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孫茹和依依分手後,易青也沒閒著,第二天早晨是管理的複試。電影學院導演系、表演系、文學系都是三試,管理只要二試就決定是否錄取,省了一百塊報名費。
易青此時參加管理系的複試當然是放鬆到了極點。進考場跟主考的兩位教授昏天黑地的扯了半個小時,幾個老頭希罕易青都希罕的不行了,易青才告訴說,很可能已經通過導演系的三試了。
幾位教授默然點頭。論稀有程度,兩年一招的電影學院導演系恐怕給個清華北大的錄取通知書都不換。如果導演系招去了,其他院校或者本院的其他系基本沒什麼指望再爭了。
易青走出管理系考場時,突然覺得愉悅的要飛起來了。北京過度污染的天空彷彿也格外的清朗起來。
他知道,這次北京之行的專業考試,於他來說已經提早結束了,其他院校和其他系,根本可以不再考慮。比起那些現在還在中戲、上戲的考點外忐忑徘徊的考生們,自己是何等幸運啊!
易青興致勃勃的回到住處,整理一下行李,算算日子,差不多安排好依依之後,就可以回家準備高考文化試了。想到明年將以導演系專業第一的身份入校,在電影學院學習,週末節假還有依依陪伴,易青就忍不住熱血沸騰。
他大概算了一下,身上帶出來的錢還剩下三千多塊,買張機票,剩下一千七八百留給依依,應該夠她花到九月份自己入學了。不過,想起依依那身單薄的衣衫,易青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坐兩天兩夜的火車回去,省幾百塊錢下來給依依買幾件能御寒的衣服——對南方人來說,北京實在是太冷了。
決定了以後,易青一個人跑去逛了西單,給依依買了一件雪白的羽絨風衣,今年最流行的款式,領上帶著的毛線小穗可以當圍巾。然後打車去秀水的女人街,給依依買了條牛仔褲和一件羊絨的毛衣。然後再從秀水走路逛回西單來,腿都快走斷了。
幾件衣服花了他六百多塊,連易青這種敗家子也覺得今天有點奢侈。又挑了幾件給老爸老媽帶回去的禮物,看看時間差不多也該吃晚飯了。
易青鑽進西單塞特對面的肯德基,剛剛買了一大堆雞翅雞塊和飲料,還在納悶呢:孫茹和依依這兩個丫頭怎麼一天都不打電話過來。剛這麼想,手機就響了,易青拿起電話剛剛「喂」了一聲,就聽見電話那頭孫茹銳利的女聲——
「易大公子!你死到哪裡去了!我們在招待所門口等了你半天了!限你半個小時立刻出現,不然我們就走了。」
易青放下電話就趕緊打包,出門攔了的士趕緊回到招待所,遠遠的果然看見孫茹的那架寶馬停在小區招待所的門口。孫茹一身黑皮衣倚在車門上,仰著頭看天,長髮半遮著臉的樣子真是英姿颯爽,與依依的外柔內剛、嬌媚溫柔相比,又是另外一番別樣滋味。
「喂,小伙,想啥呢?給錢!」
司機這麼一叫,易青才回過神來,趕緊付錢下車。
孫茹看見易青顛顛兒的跑過來了,敲了敲車窗,後門一推,依依穿著自己原先那身衣服鑽出來了。
孫茹看見易青手裡拿著可樂和肯德基的袋子,另一隻手大包小包,特鄙視的道:「切,大男人自己去逛街買衣服,像個家庭婦男一樣,真沒出息!」
易青哈哈笑道:「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辦完事了。給依依找到學校了?」
「沒有啊!找什麼學校?我們辦別的事去了。」孫茹道:「你趕緊把依依放在你哪兒的行李拿出來,我們現在陪依依去找學校,晚上她就住在學校宿舍了?」
「啊?太倉促了吧!人家那邊安排不過來怎麼辦?要不要先打個招呼?」易青一邊說著,一邊討好著把雞翅雞塊遞上去,笑道:「等急了吧,先吃點兒。」
「打什麼招呼?本小姐親自去面子還不夠大的?」孫茹拿過袋子遞給依依,道:「你還是快吃點熱的吧!真是,送你衣服又不要,凍成這樣!」拿過易青的可樂一看,叫道:「可樂?為什麼是可樂?你居然敢買可樂?為什麼不買熱飲?算了,將就吧。依依不能喝我喝。」
易青愕然,這是什麼邏輯?好在他對這位大小姐的作風多少也有些適應了,笑嘻嘻的拎著大包小包往地下室裡走,走到門口又裝做好像剛想起來一樣回頭叫道:「依依,你也來一下吧,把你的包拿走,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
依依應了一聲,慢慢的跟著易青走了下來。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房間,易青把東西扔在床上,拉亮了電燈,回頭一把就把依依拉進房間來,頂上了門。
「喂!幹什麼,走廊裡有人……唔……」
沒等依依說完,嘴就被易青貪婪的堵住了……
好一會兒,兩人才稍稍分開,易青壞笑著,手悄悄的從她外套裡伸了進去。
「幹什麼!爪子拿開!」依依伸他,嬌笑道:「不要……我全身都軟了,別鬧了。」
易青故作正經狀,道:「誰鬧了?格格在上,小的伺候格格更衣。」說著,拉過床上一個袋子一掏——
「哇!好漂亮……」依依脫口而出,問道:「給……給我買的?」
易青笑著點點頭,又把牛仔褲和毛衣拿了出來。依依拿過幾件衣服,輕輕壓在胸口。
易青忙著把商標翻出來給她看,炫耀道:「看!全是名牌,我挑了好久!腿都走斷了……」話沒說完,易青就楞住了。依依靜靜的凝視著她,大眼睛水汪汪的一陣閃爍,淚水就從眼眶裡滑落下來了。
易青嚇了一跳,問道:「怎麼了?你不喜歡嗎?」
依依一隻手摟住易青的脖子,伏在他肩頭輕輕的抽泣起來了,良久,她低聲的說道:「我從來沒有穿過這麼好這麼漂亮的衣服。易青……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易青心裡一陣酸楚,對於現在那些時尚的都市女孩,這幾件衣服算得了什麼呢,而對於依依來說,竟珍貴成這樣。
其實以她的容貌,只要她願意,有大把的男人會願意把金山銀山搬到她面前來,而她卻一直執著的守護著自己的心。她有太多的理由可以墮落,可是她寧願無衣無食,為了自己的理想在森冷的城市森林裡鬱鬱獨行,遍體鱗傷也誓不回頭。
在這個黑暗渾濁、物慾橫流的社會裡,她像一朵幽幽的睡蓮,靜靜的在夜裡風姿搖曳,她的美麗,只為自己心愛的人綻放。
「好了好了……別哭了,你是我的BOSS啊,我怎麼敢不拍你的馬屁。」易青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道:「快穿上吧。一會兒上去就不覺得冷了。」
「不行,」依依抹了抹眼淚,紅著臉道:「一會兒上去,孫茹看見我換了衣服,不定該怎麼想呢!昨天晚上她要給我衣服,我說什麼也沒要,剛認識兩天就拿人家東西算怎麼回事啊?」
易青趕忙找紙巾給她,道:「咱不管她。身體是自己的,凍病了怎麼辦?讓她知道咱們倆的關係更好,省得她對我還有啥非分之想。」
依依立刻破泣為笑,指著他道:「就你?少臭美了!就你這德行,人家大小姐能看上你?」
易青見她笑了,也十分開心的抱住了她,不過他突然又想到:「要是孫茹真對我有什麼想法,我是上還是不上啊?」
這世上有些男人,似乎是天生不能只屬於一個女人,他明明知道責任的重要和愛情的可貴,但是卻總是吃著碗裡的,佔著鍋裡的,盯著灶上的,背還頂著冰箱門。
……
「啊嚏……」上面靠著車的孫茹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她挽了挽長髮,有點納悶:這是誰在惦記我呢!易青和依依在下面纏綿繾綣,半天不見上來。可憐孫茹在上面「為你我受冷風吹」,無聊的繞著車打轉轉。
易青和依依戀戀不捨的分開了,依依尤其對這個自己結束了處女生涯的房間有種特殊的感情,多看了兩眼,兩人提著依依的大旅行包上來了。
一到上面,就看見百無聊賴的孫茹一條腿架在一棵樹上正在壓腿,小馬靴直磕額頭,看得依依花容失色。
易青吐了吐舌頭,心說好厲害,還是個練家子,幸虧沒得罪這個大小姐。
不過……看這柔韌性和這兩條線條好到極點的修長玉腿,不知道在做另外一些雙人運動的時候是不是會更加的……
易青的一大特異功能就是喉嚨裡在嚥口水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能益發的一本正經。
「小茹,等急了吧?」依依親熱的問道。
「還行,上車吧,易青坐前面。」孫茹放下腿,隨口說道,忽然看見了依依的一身新衣服,雪白的長風衣配上藍得耀眼的牛仔褲,越發顯得出塵脫俗,嫵媚中帶著少女恬淡的可愛。
孫茹一向對自己的容貌非常自負,即使是那些表演系的大美女們,在她眼裡也只是庸脂俗粉,可此時面對依依,竟有種自愧不如的感覺,楞了半天,才讚歎道:「真是人靠衣衫馬靠鞍啊,依依你穿這身上街小心被人圍觀。」
依依臉上一紅,趕緊故作輕描淡寫的解釋道:「呃……早就買了,太新了沒捨得穿,剛從包裡翻出來的。」
「哦,」孫茹也不多問,對她來說,幾百塊一套衣服算什麼,根本不會去在意。她打開車後箱道:「包放進來。」
易青把包放好,三人上了車。寶叔駕著車,緩緩開出小區,上了三環主道。
易青看著車裡的望後鏡,擔憂的問道:「現在去太晚了吧?要不明天一早咱們再去?現在去人家正好要吃晚飯。」
「幹嗎明天,我就是特意要挑吃飯的點兒過去呢!」孫茹正在後座和依依一人啃著一個雞翅,一邊吃一邊道:「依依,少吃一點,一會有人請我們吃飯。」
寶叔在旁邊道:「先給姓徐的打個電話吧,讓他在學校等還是去酒樓等?」
「您給她打吧,先讓她給依依準備宿舍。」孫茹漫不經心的說道。
易青問道:「那個學校呆一年要交多少學費?我就怕我們一時沒有那麼多,能不能緩緩,分幾回交也行。」
「一般這種學校都是兩種班,一種是考前培訓,就是專門給全國各地的考生做一個月或者三個星期突擊培訓的,還有一種是常年招生的班,隨到隨學。前一種一期大概兩三千塊,後一種一年大概一萬到一萬五都有。」說著,孫茹撇了撇嘴道:「什麼學費?她還敢跟我們要錢?便宜死她了!」
易青聳了聳肩,這兩天下來,對孫大小姐的神通廣大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寶叔一邊一隻手伸到懷裡掏電話,一邊道:「沒事非得去惹那個女人,拿你大小姐沒辦法。你別這麼大大咧咧的,跟她打交道你加十二分小心,要是鬥心眼你十個八個也不是對手,那人精得都快成妖怪了。」
孫茹似乎對這個保鏢司機有種特殊的敬畏,吐了吐舌頭,嘴裡還在嘟囔:「我怕過誰?」
……
幾句話的工夫,車就進了北影廠。
易青又開了一把眼界,北影廠區分南北兩條道,縱深也不過五百米左右,易青他們走的是北區的道,一路上看見掛著電影學院教師名號的培訓學校竟然已經有三處之多。
難怪人家說電影學院的專業考試已經在北三環形成一個小經濟圈。每年就像開亞運會一樣,一到考期,這裡的培訓學校、飯館、洗浴中心、各種旅館包括賣各種零食冰糖葫蘆驢打滾兒的,全能賺上一大筆。依附在這個產業鏈條上的人全都財源廣進。
難怪那麼多人削尖腦袋往這裡考,現如今大學本科生平均月薪之有八百塊的世道,能進這個圈子簡直就是衣食無憂的代名詞了。
「嗯?那些是什麼人?」易青看見廠區門口和沿道有一些民工模樣的人蹲在路邊,每次有汽車經過他們就抻長了脖子一陣期待的仰望。
「蹲活兒的,」孫茹面現惻然憐憫的神色,輕聲道:「就是整天蹲在那裡等著劇組來招去跑龍套的群眾演員,幹得是最苦最累的活,一天才賺四十塊,還要被製片和群頭兒剝去二十塊。」
「群頭兒是什麼東西?」依依好奇的問道。
「就是群眾演員的頭兒,也有叫圈頭兒或者蛇頭兒的。」孫茹搖搖頭道:「我從小就看見這些人,可到現在看到心裡還是很不舒服,真可憐。有的人做了半輩子龍套,還是連個住處都沒有,你看那個老人,從浙江來的,我小時候他就蹲在那裡,一蹲十幾年了。」
易青面現微笑,他想得卻是另外一件事,別看這個孫大小姐看似刁蠻,還有些嬌奢之氣,但其實心地特別的善良,又有俠氣,真是難得。
看來這個行當也不能讓所有進來的人都發財,也有窮得衣食無著的,凡事不能一概而論。任何行業都有貧富差距,金字塔尖的那些人永遠是少數。
車子在一個大倉庫前停下了。
寶叔把車靠邊,先推門下了車,拿出手機不知說了什麼。易青和依依剛下車,就聽見一聲巨響,嚇得易青一縮脖子,只聽見咿咿呀呀一陣響動,大倉庫前的鐵簾門慢慢的捲了起來,裡面還有一道鋼化玻璃門,開著,從裡面出來的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奮力把鐵門推了上去,笑呵呵的站在門口。
「吳寶大哥,來啦?」
易青心想,原來寶叔姓吳,不知道這大倉庫又是怎麼回事。
孫茹最後才慢吞吞的從車裡出來,沖易青嚷道:「你去哪兒?還不把依依的包拿出來。」
易青這才想到,趕緊去拿依依的包。孫茹拉著依依先進了那大倉庫,易青隨後也背著包走了進去。
原來這家學校就是一個大倉庫改造的。自己拿水泥隔得牆,分成一個個房間。一進門有一個一百多平米的大房間是排練廳,學表演的學生的排練廳都有特殊的格局和桌椅課桌擺放的規律,在教室的角落裡整整齊齊的碼放著一堆景塊。
所謂景塊,就是用六塊形狀各異的木板釘成的大積木塊,從大到小,從魔方形狀的正方體到長條形的長方體、圓柱體、三角的、好像床那麼大的……各種形狀的積木塊都有,這其實就是話劇舞台布景、舞美設計的一套基本工具,在話劇院裡看到的各種背景,包括一些大型的道具比如衣櫃、門牆、汽車乃至坦克之類的東西全是這些積木搭成的,然後表面罩上相應的背景布。
表演系的學生入學首先學的就是自己用景塊搭背景,因為他們交作業和考試的方式全是演小品的形式,每個小品都必須搭景。
依依一走進去就拔不動腿了,情不自禁的走到那些景塊面前,摸摸這兒,看看那兒……
對於一個夢想成為專業演員,天天想著接受正規表演訓練的女孩來說,還有什麼地方比一個正規的排練廳更能吸引她呢?
易青憐惜的看著一臉陶醉的依依,似乎她好奇而激動的目光中又有淚光閃爍。
這女人真是水做的,一天要哭幾回啊?易青忍不住想起《紅樓夢》裡唱林妹妹的曲詞: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才在想《紅樓夢》呢,突然聽見一個脆亮潑辣的婦人聲音老遠從裡面傳了出來——
「哎喲,我來得遲了,不曾接得貴客……」
易青暗笑道:這不是林黛玉進賈府那段,王熙鳳的出場台詞麼?
難道這裡也有個精明過人,口蜜腹劍的「鳳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