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賊聞言,莫不驚駭,好像聽見了極其恐怖的物事。
這是非常古怪和難以理解的。
吐蕃國興起於四百年前,鼎盛時期疆域曾西起蔥嶺,東至隴山、四川盆地西緣,北起天山山脈、居延海,南至喜馬拉雅山南麓。約百年前國中發生動亂,出現了拉薩王系、阿里王系、亞澤王系、雅隆覺阿王系四個割據政權,相護征伐交攻,至十餘年前方才平息,但國勢已大不如前。
現今在位的墀祖德贊於十年前登基,雖野心勃勃,一心欲侵吞大宋,佔據中原領土,然國小力弱,兵勢衰微,只得閉關自保,靜待時機,故丐幫名聲雖大,但在吐蕃國內除了彌勒教弟子外鮮有人知,惶論當上幫後沒幾日的孟如煙。
幾個馬賊為什麼知道她,為什麼聽到她名字嚇成這樣!?
答案恐怕不會有了,因為性烈如火、莽撞急躁的孟如煙揮舞著她那柄前時去往椰島接母親時秦懷卿贈給她的「邀月刀」,迫不及待地開始了懲戒!
因為「孟如煙」三字,強烈的恐懼感在馬賊中瀰漫開來。
戰意全無、自忖必死的他們就如束手待宰、毫無反抗之力的牲口任由孟如煙肆意屠戮,邀月彎刀到處,璀璨的血花轟然綻放,慘烈的哀呼、嘶聲的嚎叫還有戰馬灰律律的悲嘶聲成了響徹四野的唯一音符。
土丘上一片翻騰,縱橫邊陲、叱吒西北的他們根本抵擋不住孟如煙迅快犀利的刀法,沉悶的撞擊聲、淒厲的慘嚎聲響成一片。
砍瓜切菜,眼前的場景只能用這四個字形容。
——孟如煙使得「九幽月華斬」乃秦懷玉隱居椰島時所創,融匯了她一生武功的精髓,兼得祁文東、舒振鵬、華天昭加以改良,威力實不遜色於天下任何武功。前番任逍遙定計誅滅絕殺,料得月內武林必當大定,孟如煙遂提前往椰島接回母親,打算事情一了便擇定良辰和熊嘯天成親。
她回到椰島,自把武林中發生了一應事情告知秦懷卿、祁文東等,四聖聞聽任逍遙果成為『俠之聖者、武林至尊』,無不欣慰,孟如煙則纏著最疼她的「秦姑姑」教她武功,不然輸給師弟太多,以後怎麼「欺負」他。
秦懷卿苦心研創「九幽月華斬」,本來就是為了這半徒兒半孫女的寶貝疙瘩,讓她配合飛仙化羽、逍遙無極掌施展,武功好提升一大檔次,自然毫無保留的傾囊相授,還把一柄收藏多年「邀月刀」送給了她。
此刀吹毛斷髮、削鐵如泥,和「麒麟牙」一樣曾經也是契丹王室珍藏的異寶,對付區區馬賊還不是一刀一個。
殺人如麻、壞事作盡的他們恐怕做夢都想像不到,有朝一日他們自己也會像被他們殺掉的無辜百姓那樣完全失去反抗的力量,成為別人的刀下亡魂。
首領見勢不妙,撥轉馬頭待要逃走,孟如煙纖足微點,紅裙翻飛,宛若月宮仙子飄臨塵世,倏地擋在跟前。
「想走?哼!」孟如煙一揮刀板,彎月般的雪刃隱泛黃暈,熠熠生輝,「本姑娘說過,要把你剝皮拆骨,五馬分屍。」
首領虎軀一震,唇角劇烈抽搐,忽然間狂暴起來,嘶吼道:「我、我和你拼啦!」虎吼聲中,他狠狠一挾馬腹,忽喇喇向著孟如煙衝去,鏗然抽出的彎刀耀閃出一片幽冷寒芒,風捲殘雲般當頭擊落。
孟如煙冷冷蹙眉,面對尖銳刺耳、震懾人心的呼嘯勁風,居然不閃不躲,不避不讓,就那麼毫無花巧的揮刀迎上,硬碰硬的和他拼了一招。
「留活口!」身後響起一聲長嘯。
孟如煙正在火上,哪裡收得住力,匆忙間只能皓腕一轉,以刀背迎上。
「噹!」清越的金鐵交鳴響徹四野。
首領如遭天雷噬體,高大魁梧的身軀猛然劇震,猙獰無比的臉容一片血紅,虎口爆裂,鐵蒺藜骨朵脫手飛出之餘,自己也像個完全不受自己力量控制的布偶般被拋上半空,全身骨折聲響,生機盡絕。
「唉,叫你留活口的。」這一次聲音響自背後,和剛才只隔了區區一瞬,距離卻拉近了幾十丈甚至百多丈。
不用問了,來的是任逍遙。
「我不想留啊,是他自己廢物,沒給劈死,反給震死了。」孟如煙小嘴一瞥,猶自怒氣沖沖,沒好氣的瞪了任逍遙。
任逍遙輕歎一聲,苦笑道:「九轉歸原勁你多少學了點,用於反彈未必成,卸開他的力道還不是……」
孟如煙俏臉一紅,叱道:「哼,禽獸一樣的東西,留在世上也是多餘——瞧瞧,這裡的百姓被他們害得多慘!」快步跑上前去,扶起一個癱倒在地的老嫗,柔聲道:「老人家,你沒死吧。」她離此多年,吐蕃語倒還記得許多。
老嫗嚇得說不出話來,孟如煙卻一反常態的耐心的很,細語柔聲的安慰著她。
唉,畢竟是師姐生養過的地方啊。
任逍遙心中暗歎。
九月二十二,他受封武陵王,之後便著手迎回骸骨一事。期間因為熊嘯天、孟如煙大婚以及「飛羽」的訓練耽誤了一個多月,加上途中遊山玩水,走的並不很快,到天山附近已是第二年的初春時分。
孟如煙性子一貫急切,眼見快到幼時生活過的家鄉,實在按捺不住心中激動,迫不及待的離開大隊伍,一個人打馬先過來了。
任逍遙那時正和玄清秋調笑,等到完事孟如煙已經走遠了,他素來謹慎,生恐中間出什麼岔子,趕緊拍馬追了去,遠遠便瞧見了孟如煙和馬賊們對峙的一幕。
他何等聰明,一看馬賊們多半懂得漢話,且聽孟如煙報出身份後當場嚇成那樣便知其中有甚古怪,本想留個活口盤問,哪知卻給孟如煙一刀劈了。
不多時眾人一齊趕到,眼見馬賊作惡,擅殺無辜,各自均憤恨不已,紛紛幫著村民們打掃現場,清理屍身,村民中尚有一兩婦人記得李雪杏——當然也沒望調皮搗蛋的孟如煙,少不了又是一番唏噓感歎。
任逍遙卻站在村口,瞧著橫七豎八堆疊在一塊的屍體,眉毛皺成了彎兒。
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太對勁,但倒底問題出在哪一時半會卻又說不上來。
唉,要是師姐沒殺那首領該有多好啊。
「想什麼呢?」龍菲芸走到他身後,呵氣如蘭的幽幽道。
「你不覺得這些馬賊有些奇怪麼?」
「馬賊?」龍菲芸眉眼微抬,笑吟吟的瞧著他。
「嗯,他們會說漢話,還知道師姐和丐幫,尋常馬賊……」
「他們不是馬賊,是官軍,吐蕃國的官軍,而且是騎兵。」龍菲芸櫻唇輕吐,出口的話語卻石破天驚。
「什麼!?」任逍遙愕然。
官軍,官軍為什麼要擄掠百姓!?
「你看……」龍菲芸用劍挑起起那首領的手,沉聲道,「他左手生繭的地方乃是常年勒握馬韁所致,手背上的刀疤也一定是戰場上留下的。你再看看他的兩條腿,稍稍有些向內彎曲,必是常年夾馬造成的。還有,兩隻腳的腳後跟都有硬繭,這是歷經多年馬刺磨擦所致,因此我斷定他是個騎兵。」
任逍遙啞然失笑,心情稍稍好轉了些,道:「馬賊嘛,不也和騎兵一樣,常年生在馬背、活在馬背,磨出繭子來又有什麼。他們打劫擄掠,少不了廝殺拚鬥,沒傷疤落下那才真叫奇怪呢。」
龍菲芸忽爾回頭,淺淺一笑:「你行走天下,閱歷廣博,見過和朝廷軍隊制式一樣,裝備一樣的馬賊麼?」
這話一出,任逍遙怔在當場。
龍菲芸抓起戰馬的一隻後蹄,指著道:「看,這種蹄鐵是花色乃是吐蕃兩大騎兵主力之一的墀松虎師的專用配備,中央嵌刻著的「彝泰」兩字乃是吐蕃史上的一位有為之主墀祖德讚的年號,最是好認不過。」
「專用……那就是說……」任逍遙仍未從驚異中恢復過來。
「依吐蕃律,凡打造、使用此種花色者罪同反叛,按大逆律論處。」
「會不會……會不會是你看錯了。」任逍遙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好生生的朝廷兵馬緣何去打老百姓們的主意。
「吐蕃國的每一支軍隊,使用的護軍蹄鐵均各不相同,為此我曾做過詳盡細緻的調查,不可能認錯。」
「那……有沒有可能散落民間呢。」
「墀松虎師是戍衛吐蕃王庭的軍隊,紀律十分嚴明,即使外流也只是一件兩件,不可能配齊整一支的馬賊隊伍。」龍菲芸雙眼彎彎地瞟著他,顯得胸有成竹,看來是已經對所有戰馬做過了細緻的查驗,「再說蹄鐵並非耐用品,需時時更換,如果給日夜奔波,常年擄掠不休馬賊使用,搞不好……」
任逍遙的呼吸灼重起來,截斷道:「你的意思是這些馬賊就是墀松虎師!?」
龍菲芸美眸眨也不眨的盯瞧著他,緩緩點頭:「墀松虎師所用的蹄鐵乃是邏些城的御用工械坊專為他們打造的,蹄花模子的技術屬於嚴格保密的範疇,而且擅自打造此物在吐蕃是大逆之罪,要誅九族的,想來來決不可能在民間仿製。」
任逍遙背脊一寒,隱約感覺到有個大陰謀正在計劃中。
這時林毓秀蓮步兒輕攛的從遠處跑了過來,她身材較小,加之一襲翠衫,直如一隻百靈鳥兒映著一虹碧影翩躚而至,賞心悅目之餘,卻有點兒沒看前方,衝近也沒剎住腳,差些撞進任逍遙懷裡。
「怎麼啦,秀秀?」任逍遙一把扶住,見小美人兒兩眼泛紅,淚光盈然,一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姿態,又是心痛,又是愕然。
「大哥哥,方才……方才秀秀問過啦……」林毓秀抬起猶掛淚漬的俏臉,喘息著道,「這半個月來,附近一帶……不,是整個牧區常有賊人肆虐,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每到一地總是殘殺百姓,奪走所有的牛羊馬匹和糧食……」
任逍遙、龍菲芸對視一眼,驚愕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