、漏下去;所以咱們才要拚命的珍惜每一滴水,盡量的在到達目的前能讓漏出

    的水少一點、再少一點……如果這一滴水是小事,那一滴水也是小事;這漏一滴也沒關係,哪兒漏一滴也不要緊——那麼等咱們到了地方,手裡可能一滴都不剩下了。」

    「……張師傅,以及咱們組裡很多前輩的老師傅們,也許你們心裡說,你們以前也跟過誰誰誰的劇組,人家都沒有要求的這麼嚴這麼細。是的,可從前咱們中國電影為什麼差?為什麼水準低,在國際上叫人看不起?就是因為咱們不在乎每一滴水的得失,這樣也行,那樣也可以,粗製濫造,為了拍戲而拍戲,為了完成任務而拍戲。傳統的中國電影,只注重故事情節和演員,幾乎跟普通電視劇沒有分別,一個電影拍下來,沒有音樂、沒有美術、沒有光影……什麼視聽語彙都沒有,只有一大堆對白和從頭到尾說下來的劇情——如果你們還是在那樣的劇組工作,那還真是可以馬馬乎乎混日子,反正只要把故事講完了就行,其他啥也不用管……」

    「但是在咱們華星不行!咱們不但要追求講故事,還得講究說故事的方法,要把一個故事說的好聽、好看,教人看了激動,回頭看完還總得琢磨好一陣日子。凡是我們華星的出品,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聲音、每一層顯現在銀幕上的光影、每一個畫面構圖,我們都必須嚴格的要求。觀眾眼裡一秒鐘的視聽感受,哪怕要我們辛苦做一個月,我們也要踏踏實實一絲不苛的去做,沒有這種精神,咱們就永遠拍不出好東西。」

    易青激動的說著,忽然舉起了手指著那棵樹高聲道:「今天我們在這裡,借楊嫻兒小姐做的這棵花樹,藉著這個了不起的作品,一起來體驗一種精神,一種華星精神!這種精神,是華星人,也是力求自己的民族領先於世界的所有中國人應有的精神;這精神,是勤懇、堅毅,是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一絲不苛的執著,更是對藝術狂熱偏執的熱愛!」

    「……你們當中,有誰認為這種精神是小題大做的,或者認為自己吃不了這苦,受不了這罪的,現在就可以提出來。我保證公司會用最豐厚的遣散費友好的送你離開,你可以去找一份謹守八小時工作制的、每次加班都有加班工資拿的工作,我相信留下來的人,也一定會恭喜你,祝福你。」

    說完這話,易青停了下來,靜靜的望著全場的人。

    良久,沒有人出聲。

    易青點了點頭,從車上跳了下來,道:「既然大家暫時沒有人離開,那麼現在放飯。吃過晚飯,準備加拍一場夜戲,把今天下午損失的這場補回來。道具組今晚九點開始加班,根據孔製片的要求把需要的道具做出來……」說到這裡,易青想了想,道:「……另外,道具組今天的薪酬加發一倍。」

    夜,靜悄悄的。

    西北高原上的夜風,穿過蒼茫的郊野坡地,帶來陣陣的涼意。

    《花木蘭》劇組駐地的招待所大院裡,老張師傅和他的三個學徒帶著六七個工人,一人搬了一把小馬扎坐在院子裡,正在專心的把粗鐵絲一匝一匝的纏在一片片鋁片上。

    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孔儒坐在一張小板凳上,他的面前堆起了小山一樣的一堆做好的鋁片,他的手勁指力遠不如這些職業的道具師,所以他拿著一把虎嘴鉗,仔細的檢查著每一塊纏好了的鋁片。他用鉗子在上面輕輕的敲著,側耳細聽發出的聲音。

    夜已經很深了,幾個道具師不停的打著呵欠,時不時揉一下酸痛的腰,甩一甩髮酸的手腕,幾個年輕的道具師悄悄的斜一眼孔儒,嘴裡低低的咒罵著,滿心的不甘——他們似乎忘記了,他們是拿了雙倍的加班薪酬的,而孔儒卻是在義務勞動。

    最後一片鋁片也改好了,幾個道具師紛紛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活動活動手腳。一個年輕的楞是敲開了招待所唯一的食雜小賣部的門,把老闆從睡夢裡吵醒,然後買了白酒、牛肉乾、花生米、麵包等宵夜回來。幾個人先讓老張師傅,接著就一人一口的傳著酒瓶子吃喝起來。

    西北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做了這麼半夜早就又餓又凍的了。老張師傅看了看蹲成一圈地徒弟們,又回頭看了看還在檢查道具的孔儒,心裡怪不是滋味的。

    他還真說到做到了。孔儒果真是他們中最後一個休息的。老張師傅活了這大半輩子。他還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想想下午自己的徒弟居然要動人家,心裡真是歉疚不已。

    想到這裡,老張師傅拿了塊麵包和一包牛肉乾,準備拿過去請孔儒吃。年紀最小的那個學徒立刻拉住他,不滿的道:「師傅你幹嗎去?咱們錢買的,憑什麼請他?咱們這錢可都是血汗換來的,哪比得上人家,嘴皮子一動就要人當牛做馬,人家可是上等人。是指揮咱們地。」

    「就是。餵豬餵狗也不給他吃。,

    「師傅您老人家省省吧,人家可是文化人,高級地很,人家才不跟咱們這些吃肉的俗人一樣呢,人家早做了神仙,吃素的!」

    這院子雖大。可是空蕩蕩的根本沒什麼隔音的東西,縱然他們幾個人都沒敢大聲說,但是孔儒還是一定能聽見的。

    老張師傅直擺手,示意徒弟們別說了。再回頭看看孔儒,他似乎半點也沒在意這些人在議論些什麼,只是專心致志地敲打著那些鋁片。

    等到道具組的這些人吃喝完了,孔儒那邊也終於檢查完了,張師傅這一組別管有什麼其他毛病。手藝還是過硬的。

    孔儒走過來道:「好了。今天晚上大家辛苦了。老張師傅,東西就堆在院子裡,一會兒你們走前拿塊大的景布蓋一蓋就行。」說完這話,孔儒也沒等老張師傅答話,木然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去,向樓道裡走去。

    隱隱的身後幾個聲音傳了過來——

    「看他那死人樣,殭屍!」

    「就是。什麼表情都沒有,還是人嗎?惡鬼一個……」

    「幽靈!」

    「同性戀!」

    「兔子小白臉!」

    「哈哈哈……」

    孔儒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燈光昏暗地樓道裡,暗淡的廊燈把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顯得那樣的孤獨和堅毅……

    ……

    孔儒回到自己的招待所房間。他和易青、孫茹這個級別地人,住得都是單人的套間,條件比較好。

    才剛走到門口,他就覺得裡面似乎是有人,推看門一看,滿屋子水汽騰騰。一陣濃郁的食物香氣撲鼻而來。

    只見廳裡的電視櫃旁放著一隻電飯鍋,裡麵湯滾菜熟,不知道燉著什麼;旁邊一排瓶瓶罐罐的調料;一個背影坐在旅館的折疊椅上,正在用筷子翻弄鍋裡的東西。

    「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孔儒脫口問道。

    那人回過頭來笑道:「回來啦?快來,嘿嘿,火候正好,又香又熱」說話的正是易青。

    孔儒知道易青是肉食動物大胃王,他看了著鍋裡滾香的鮮湯,搖了搖頭,道:「你怎麼跑到我屋裡來燉肉吃,真是罪過!」

    易青瞪大了眼睛道:「什麼燉肉?真沒見識。你自己看看,豆腐、青菜、粉絲、冬菇、腐竹、素丸子、木耳、海帶……全是素地。而且是南方的作法,清湯一品鍋,看看,賣相相當可以吧?」

    孔儒看看鍋裡,還真是一點油花不見,心裡知道易青是特意做了請自己吃,心中一熱,拉過一把折疊椅過來打開坐下,道:「還得來點芝麻香油就好了。

    「有……要啥有啥……」易青在一堆小瓶小罐裡找了找,還真找出了瓶芝麻香油,往湯裡點了十來滴,頓時滿屋飄香。

    易青把準備好的碗筷遞一副給孔儒,拿出大湯勺來舀湯,笑道:「來來來,孔製片,加班辛苦了……先來一碗去去寒……」說著拿起胡椒面的小瓶子往裡加了些胡椒,遞給孔儒。

    孔儒端起碗來,喝了一大口,熱湯下肚,香辣的胡椒味散了開來,熱乎乎的,剛才透骨的寒意一下就去了大半,頓時覺得舒服極了。孔儒放下碗到櫃子裡一陣翻找。把白天易青讓人給他買的那些零食堅果全給找了出來,把電視挪到一邊,擺了一櫃面都是吃地。

    易青哈哈大笑,撕開一包花生,道:「沒想到吃素也能吃的這麼香。不枉我做了一個晚上又等到現在。」

    孔儒放下碗看著他道:「你別跟我表功啊。我吃你這一頓可一點不冤你,吃的理直氣壯天輕地義。人家加班有加發一倍薪酬拿,我可只有這頓宵夜,我這頓可貴了……不行,我得多吃點兒……」

    易青呵呵一笑,盯著翻滾的湯鍋。若有所思的楞了一會兒神。怔怔的道:「有什麼辦法呢?公司越大,犯難的事情越多了,我倒情願還是剛創業那會兒,全公司緊緊褲腰帶只拍一部戲的那時候……還是那時候好,自在,又不用考慮那麼多事……」

    孔儒吃了一塊冬菇。搖頭道:「這是必然的。中國的電影業從誕生到現在,根本都沒有形成成熟地創作和生產機制。說到底,影視公司也好,劇組也罷,靠得還是老傳統地那一套封建行規和不能宣之於口的各種人情世故、規矩套路。說白了,所有的東西都不能放在明面兒上說,經不起拿道理來規範,一切都是潛規則。」

    易青看著孔儒。忽然樂了,拍了拍孔儒的肩膀道:「師兄就是師兄。怎麼把我的台詞搶先說了。你知道這些個道理,我也就放心了。不然你還以為我今天是下你的面子,讓你說話不算話了。」

    孔儒苦笑道:「別看我表面好像挺酷,其實今天你這麼做反倒是顧全了我地面子;要不然,今天我還真下不了台了,難道真的把整個道具組的人開除了嗎?你做的對。這種情況就得有人唱紅臉,有人唱白臉;要是我處在你的位置上,對他們也是只能安撫,不能強壓。」

    易青點頭道:「可不是。我今天說的那些話,只能一時震懾住組裡的人,卻不能使華星和易家班建立積極的企業精神和先進地工作模式。只有把一個精神、一個說法制度化了,才能保證執行,總不能每次看到有部門懈怠了就搞整風運動,就慷慨陳詞的唱高調吧?凡是中國傳統電影業工作出來的人。像老張師傅這類的人,包括一些年輕的非創作部門人員,早就習慣了傳統的那種懶散的,把創作當做普通工作以完成故事為目地的工作方式,我今天跟他們說的那些,今天他們會接受,可一轉臉肯定會句的我在唱高調,覺得我所謂的創作無小事的精神其實是一種超道德,是一種理想而不是常態。」

    孔儒道:「沒錯。關鍵不在於一個道具組是這麼認為的,關鍵是整個行業、整個中國電影業大大小小的在這行裡混飯吃的人,都是這樣認為地。這其實就是一種可怕的行業慣性。就算我們今天真把他們都開除了,再到外面招一組人來,他們對待工作的態度還是那樣,到時候還是要反覆扯皮;萬一被迫停幾天戲,損失的還不是公司?所以,其實今天你這種處理方法是對的。照道理來說,今天這些人不開除也該扣他們一半的片酬,不過如果那樣做了,其實真正虧大了的還是我們公司,還是《花木蘭》這個戲;不管有什麼,先把這部戲拍好再說。」

    「這部戲拍好了,那下一部戲呢?」易青握緊了拳頭輕輕在電視櫃邊上一敲,咬牙道:「改革,一定要改革!」

    說著,易青誠懇的看著孔儒,道:「孔師兄,不瞞你說,我這次請你回來,最想倚重你的方面,就是希望借你的手,來完成恩師孫教授和我一直盼望完成的行業改革——從華星開始,將來以華星模式為範本影響全行業

    孔儒遲疑的看著眼前這個曾經被自己看做是人生最大敵人的男人。真不知道他還要給自己多少驚喜——原本以為這一生要退出電影這個行業了,是他不計前嫌給了自己又一次機會;然後是五億大戲的製片主任,還承諾讓自己做公司的總經理;現在,居然又要讓自己做公司行業改革的帶頭人……

    孔儒沒有辦法不懷疑。他實在沒法相信,難道在易青這個人的心裡,竟真的沒有一點隔閡與芥蒂?沒有一點狹隘和記恨?

    孔儒看著鍋裡翻滾的熱湯,他不得不承認,易青做菜的手藝也相當不錯,這使他想起了對吃特別有研究的恩師孫老爺子。孔儒心頭一熱,脫口而出的問道:「你真敢把這麼要緊的事交給我來做?你不擔心我……」

    易青哈哈一笑,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今天的孔儒如果還是昔日的孔儒,我就該把這對眼珠子挖出來!」

    孔儒訝然張了張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才是做大事的人!相比之下,自己以前的行為和想法顯得多麼小氣,多麼上不了檯面。

    易青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拿過自己帶來的公文包,從裡面拿出一疊複印好的文件來,遞給孔儒道:「這個東西,早該給你看了。整整遲了五年……」

    孔儒接過來低頭一看。這疊文件的第一頁上用美術體大字寫著——《中國電影改良策協》!

    孔儒一驚,抬頭問道:「孫老師當初讓你寫地論文?!」

    易青點頭道:「是啊。我畢業的時候寫的。可惜老師臨終前沒能看到,你我份在同門,這個東西早該讓你看了,請師兄斧正。」

    孔儒翻了翻,足足有好幾萬字,這一時怎麼看的完?他驀然發現其中有幾頁折起了一個角。知道易青是要讓自己先看這部分。

    孔儒迫不及待的翻看了起來——

    「中國電影行業規範改良構想——第一,關於導演……第二,關於演員……第八,關於非創作部門的運作與管理……第十三。關於獨立財務監督制度……」

    孔儒一頁頁的仔細看了下去,足足看了十幾分鐘;鍋裡地水快熬干了,易青急忙往裡添了些開水。

    孔儒忽地一拍大腿,看著易青驚訝的道:「這是你在22歲大學畢業的時候寫的?」

    易青點了點頭,道:「是老師指導我寫地。」

    孔儒仰頭長歎一聲,慨然道:「大才,驚世大才啊!易青,你這樣的人。只能用,應運而生,這四個字來形容!選中你來做這件事的不是孫老師,而是上天,是上天!」

    易青撓了撓頭笑道:「你太誇張了。我只能提出一個紙上談兵的整體構想,具體的操作和執行。還要仰仗你。我想過了,當初剛併購中國星和英皇的時候我就想過,執行這個構想的人,非你孔儒莫屬!」

    「可是難就難在這具體的構想啊!」孔儒感慨地道:「技術性的操作,只要是個管理型的人才同時又懂得電影行業特點的的人,誰都能做。可是這最初地藍圖,卻非干世大才不能設計出來。」

    易寺也不再謙讓,點頭道:「我有這個頭腦和才能。卻沒有執行這個計劃的魄力和足夠的霸氣。不但我沒有,連孫老師當年也沒有!所以面對鐵板一塊的舊行業體系,孫老師才會一生痛苦憂鬱。但是,我和老師都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

    孔儒自嘲的笑了笑,道:「是啊。因為你和老師,你們都是大大的好人;而我卻是不折不扣的壞人。」

    易青哈哈一笑,他拉著孔儒地手,堅定的道:「我以華星公司主席的身份委你以全權!我希望你能在半年之內。拿出完整的可行性計劃來,然後用兩年至三年的時間,完成華星公司內部的行業改革,今後華星公司的一切創作生產活動,就依據新的行業規範來執行。」

    孔儒握著那份文件,激動的兩眼放光,手心都攥出汗來了,他連連點頭道:「對!以華星地運營方式為範本,滲透和影響到整個電影行業中去!只要華星經營的夠好,賺得錢夠多,拍出來的東西夠影響力,整個中國電影行業,乃至亞洲、乃至世界……所有拍電影的人都會在利益驅動下研究和傚法『華星模式』!」

    「不錯,」易青信心十足的道:「打碎這塊鐵板,就從華星開始!」

    電鍋裡滾沸的熱湯滾滾的蒸騰著霧氣,彷彿預示著這場後來被無數人反覆提及的行業革命已經如同這鍋裡的湯水一般,早巳滾開的如火如荼,只缺一個把鍋蓋揭開的人。

    當時的人們始料未及的是,沒有想到揭開這個鍋蓋的居然不是大名鼎鼎的「電影皇帝」易青,而是一直處在爭議中心的孔儒。

    但是,在這場輝煌的歷史盛事中,易青卻無疑比孔儒更加偉大,因為他不但有知人之明,更有自知之明;他不但有足夠的智慧為孔儒的改革勾畫出宏偉的藍圖;更有超卓的胸襟和氣度把自己的構想方案連同本該屬於自己的驚世大功一起拱手交給了自己昔日的敵人。

    後來有許多研究中國電影發展史和研究企業管理、行業規劃的學者,在研究華星的發家史和中國電影的變革史時倍感困惑——孔儒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和易青的關係究竟如何?他們是朋友還是暗裡競爭的對手,是合作夥伴還是互相利用的仇敵?

    這一切似乎複雜的令局外人難以捉摸。但是有一點共識卻是大家都無法否認的——

    如果把易青稱為是中國電影業功勳彪炳、君臨天下的帝王的話,那孔儒無疑就是一個冷血鐵腕的無情「宰相」。在二十一世紀一十年代初開始的那場轟轟烈烈的產業革命中,孔儒做到了易青所無法做到的事。

    易青無疑是個成功的藝術家和電影家,但是他卻不是一個好的統帥和上位者,因為他太仁慈,太寬厚。像易青這樣的人,永遠無法用激烈和冷酷的手段去對待自己違反了「規矩」的下屬。

    他與生俱來的寬廣胸懷在事業的奮鬥歷程中全數轉化成了對底層人民的深切同情和關愛,面對像老張師傅這樣的基層勞動者,他明知道,必須處罰他們以求殺一儆百,但是卻始終狠不下心來。

    世界上任何一種改革,必然要觸犯到原有系統的既得利益;換句話說,要改革就注定要得罪人。而易青最不擅長的就是得罪人,他唯一不會的事情就是板起臉來對比自己弱勢的人凶巴巴的說話——這種性格和品德上先天的特點,似乎從他青澀的學生時代那個虎頭虎腦、急公好義的莽撞青年身上就可以依稀找尋到一些端倪。

    所以易青注定不能成為一個改革家。他不夠狠,不夠霸道和冷酷。

    似乎是上天有意要彌補他這方面的不足,才為他派來了孔儒——一個終生過著苦行僧、清教徒一般生活的如鋼刀一般堅毅的男子。

    孔儒一生從未跟任何人講過情面,為了完成行業改革,他幾乎得罪了全世界的人;然而有了易青在背後無私的、毫無保留的絕對,事實上他也從不畏懼得罪任何人。

    在孔儒一絲不苟、冷酷霸道的工作作風下,一切阻礙到改革計劃的人和事都被當做是擋路的石頭一樣無情的踢開。那些被孔儒解雇的、處罰的、甚至是剝奪了繼續在這一行謀生的權力的人,有許多在主觀上根本沒有過錯,僅僅因為他們的工作方式、謀生方式是來自於舊有的行規系統。

    也正因為這樣,孔儒成了後來華星歷史上唯——個倍受爭議的人物,與易青、依依、孫茹、楊嫻兒、羅綱、何風……等人的名垂青史,眾口稱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一個人擔盡了天下的罵名。

    但是孔儒不後悔。

    他轉生不娶,茹素幾十年,放棄了一切凡人應享有的人生樂趣,除了工作、工作、再工作,他的生命幾乎一無所有;他真正為他和易青所從事的這項事業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因為他永遠不會忘記,他用幾年的時間去算計、排擠、打擊一個人,而那個人——那個有著陽光般笑容的青年,卻在他恩師的靈前,用寥寥幾句蘊籍深遠的佛理為他打開了人生境界的另一扇門,勸得他回頭;並且對他推心置腹,毫不猶豫的以身家事業和終生理想相托。

    為了這份知遇之恩,手足之情:為了這份光風霽月的坦蕩男兒胸懷——孔儒付出了他的整個生命來回報,卻從沒有後悔。

    的一場真正意義上的產業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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