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堆宮女簇擁著她想將她打包回宮之時,百里藥頓住腳步,「你們都先出去。」
「可是--」元安急步上前,這時辰可是眼看著就要到了。
「我有話要和卓君單獨說,請元公公行個方便。」百里藥話說得極為客氣,但語氣極之堅決,元安一怔,哪敢不行這個「方便」,急忙一邊口中稱著「公主恕罪」一邊帶著眾宮侍退至院中乾著急去了。
小小的室內再次只剩下百里藥和卓君兩個人,可是看著大服朝冠的百里藥卓君卻彷彿被施了定身術,剛才恨不得扒開眾人擠到百里藥身邊的衝動突然煙消雲散。她……是百里藥?為什麼一轉眼竟變得這麼陌生?百里藥怎麼會是這副模樣?這樣奢華的衣裳、這樣美麗的珍珠朝冠,滿身的金玉珠寶,這--這怎麼會是百里藥?她--應該是一身布衣,簡單的髮式,打著補丁的衫褲,背著藥箱,帶著青絲,一臉溫和的笑意,對!她那溫暖的笑容呢?為什麼此刻她的臉上只有掩不住的疲倦與無奈的苦笑,她那個能暖入人心窩的笑容到哪兒去了?
「藥……」卓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乾澀,有些猶豫。
「我得回宮了,這些日子恐怕不能再出來,你的傷過幾日即可痊癒,也不用我再做什麼,等你傷好之後就直接回洛陽吧,你這麼久沒回去,金伯父一定很擔心。」百里藥見卓君不動,便上前了兩步。
卓君皺了皺眉,聽出百里藥話裡一些不對勁的東西,「不急,義父知道我的性子,回頭我會托人向他報平安,而我--會在這兒等你,要回去,咱們一起回去。」
「卓君--」百里藥咬了咬唇,「我--我們的婚約……作罷吧。」
「什麼!?」卓君看著百里藥,扯了扯嘴角牽出一個極勉強的笑容,「你說什麼?」他安慰自己一定是因為太震驚於百里藥這樣的形象而出現了幻聽。
「我們的婚約作罷吧。」百里藥痛苦地轉過身,完全不敢看向卓君。
「你在胡說什麼?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卓君虎目賁張,急步衝上,一把攫住百里藥的肩,用力將她轉向自己,「你到底在說什麼?」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百里藥稍稍別轉頭,微歎了口氣,他的手勁可真不小。
「為什麼?難道--」卓君瞪著百里藥,突然一把推開她,「我知道了,你是公主殿下,金枝玉葉,我不過是個江湖草莽,平頭百姓,所以--我根本不配娶你,是這樣吧?是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卓君的聲音驀然拔高,雙目赤紅如血,推門就要向外走,百里藥大驚,他在憤怒之下似乎又要觸發傷勢。
「卓君!」百里藥十指連彈瞬間封住他從肩井至環跳十數道大穴,令他就以一種僵硬的姿態被定在了門檻內外。「我是那樣的人嗎?」百里藥拖著又厚又長的禕衣,緩緩走到卓君身側,「我大宋必須送一個公主去和親遼國,太宗一脈本就子息單薄,現今的皇室之中除了明玉已經沒有適齡的未嫁公主。明玉你是認識的,她年紀還小,又是太后的親女,皇兄的嫡妹,再加上她的性情一向任性慣了,若是嫁入遼國恐非兩國之幸。如今皇家宗族牒譜中,尚未婚配,位份夠高足以代替她的人只有我,所以太后才會提出由我前往和親遼國,你要知道,這--非關兒女私情。」百里藥實在詫異自己居然能夠如此平靜地向卓君述說這件事情。
而卓君一邊聽著臉色也慢慢由赤紅變作蒼白。她在說什麼啊,遼國!她要去和親!這--太荒謬了吧!她不過是皇帝的養女不是嗎?她甚至沒在皇宮里長到成年,憑什麼要讓她去承擔這個責任?那個什麼太后的,不想犧牲自己的親生女兒,就要犧牲別人的女兒嗎?百里藥……她只是個走方的郎中啊,怎麼會搖身一變就成了大宋公主呢?不過,她現在的這個模樣倒著實威儀赫赫,令人眼生得緊。
「卓君--」百里藥看著他難看的臉色,輕輕喚了一聲。
卓君沒應,百里藥沒點他的啞穴,可是他卻覺得嗓子裡好像厚厚地堵上了什麼,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只想衝著天大吼幾聲,把這些日子經歷的種種全部喊出來,他覺得自己快瘋了,他是不是在作夢?
「卓君--」百里藥走到他的身邊,順手拍開他封閉的穴道,然後輕輕拉起他的手。卓君順著她的手目光慢慢移回她的臉上,他的躁怒驟然平息,因為有兩潭沉靜的湖水滌去了他心頭所有的嗔怨,他緊繃的神經略略鬆馳了少許,語言能力好像重又回到他的身上。看著百里藥臉上滿滿的擔憂,他不禁心生慚愧,是他應該保護她吧,可是一直以來似乎都是百里藥在保護他,從一開始的捨身為藥,到後來夜闖紅衣門,在夢白山莊相陪左右,扶危擠困,一直以來,都是百里藥默默地守護他,和親遼國是多麼重大的責任,他沒辦法保護她,沒辦法替她分擔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要讓她為他擔心,這次--就換他來保護她吧。
「我沒事。」卓君反手捉住百里藥的手,「告訴我,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和親。」
「你真的沒事?」百里藥略感訝然地看著卓君,這樣的表現可不太像他。
卓君淡淡一笑,捧起百里藥的雙手送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我沒辦法放開你,也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搶走,我們已經有一次幾乎錯過這一生,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和你分開。」
「卓君--」百里藥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帶著複雜又矛盾的心情看著卓君,眼中隱隱泛出淚意,可是很快理智又促使她搖頭,「不行,除非遼帝同意變更盟約,否則皇兄親口許下的承諾是不可以不算數的。」
「那--如果那個遼國皇帝死了呢?」卓君劍眉微蹙,眼中隱現殺意,為了百里藥,刀山火海他也敢去,龍潭虎穴他也敢闖,只要能阻止百里藥成為政治的犧牲品,就算是要冒九死一生的危險去殺了遼國皇帝他也願意。
「你在胡說什麼!」百里藥驚呼一聲,急忙摀住卓君的嘴,「不要打這個念頭,就算你的武功再高十倍,皇宮禁苑也不能擅闖。更何況,這並不是死一個兩個人的問題,兩國好不容易才有此休兵的機會,不能再擅起戰端了。」
「那為什麼一定要你去?你難道沒有告訴皇帝和那個什麼太后的,你已經定親了嗎?」卓君想起剛才她所說的皇室牒譜之事。
「咱們之間的婚約只是私下盟定,無媒無妁,更沒有皇上的御旨許諾,在太后眼中是沒有任何效力的,說了,徒然是自取其辱罷了。」百里藥搖頭,正待再說,卻聽門上傳來一陣又急又輕的敲門聲,是實在等不下去的元安壯著膽子過來催人了。「殿下!時辰已到,還請殿下速速回宮。」
卓君正在氣頭上,哪管元安是誰,聽到他的這句話,三層火冒得有七丈高,猛地一下拉開大門,抓起元安的衣襟就將他甩回了院中,「我與百里藥自有話說,爾等休得囉嗦。」
「卓君!」百里藥被嚇了一跳,急忙上前攔阻,卻還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睜睜看著元安被高高甩出一個觔斗,再呯地一聲跌坐到院中泥地上,好在卓君氣雖氣,手下到底還是留了分寸,而且院中地面不算太硬,想來頂多有些疼痛,不至傷筋動骨。可是場中眾侍衛和宮侍們可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元安是誰?那可是皇上身邊最得寵的貼身太監,皇上特別加恩賜封的內臣極品內侍省都知啊。「元公公,您沒事吧,傷著沒有?他是個粗人,您別見怪。」百里藥當然知道像元安這樣的人是絕不能得罪的,一邊賠禮,一邊更是急忙親自上前相扶,給足了元安顏面,同時亦回頭嗔怪地瞪了卓君一眼。
元安苦笑著站起身,趕緊搖頭告罪,恭敬地躬身退後,示己無事。自從十年前隨龍侍駕以來,還真的從沒這般狼狽過,今天這一跤可是摔得好沒來由啊,不過,他是個明白人,他可不敢有什麼見怪之意,不看僧面看佛面,摔他這跟斗的可是兩位當朝公主殿下一起看上的嬌客,而這兩位公主又都是皇上捧在手心裡疼在心尖上的寶貝,他就算有怨懟也不敢表現出來啊。更何況,百藥公主還親自賠情道歉,玉手相攙,給夠自己下台階的面子,別人只當百里藥是個皇室養女,不清楚百里藥的來頭,他可不一樣,他可是見過皇上對百里藥既愛又恨卻百般容忍疼惜的態度,這見好就收才是保身之道啊,跟誰計較都成,可是跟百里藥喜歡的人計較,他可沒這個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