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一聽依依這樣說,心都揪起來了,趕緊壓低聲音道:「別急別急,慢慢說!你在哪裡?出什麼事了?」
儘管他已經盡量小聲了,但是語氣中的惶急還是驚動了周圍的人。
孫茹正在修煉火眼神功,盯著日本派出來的代表,那個叫杉尾坊尚善的年輕音樂家,企圖用犀利的眼神把他打成內傷。
她忽然聽見易青的說話聲音不對,連忙低頭問道:「怎麼了?誰的電話?」
易青收起電話道:「依依在那個何風家裡,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你留在這裡幫李佩佩應付局面,我跟羅綱和嫻兒過去看看。」
孫茹抬頭看了一下,道:「題目都交代完了,這裡也用不著我,我也跟你去看看。」
說著,她很快的跟學生會的幹部們交代了幾句;易青偷偷的推著楊嫻兒和羅綱,四個人貓著腰悄悄的跑了出來。
孫茹的車平時都是寶叔開了送她來上學,最近孫茹自己考了個本子,剛拿到駕照的人往往越開不好越愛開,過癮。所以這兩天寶叔都沒有跟著。
孫茹到了停車的地方就把駕駛座旁的車門拉開了,被易青一把拉住,道:「你那技術,趕緊坐後面去!羅綱開快點!」
孫茹鬱悶的瞪了他一眼,道:「放心吧,依依那麼大個人,光天化日出不了事的!一聽說依依有事,魂都沒了,哼!」
易青一想那個瘋子一樣的何風,剛剛從戒毒所裡出來的傢伙,想到依依跟這麼一個人在一起,哪裡還有心情跟孫茹拌嘴,連連招呼羅綱上車。
車子開出去不到五分鐘,易青的電話又響了。易青拿起來一聽,依依在那邊道:「易青,你們別過來了。我在救護車上,去人民醫院找我,我在急診室等你。」
「啊?」易青急了,道:「你受傷了嗎?怎麼了?要不要緊?」
「不是我,」依依聽見易青這麼著急,在那邊笑了,道:「你快來吧,我一個人應付不了,來了再說。」
「去人民醫院!」易青放下手機對羅綱道。
……
人民醫院。
易青和孫茹他們踢踢踏踏的跑進急診大廳,地上的大理石地板滑不溜腳的,孫茹還差點摔了一交。
老遠易青就看見依依坐在觀察室的門口長椅上,正在發呆。
孫茹長舒了一口氣,慢了下來,幾個人走到面前,依依一看到他們,欣喜的站了起來,高興的道:「你們來了就太好了!」
「小姑奶奶,」楊嫻兒有點泛酸的道:「你沒事就好了,易青都要想殺人了。拜託,下次講電話的時候說清楚一點行不行?」
依依赧然道:「不好意思,我太著急了。我早上去何風家裡看那個老伯伯,誰知道看見他已經暈倒樓下的走道上。我趕緊跑上去敲門,也不知道何風是不是不在,敲了半天沒人開,我就趕緊打電話找你……後來有個鄰居幫我叫了救護車,我們一起把老伯伯送來了。」
易青冷笑道:「那個忤逆子,他就是在家也不會搭理自己父親吧!」
孫茹張望了一下,問道:「人呢?」
依依道:「剛剛檢查完,送到樓上病房了。我們上去看看吧。」
楊嫻兒歎道:「就是你心眼兒好,溜得我們團團轉。我們自己比賽的事都還忙不過來呢!姑奶奶,世界上可憐的人那麼多,你都管的過來啊?」
羅綱道:「別說了,既然看到了,怎麼能不管,人命關天啊。我們上去吧。」
五人一起上到樓上病房。
老人鼻子裡插著氧氣管子,身上還是穿著自己原來那套髒兮兮的衣服。昏迷不醒。
五個人剛剛站定,一個醫生和幾個護士走了進來,道:「你們哪位是病人何寶根的家屬?」
五人面面相覷,依依遲疑的道:「是我送他來的,嗯……我們認識他兒子……」
醫生道:「現在初步確定他是肺癌,而且肺部已經大面積感染,我們要進步研究治療的方法,看看能不能最大限度的給他延長生命。你們這樣……趕緊通知他的家人,還有,他這種情況,至少要交五千塊的住院保證金,我們才能給他用藥。」
「五千塊?」孫茹嚇了一跳,道:「我們現在哪有這麼多現金啊?」
「五千其實是很少了,」依依黯然道。她媽媽常年臥病,她從小跑醫院,最知道現在看病有多貴。
「別說了,我們湊一下吧,過了今天這關再說。」楊嫻兒一邊說著,一邊拿出皮夾子,道:「我這裡有一千多一點。」
羅綱道:「我有九百,還有張卡能取一千多點。」
孫茹道:「我今天身上只有六百多塊,全在這裡了。」
易青看了依依一眼,這個月他們兩個人只剩五百多塊了,拿出來用了還有一個多星期吃什麼呀?而且全湊上也不夠啊!
「咦!」依依突然道:「你們看,老伯伯的手……」
大家低頭一看,老人的手緊緊捂著肚臍的位置,這個姿勢看著太奇怪了,而且他腰上明顯的鼓出了一塊。
「對啊,」孫茹笑道:「沒準他早上出來就是自己要來醫院看病的呢,我們看看他身上帶沒帶錢或者卡!」
易青和羅綱上去,輕輕挪開老人的手,往腰上一摸,鼓囔囔的。羅綱拉起老人的衣服,只見他腰上綁著一個河北人從前出門常用的「褡褳」,就是一條布袋子,可以裝乾糧什麼的,綁在腰上或者肩膀上。
易青捏了捏那條褡褳,眼睛一亮。他小心的把褡褳解下來,一不小心滑了一頭。褡褳一頭垂在床上,從裡面滑出一打花花綠綠的鈔票來!
我地媽呀,全是一百塊的人民幣,這一條褡褳少說也有個五六萬吧!看不出這個老人穿得破破的,出門帶這麼多錢!
「嘿嘿,本姑娘聰明吧!」孫茹得意的道:「這不是解決了?」
說著,她拿起床上掉出來的那些數了數,還差幾張;又到易青手裡的褡褳裡拿了幾張過來,湊成五千,道:「行了,誰去住院部交款。」
孫茹一邊說著,笑嘻嘻的對昏迷的老人道:「老大爺,我們從你的錢包裡拿錢給您交住院費,跟你知會一聲了啊!」
話音剛落,老人噌得一下坐了起來,氧氣管掉在一旁。
滿面病容的老人突=猛然坐起來像殭屍詐屍一樣,嚇得孫茹一聲尖叫!
老人一坐起來,馬上嘴裡喃喃的念道:「錢、錢……俺的錢!不要拿俺的錢!」說著左右看了一下,一把把孫茹手裡的一疊錢搶了過去,然後伸手就抓易青手裡的褡褳。
易青本能的一閃,老人一個重心失衡,從床上滾了下來,他不等爬起來站穩,撲著又上來搶褡褳。
易青楞了一下,心想這是他的東西啊,連忙道:「大爺您別急……」
話沒說完,老人已經搶到褡褳拽了過去。他緊緊的抱著褡褳和那些錢,連滾帶爬的靠到門口的牆上去,喘著粗氣,驚慌失措的看著易青等幾個人;慌亂的把手裡的錢塞進褡褳裡,然後雙手緊緊護住了,眼睛裡滿是警惕。
「老伯伯,」依依盡量緩和的試圖靠近他,輕聲說道:「我們不是要拿您的錢,您生病了,要住院,我們拿您的錢給您自己交住院費。」
易青也勸道:「你的錢再有什麼其他用處,也得先把身體治好啊!要不,您自己去住院處交錢?我們幫您通知何風……」
老人一聽到兒子的名字,手猛得抖了一下,好像想起什麼一樣,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轉身就往門外跑去。
易青他們促不及防,沒想到病得那麼厲害的老頭居然跑得那麼快。
依依急道:「看什麼,我們快追啊!」
五人一陣風似的捲出去,看見老人衝進了下樓的電梯。
他們跑過去的時候,電梯已經下去了,連忙衝下樓梯。
跑到樓下一看,正好看見那個老人衝向醫院大門,伸手招停了一輛出租車。
易青大聲叫道:「綱子,你們去停車場拿車追,我打車追上去,用電話通知你們方位!」
說著易青拔腿就追,依依緊跟在他後面。
孫茹本來也跟著易青,跑了兩步忽然想到,羅綱沒有車鑰匙,沒辦法,只好跟楊嫻兒和羅綱一起去停車場拿車。
易青衝到門口,老人攔得那輛車已經發動了。這時正好一輛出租車在門口停下來,車上一個中年女人拿著水果籃,花枝招展的扭著屁股往下走。
易青一把就把那個女人拽開了,趕緊把依依塞進去,然後自己也做了進去,不等那個女人破口大罵,易青一邊搖上車窗一邊對司機說道:「師傅,請跟上前面那輛車,我給您加十塊錢,二十塊也行!」
兩輛車一前一後,繞了半個二環路。易青一邊盯著前面的車,一邊給孫茹打手機,道:「你讓羅綱沿著二環走,我們現在奔著東單去呢!」
開了好一段路,老人的車停了下來。老人下了車,踉蹌的抱著褡褳,向路邊一家大型的琴行跑去。
易青趕緊付錢下車,一邊再給孫茹打電話:「到了,看見了,一家琴行,東單的,叫做曾氏琴行,門口有個超大的小提琴模型……對,你們趕緊來吧,我和依依先看看什麼情況。」
易青放下電話,拉著依依,跟著進了琴行。
琴行很大,各種樂器都有,賣得最多的是小提琴。
易青和依依躲在一架鋼琴後面,他們兩個很好奇,老人病得那麼重,卻一心想來這個琴行,不知道想幹什麼,先看個究竟再說。
老人抱著褡褳,走到專賣小提琴的琴櫃前,還沒開口說話。架子下站著的一個賣琴的夥計就虎起臉喝道:「怎麼搞的,怎麼又是你!你天天來幹什麼?我們還做不做生意了?走走走,趕緊滾!」
老人抱著褡褳,一個勁的給這個人作揖,哀聲道:「小兄弟,不是,大哥,大哥你行行好吧,別趕俺走。俺不是來搗亂你生意的,俺就是想買那把琴。你看,錢……」
說著,老人掀起褡褳的口子,往夥計面前一晃,馬上趕緊又遮上。
夥計鄙夷的道:「就你有錢?你有多少錢?你知道不知道人家出十萬美金買我們老闆的琴都買不到!你那幾萬塊夠買個琴把兒還是琴箱啊?告訴過你了,你要買的那把琴我們不賣!一個多星期的天天來,來了就賴著不走,也不知道幹什麼,你這樣的要買那麼好的琴幹什麼?別搗亂,趕緊走!」
老人癡癡呆呆的看了夥計一會兒,忽然仰起頭看著琴櫃的最上一層。
易青和依依順著他注視的方向看去,只見琴櫃的最上方群星拱月般供著一把小提琴,月白色象牙般的琴身,光澤柔和,豪貴典雅。
其它小提琴下面都有個標價,只有這把琴是沒有標價牌子的。估計是非賣品。
老人淚眼汪汪的看了一會兒,突然撲通一聲給夥計跪下了,大哭著道:「大哥,大兄弟,俺求求你咧!你做做好人吧!菩薩保佑你長命百歲,發財賺大錢咧!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死了我兒子咋辦……我等著拿這把琴去救人咧!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你做做好事吧!俺給你磕頭咧,給你磕頭咧……」
夥計聽他說的顛三倒四的,而且髒兮兮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就怕他撲上來抱住自己蹭了一身,嚇得連退幾步,吼道:「你發什麼神經,趕緊起來,滾蛋!我告訴你,你再搗亂,我……我踹你了我!」
老人恍若未聞,拚命的磕頭,額頭在地上碰得咚咚想。
易青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忽然覺得拳頭上一熱,抬頭一看,依依靠著他,已經淚流滿面,哭得他肩膀都濕了。
易青這種正義感氾濫的人哪裡還忍得住,剛想站起來,突然後面被人按住了。
易青回頭一看,身後按住他的是羅綱,後面貓腰跟著楊嫻兒和孫茹。門外,寶馬車停在門口路邊。
「怎麼個情況?」孫茹低聲問。
易青也不知道來龍去脈,大概把自己看到的說了說。
孫茹突然驚道:「曾氏琴行……不會是曾魁元的那個曾氏吧?」
楊嫻兒輕聲道:「還有哪個曾氏!」
易青這下恍然大悟,他當然比不上北京本地人反應快,但是他也曾經看過關於曾魁元的電視報導,這麼一說就想起來了。
曾魁元,中國最有名的制琴大師。他號稱東方制琴手藝的第一人,無數國際知名的中國音樂家都以能夠擁有一把曾氏手工製作的小提琴而自傲。
據說他親手做的琴,在拍賣行裡都要賣到百萬左右的天價,而且有價無市。
曾魁元自從在東單開了這個超大的高級琴行後,據說一年只做一把琴,作為鎮店之寶,在店裡放一年。到年底再把這琴拿出去標賣——這樣做既招攬了琴行的生意,而且也抬高了自己的身價。他琴行裡的琴,動不動比外面的貴三五倍,還照樣不少人來買。
要是大師一年做幾十把琴,那還有什麼金貴,誰還要用一百萬來買他的琴?
看來老人要買的那把琴,就是這個店裡唯一一把曾魁元手工製作的名琴了——別說是一個農村來的老頭,就算是國際音樂知名的音樂家來求,最多也只能預訂,不可能買走,不然這不是壞人家的規矩砸人家的生意嗎?
這下孫茹和楊嫻兒也看明白了大概的情況。孫茹搖頭道:「這個老大爺真可憐,可是就何風那個樣子,我看就是買把曾大師的琴給他,也不見得能夠讓他重新做個人。」
易青心中一片惻然。這個老人固執的相信,只要給兒子買把好琴,就能夠重新喚醒兒子對音樂的熱愛,只要兒子再開始拉琴、搞音樂,就能從毒癮和厄運中掙扎出來……
一聲聲磕在地上的咚咚做響,想是砸向地板的一顆父親的心。易青他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情不自禁的鼻子都酸了。
那個夥計看這老人勸不聽,而且一副歇斯底里,病怏怏的樣子,生怕弄出什麼事來擔待不起,連忙道:「行了行了,你趕緊起來。我去給你叫我們老闆去,正好他今天在這兒。」
說著,逃跑一樣的溜到後面去了。
老人使勁撐著站了起來,想去夠最上面那把非常漂亮的琴,怎麼也夠不著。
孫茹一聽夥計這麼說,道:「曾魁元今天在店裡?好啊,我們出去看看,順便幫老大爺說兩句話!」
幾個人一起站了起來,向老人走去。
老人一看見他們,本能的抱緊了褡褳,後退了一大步,有點驚慌。
「別怕,」依依柔聲道:「老伯伯,我們來幫你忙的。」
老人對依依顯然還是很有好感的,情緒稍稍緩和了些。
這時,裡面一陣腳步聲,那個夥計和幾個學徒模樣的人陪著一位穿著工作服的中年人就出來了。
易青仔細打量,這中年人正是在電視上看到過的曾魁元。
曾魁元回頭問夥計道:「是哪個。」
不等夥計回答,老人立刻上前連連作揖道:「大師呀,俺可算拜見你了!俺家兒子從小學琴他就念叨你,說要是能拉一回您親手做的琴,短命十年……不,二十年也願意。」
曾魁元一看,明白了,和氣的道:「老人家,你回去吧。我的琴不能賣!」
老人急了,趕緊拿出那個褡褳,道:「大師啊,你行行好吧。我拿這琴去救我兒子……我有錢……錢,你看,錢……」老人急急忙忙的打開褡褳伸到曾魁元面前,道:「俺把鄉下的房子地全賣了,這裡是五萬多塊錢,俺和俺死掉的老伴兒,一輩子的錢全在這兒了……我死了沒有棺材不要緊,可是兒子是比俺們的命還金貴呀!」
老人說著說著,又老淚縱橫,哭道:「大師,你是菩薩轉世,是天上下來的神仙,是大好人呀!你幫幫我吧,求求你咧!我兒子吸毒,剛剛從戒毒所裡放出來……不過他很乖的,他琴拉的很好,真的很好……他還是研究生咧!只要您把琴賣給我,讓他重新拉琴,重新做個人,俺死了就閉眼咧……」
「這位大叔,」依依忍不住流著淚開口道:「您就幫幫他吧!」
曾魁元一抬眼,看見依依那種攝人的美麗,登時呆了一下,隨即歉然對老人道:「對不起了,老人家。你有你的難處,我也有我的難處。這一年下來多少人跟我求把琴,我都沒做。要是賣給了你,別人也來要,我是做還是不做啊?規矩要是壞了,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您回去吧,這琴的價碼我也不跟您說了,您買不起,我也不能賣。」
說著,他交代夥計道:「給老人家倒杯水,搬個椅子讓他歇一歇,差不多就請他回去吧!」說著,就要往裡面走。
老人一聽,知道徹底沒希望了,他還想再跪下來磕頭,誰知身體一下蹲,立刻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老伯伯!」依依一聲驚叫,易青和她同時衝了上去,一把把老人扶住。
羅綱和孫茹他們趕緊找把彈鋼琴時坐的琴凳,讓易青拉著老人半躺著。易青放平他的上半身,揉了揉他的胸口,不停的叫他。
還好,只是痰堵了,老人胸口被拍了幾下,悠然醒來。眼裡滿是絕望的淚光,巴巴的望著架子上的那把小提琴。
易青扶好老人,心裡又急又氣又是不忍。他這種活土匪,脾氣上來了可不管你什麼狗屁大師不大師的,抬頭沖曾魁元吼道:「你他媽的是人不是,怎麼鐵石心腸呢?就是錢不夠,你也先騙騙老人家吧!不能買,商量一下租幾天給他兒子拉一下再還回來也行啊!」
曾魁元轉過頭來,看見一個年輕人怒髮衝冠,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冷笑道:「小兄弟,你懂不懂事?你當我的琴是路邊三百塊一把的那種?沒聽說還有租琴的。這老人家是農村來的,他不懂也就罷了,你也不懂?我勸你們趕緊帶他上醫院是正經,別在我這裡瞎搗亂!」
易青看著老人,心裡一片淒然。剛才在醫院,醫生說老人是肺癌,而且擴散感染了,估計是沒有幾天日子了。他不過是想達成兒子孩提時學琴的心願,想拿一把好琴去喚醒兒子對音樂的熱愛和重新生活的勇氣。
難道真的要老人死不瞑目?
易青想到這裡,突然靈光一現,他大聲道:「切,你又有什麼了不起。接受兩個訪問就真把自己當國際大師了?」說著,易青指著曾魁元道:「聽說你能在一個交響樂團幾十種樂器一起演奏時聽出某個樂器最細微的音準上的錯誤——你敢不敢跟我打個賭!你要在聽力上贏了我,你差不多還算稱得上大師,否則我就出去告訴所有人,你只是個一身銅臭,毫無良心的黑心商人!」
易青話一說完,曾魁元身後的幾個學徒哈哈大笑了起來。曾魁元身為制琴大師,生平最自矜的就是聽音辨音的能力,他能隨手在鋼琴上彈出五六十個小節的音,在立刻把這些雜亂無規律的音全記下來。
十幾把剛做好的小提琴一起亂拉,他也能準確的說出哪把的音有哪些不准,並且說出怎麼調校。
跟這種天才、奇人比聽力,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曾魁元微微一笑,道:「年輕人挺有勇氣的嘛?不過,我輸了,要賠上一把價值百萬的好琴,不知道你輸了輸什麼。」
易青頓時語塞,答不上來,他自己窮學生一個,有什麼能跟百萬名琴相匹配的東西能拿出來賭的?
孫茹忽然想起易青在考電影學院的時候那些精彩的表現,立刻往門外的寶馬車一指,道:「我們賭這輛車!」
曾魁元向門外一看,十分驚訝的看了看孫茹。心想這票是什麼人啊,開著寶馬車陪著一個農村病老頭在這裡發神經。
不過曾魁元畢竟見過大世面,孫茹這輛「寶馬745」帶電視電話的,而且從車身那種華麗耀眼的柔和水紅來看,很可能還是限量定做的,按買主的意思弄得顏色那種,估計價值在一百五十萬以上。反正這個賭資自己是絕對佔便宜的。
易青猛吃了一驚,這麼貴的車子,要是輸掉了,就算孫茹的爺爺再有錢有勢,再心疼自己的孫女,也非跟孫茹算帳不可。
他趕忙道:「不行,小茹,這……這個咱們再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孫茹豪氣干雲的一拍易青的肩膀,道:「你什麼時候讓我失望過?」
說著掏出車鑰匙晃了晃,對曾魁元道:「能贏得了他,車子馬上開走!」
「不過!」孫茹趕緊補充道:「賭什麼題目我們來出!」
曾魁元再看了一眼那輛寶馬,這麼名貴的車,有錢都不好買,反正自己的車早該換了……
「好,你們說怎麼賭?」曾魁元道。
易青想了想道:「放一段音樂,盡量長一點,然後雙方任意提問,某個小節某個間奏某個音,誰記得清楚記得多就算誰贏。」
曾魁元點頭道:「好,很公平。」說著對一個學徒道:「進去放段音樂,隨便放一段就行。」
那個學徒應聲進去了。
像這種對街的店面一般都會有公放音響,何況還是琴行。
過了一會兒,音樂響起來了。
易青一聽,輕鬆的笑笑,點頭道:「嗯,赫氏第三交響曲。」
易青的音樂修養是不錯的,從小也聽了不少曲子。更何況學導演以後天天接觸這些東西。自從九星連珠那天,他莫名其妙的獲得了超能的腦力之後,一個暑假他幾乎聽完了所有能找到的各種高雅樂。
他一天坐在那裡聽得交響樂、歌劇、民樂什麼的,全能一個音符不差的記下來,現在除了不會作曲指揮演奏樂器,他的腦子裡的音樂儲備比國際大師都多。
音樂停了,放了三分多鐘。
易青搖頭道:「不行,這麼放怎麼比?太短了,放十分鐘我們在開始。」
曾魁元不做聲,只是沖另一個學徒努努嘴,他其實是怕一說話剛才記下的又忘了。
那個學徒鄙夷的看了易青一眼,心說就好像你小子剛才放得全能記住似的,待會輸了看你還怎麼裝!
那學徒一跑進去,裡面音樂又響了起來。
這次放了十幾分鐘。音樂停了。
曾魁元道:「誰先問?」
易青道:「你先來吧。」
……
十幾分鐘過去了……
曾魁元和幾個學徒傻站那裡,嘴巴全是一個「O」形的。
曾魁元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的大腦簡直是個複製一切的電腦,他怎麼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會在聽力上輸給別人。
才問了一半,曾魁元就開始出錯;而易青對答如流。把曲子再放出來一聽,易青一個沒答錯。
孫茹和楊嫻兒對易青的這種「特異功能」早就見怪不怪了。
孫茹笑面如花,一臉燦爛,得意的把車鑰匙拿在手裡拋了拋,笑道:「哈!車子保住了!還省了五萬塊!這下你大師可服氣了吧?放心,我們不會出去說的,不會告訴別人您老人家輸給一個大一學生,哈哈!羅綱,咱們拿琴走人了。」
羅綱平時沉默寡言,關鍵時刻可是老實不客氣,扶起老人站好,拉過琴凳,不脫鞋子一腳踩上去,就夠著了那把琴。
曾魁元眼睜睜的看著易青從羅綱手上接過琴,忽然笑了,問易青道:「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學校?」
易青還是保持了應有的風度和禮貌,點頭道:「我叫易青。我們都是電影學院的。」
「易——青?」曾魁元點頭道:「好,我相信你將來一定會名揚天下的!」
易青一邊禮貌的謙虛了兩句,一邊把琴交給老人家。
曾魁元也是個豁達瀟灑的人,反正輸了又不能賴,索性大方到底,對夥計道:「去裡面拿個漂亮點的琴盒出來。」
夥計拿了個嶄新的盒子出來。
老人兩手直發抖,把琴盒放在琴凳上,小心翼翼的想把琴放進盒子裡,誰知手一鬆……
楊嫻兒手快,一把把琴撈在手裡,穩穩抱住。
老人顯然太激動了,嘴唇發青,臉色煞白。
依依道:「不行了,必須馬上送他到醫院,起碼要先吸上氧氣才行。」
老人一陣搖晃,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在死撐著道:「不,不去醫院,回……回、回家……」
易青和羅綱一左一右,來不及跟曾魁元打招呼,架著老人就出了門。
孫茹搶在前頭,招手叫停了一輛出租車,對易青道:「你和羅綱送老大爺去醫院,我們三個女生打車後面跟著!」
依依道:「我陪著老伯伯。」
說著,依依跟易青鑽進車後面,羅綱從孫茹手上拿過鑰匙,發動了車子,向人民醫院開去;孫茹和楊嫻兒的出租車在後面跟著。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進人民醫院,這時候已經是中午午飯時分。
羅綱和易青下車後去住院部叫了輪椅出來,把老人弄上車,進電梯又回到剛才老人跑出來的那層。
剛才那個醫生正站在走廊裡,抬頭看見他們,愕然道:「你們跑到哪兒去了?他這種身體了你們還讓他到處亂跑,隨時會……」
「對不起對不起,」易青一疊聲的道歉。
說著易青和依依推著輪椅,把老人送進病房。護士過來幫忙,把老人扶上床。
醫生進來道:「昏迷多久了?」
「有十幾分鐘了吧?」
醫生道:「我給他檢查,你們先出去等吧。」說著拿出聽診器。
易青和羅綱走了出來,依依一直回頭看,易青只好伸手把她拉出來。
剛到門口,電梯門一開,孫茹和楊嫻兒跑了過來。
「怎麼樣?」楊嫻兒問道。
易青向裡面指了指,聳了聳肩。
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從裡面出來了。
「醫生,怎麼樣?」依依馬上衝上前焦急的問道。
「不行了,」醫生搖頭道:「他的病錯過治療的時間已經太久了。肺部完全是一片雜音,擴散的太嚴重了;脈搏、血壓各種生命體征都在衰竭,心臟負擔也很重……」
「他還能醒過來嗎?」易青沉聲問道:「能不能讓他再拖幾天?」
醫生道:「這要看他的求生意志了。理論上,不會超過三天,可能會醒,也可能就這樣過去了……」
眾人一片默然。
易青點頭道:「謝謝你醫生。」
說著,他轉頭對楊嫻兒道:「琴呢?琴給我!」
孫茹訝然道:「易青,你要幹嘛?」
易青咬牙切齒的道:「我去把那個沒人性的不孝子揪來!」
依依認識他以來,從來沒見過他發脾氣的樣子,嚇了一跳,道:「你可別亂來!」
易青一把拿過楊嫻兒懷裡的那把琴,交代道:「你們拿老人家的錢去把住院費交了。然後去吃飯,不用等我們。」
說著跟孫茹道:「車鑰匙拿來,叫綱子開車送我去。」
孫茹看看楊嫻兒,再看看依依,遲疑了半天,手在口袋裡就是不掏出來。
易青惱道:「你倒是拿不不拿出來?好,我打車去。」
孫茹趕緊把鑰匙拿出來,對羅綱道:「羅綱,你千萬看著他。他這人跟頭老虎似的,平時開玩笑都下手沒輕重。那個何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可經不起他打。那小子雖然混蛋,可是打殘了他一樣要坐牢的。你可千萬別讓易青把他打壞了。」
易青一把抓過鑰匙,一聲不吭的扭頭就走。羅綱跟三個女生點了點頭,跟著他下樓了。
依依看著易青這樣子,哪裡會放心,抬腿就想跟著去。
楊嫻兒一把拉住依依,道:「依依你別去了。男人們的事你去了反而礙手礙腳。羅綱平時辦事非常穩重,有他在易青不會有事的。我們進去看看大爺吧!」
說著,把依依勸進去了。
依依走進病房,看著老人慘白的臉色,深陷的雙頰,尤自昏迷未醒。她不禁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父親。
要是我的爸爸也在世,想必他也會這樣的愛我吧。依依想到這裡,自傷身世,兒時至今的苦難盡數湧上心頭,不由悲從中來。
哀哀父母,生我勳勞。這世上的父母之愛,真是大如天般無私和慷慨……
……
羅綱開著車,禁不起易青一路緊催,漸漸加速。
開到了何風家樓下,易青抱起琴盒就往樓上趕。急得羅綱車都來不及停,趕緊停在小區樓下,開了警報器,鎖了門就往上趕。
趕到何風家樓下一層,就聽見光得一聲巨響。
嚇得羅綱趕緊衝上去。看見易青怒氣沖沖的正在踹何風那扇舊式樓的木製大門。
「光!光!光光光!」
一連四五腳,易青像個獅子一樣毫不遲疑的一腳比一腳更猛,踹在門上。
門裡絲毫沒有動靜。
易青左右找了找,隔壁有家好巧不巧正在專修,易青在地上挑了塊木板,看看不合手,忽然眼睛一亮,從地上抄一柄民工鑿牆的大錘!
羅綱大吃一驚,失聲叫道:「易青你想幹嗎?」
沒等羅綱話說完,易青把小提琴的琴盒放在牆邊倚好,兩隻手握緊了掄起大錘,「鐺」得一聲暴響,立時把門鎖砸擗了。
羅綱嚇壞了,一把拽住易青的胳膊,道:「易青你瘋了,要是有人報警,你這可是入室搶劫!到時候說都說不清。」
這時旁邊那家門口人影一閃,裡面探出來個腦袋,像是個南方小男人,尖聲道:「喔喲,你介個人干什莫拿偶家的錘子撒……」
易青扭頭過去一瞪,嚇得他趕緊把頭縮回去,砰得一聲趕緊把門關上。
易青掄起錘子還想砸,死活拉住他,道:「別那麼衝動,再想別的辦法!」
易青哪裡跟他廢話,手被拉住了,腳有空,「光」得又是一腳踹在門上。
那舊式的木門本來就不太結實,門鎖被砸了一下將掉未掉的掛著,被易青加上這一腳,踹得鎖上的螺絲零件到處飛,呼得一聲,門被踹開了。
裡面還跟他們第一次來時一模一樣,滿地雜物,礦泉水瓶包裝袋,一地都是。
易青倒拖著錘子就往裡走。
羅綱看他還不放下那嚇人的大錘子,攔在他前面道:「你這樣可不行,這……這會出事的……」
羅綱這人本來就不善言辭,這一著急越發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麼好。
易青急了,一把把他推到一邊,吼道:「你他媽的別像個娘們兒一樣成不成!」
說著,易青拖著錘子就往裡走,羅綱趕緊抱起琴盒跟在他後面。
兩人走到裡屋,一看門關著。易青想也沒想,掄起錘子就想再砸,不過留神一看,門好像還有縫。
易青拿腳蹬了一下,門果然是虛掩著,呼啦開了。
門裡一股發霉的臭味撲鼻而來,滿地的廢紙雜物,一張床單都快發黑了的大床,地上,牆上,到處是披頭四的老海報。
上次見過一次的何風,就躺在易青面前的地上。
床就在他身邊,他卻四仰八叉的躺在冷冰冰髒乎乎的水泥地上。蓬頭垢面,鬍子滿臉把相貌都遮住了,瘦骨嶙絢,衣衫單薄。
何風聽見他們兩個破門而入那麼大的動靜,動也不動,連眼皮子也不抬起來看易青一眼。
羅綱惻然歎了口氣,當年在日本,他的父親被殺害的時候,有段時間他也是這樣的,彷彿自己已經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跟天地完全隔絕了,不想再理會任何人任何事……
何風原來想必是一個驚才絕艷的天才,在電影學院處處被人封為偶像,女朋友又是表演系的美女,到處拿獎,演出賺錢又多……
從人生的顛峰驟然跌到了谷底,女朋友跑了,還賣了他的琴,捲走他的錢;因為失戀而吸毒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此連對音樂也失去了熱愛和興趣,自甘沉淪,認為自己這一生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
羅綱想到這裡,上前道:「何風,你父親病了在醫院,這……這把小提琴是你父親給你買的。」
何風好像沒聽見,動也不動,像死了一樣。
易青回頭把手裡的錘子往客廳裡一扔光鐺一聲巨響,他回過頭來扒拉開羅綱,道:「不用跟他廢話。」
說著,他指著何風的鼻子道:「你,給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