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旅遊巴來了。上車以後,我和雨晴坐在一起,阿清則獨個兒坐著,望著窗邊,怔怔出神。大概是因為想起母親,她的神情充滿悲傷。偶爾望上她一眼,看到她一副悲痛模樣,我的心很不好受。
到達虎門港後,我們乘船直接來到香港機場。登機前,我們在機場內吃過午餐。雖然今天早上雨晴一見到阿清,就主動跟她打招呼,但路途之中,阿清還是有點拘謹,後來她感覺到雨晴跟她相處的態度,是真心誠意的,感受到雨晴那熱情親切的笑容,是發自內心的,才終於自然了一些,偶爾也會跟雨晴說上幾句話。
望著兩女交談,我的心中感觸甚深。
張太太、何曉薇、呂清……這些曾經對雨晴充滿敵意的人,最後卻一個個被雨晴那善良的內心所感化,跟雨晴成為了好朋友。雨晴像是上帝派來人間的一個美麗的天使,用她真誠、善良而溫柔的心靈,感化著她身邊的人,讓她身邊的人獲得快樂,讓她身邊的人的善良本性被激發,讓她身邊的人在險惡的人世之中重新感受到真、善、美的存在。
我們三人在飛機上的座位在同一排。登機以後,走在前面的雨晴坐在窗邊,我坐她旁邊,阿清則坐我右邊,於是造成了「我坐在兩女中間」的情形。
在飛機上的三個多小時中,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很多事情。我想起我和雨晴、阿清、曉薇、節婕等人所經歷的一些零碎的片段,我想起我小時候的一些瑣碎的小事,我想起我讀小學、中學、大學所發生的一些鏡頭,我想到我和雨晴以後的生活,想到我們的孩子,我還想,這個世界真的好奇妙,不久以前,何雨晴和何曉薇,這兩個我所愛著、愛過的女人,和我一起,同時坐在狹窄的汽車裡,而現在,呂清,這個和我說不清是什麼關係的女人,則和雨晴一起,把我夾在中間。
阿清曾經害過我,也害過雨晴,而我,曾經傷害過阿清,也痛恨過她,現在,我們三人卻還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有說有笑,自然是受了雨晴這個善良的女孩的感化和影響的緣故。我忽然覺得,人生在世,無論是多麼濃烈的愛,還是多麼強烈的恨,幾十年後,都會變得很淡很淡,所有的愛恨情仇,到頭來都是一場空,沒必要太過執著。
到達新加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阿清的父親在機場迎接我們。他見了我,慈祥地一笑,一邊跟我握手,一邊說:「你就是阿清的男朋友?幸會幸會。」
我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只好說:「叔叔,你好。」
呂父點了點頭,忽然看見雨晴,先是一愣,露出了驚歎的神情,那是一種驚歎於看到絕美的事物的表情,緊接著,又一臉迷惑,問道:「這位是……」
「爸,其實……」阿清說。
「嗯?」
「你過來一下。」阿清把呂父拉到一邊,跟他說了幾句話。呂父聽著,表情變得複雜,時而還忍不住向我和雨晴望上一眼。片刻,他倆回到我們跟前。呂父望了望我和雨晴,深深地吸了口氣,由衷說道:「謝謝你們,為了完成我太太的願望,長途跋涉地來到新加坡,真的很謝謝你們。」
我說:「叔叔,你不用客氣,阿清是我們的好朋友,她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呂父點了點頭,一個勁地說:「謝謝,謝謝……」
呂父先開車把我們送到他家附近的酒店。阿清提前在上預訂了這家酒店的房間。剛到酒店,雨晴就對我說:「樂揚,我收拾一下行李,你先跟叔叔和阿清回家探望一下阿姨吧。」
呂父一聽,望向雨晴,臉上充滿了對這個心地善良、善解人意的女孩子的感激。
「嗯,你呆在酒店別亂走,待會我回來找你,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我向雨晴交代了幾句,便隨呂父和阿清離開了酒店。
前往呂家的途中,呂父告訴我們,阿清的媽媽已經病得很嚴重了,可能這幾天就不行了,醫生叫他做好心理準備,或許隨時要面對噩耗。阿清聽罷,滿臉悲傷。
阿清的母親本來是住在醫院的,可是她不喜歡醫院,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要終結的時候,堅持要回家。最近這幾天,她常常一整天什麼話也不說,只是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愣愣出神,似乎在等待著女兒帶著男朋友前來探望自己。
到了呂家,看到了阿清的母親。只望她一眼,我已感到她果然是病得十分嚴重,一張臉像枯萎了的花兒一般,死氣沉沉。但她一看到我和阿清,卻精神起來,一臉煥然一新,竟出現了生氣。
「媽!」阿清跑到床前,跪倒下來,伏在母親懷裡。
呂母輕撫了一下阿清的頭髮:「傻孩子,不要難過。」
我慢慢地走過去,蹲下身來,說道:「阿姨,你好,我……」
到了這時候,我才忽然想起,阿清只是跟我稍微提了一下她母親的情況,卻沒有告訴我一些具體的細節。現在我該說「我叫東方樂揚」還是說「我叫姜魏池」呢?我怕說錯話,讓呂母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惟有改口道:「我們來探望你了。你好好地休息,不用太掛心。」
呂母望了望我,笑了笑:「你就是東方樂揚吧?」
噢,原來可以用回原名。我呆了一下,馬上說:「是的,你叫我樂揚就可以了。」
呂母點了點頭,又說:「阿清常常在電話裡提起你呢。她很早就跟我說她有一個很好的男朋友,但直到幾個月前,才肯告訴我和她爸爸,她的男朋友叫東方樂揚。沒想到這孩子也會害羞,呵呵……」
幾個月前,不就是我跟阿清初識的時候嗎?原來早在那個時候,阿清真的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我,甚至對自己的父母提起了我的名字。
我還在想,只聽呂母接著說:「這幾個月,每當她在電話裡跟我說起你的時候,都充滿了喜悅。唔,她是我的女兒,這世界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她了。雖然沒見到她,但就憑她的聲音,我就能感受到,她在說起你時,真的很高興,很甜蜜,我就能知道,她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很快樂。樂揚,謝謝你,謝謝你對我的女兒這麼好。」
我聽著呂母的話,想到阿清所對我付出的那我一輩子都無法償還的愛,心中又是感動又是酸楚,真情流露地說:「阿姨,你放心,我們都生活得很好,阿清是我最愛的女孩,我會一輩子都好好地照顧她,對她不離不棄。」
本來我是一個極度討厭說謊的人,在何父用刀子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都不願意說出「我願意放棄雨晴」這樣的謊話。同時我是一個極守承諾的人,答應了別人的事,一般都要做到,如果做不到,心裡會感到不安。
但現在,我卻撒慌了,我還許下了一個自己不能完成的承諾。我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此情此景之中,在面對著一個生命隨時會結束的偉大的母親之時,我能做的,只能是讓她安心,讓她感到再也沒有遺憾。
我這樣做,是對是錯?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如果我不這樣做,如果呂母將要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那麼我將會一輩子感到良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