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三十六集 第六章
    天亮了,朝陽璀璨。群山的陰影環繞著一塊巴掌大小的平原,平原外有一條大河,明晃晃的,映著陽光,自西向東,在翠綠的原野和一望無際的森林中間陡然轉身,向北,在地平線的最遠端化為一縷霧藹,疑似登臨天宇,又或消失不見。

    國道隨著地勢起伏、伸展、拐彎,一直向著大山中的小平原。一騎飛馳而過,馬蹄聲驚醒了幽深寂靜的山林,谷中都是蹄聲奏鳴的回音,不久之後又傳來騎士的大聲呼喊:

    “快……跟上……快……”

    由後趕來的騎士加快了速度,一行六人並駕齊驅,都是軍官。他們穿著洗白了的軍衣,伏在馬背上,支起腿,在馬匹飛速前沖的時候盡量不用早已麻木的胯部接觸馬鞍。

    “快呀!快……”

    為首當先地騎士不斷吆喝,這是一位近衛軍上校,也是泰坦帝國首都軍部通訊處的長官。他和部下在一處山坡上收緊隊型。兩馬並排,跑了一會兒便轉過山彎。

    山坳裡趴著一座小小的驛館,館主剛剛起床。正在場院裡地水井邊洗臉。馬蹄聲由遠及近,上了年紀的驛館長官就向著蹄音響起地山道上望了一眼。

    “皇旗……”

    館主發出一聲驚訝的叫喊。他丟開水桶,向著木屋一陣猛跑,一邊跑一邊叫著門徒的綽號:“倒霉蛋!倒霉蛋!是首都來的大人……是首都來的大人……”

    首都來地大人一路急行,走村過鎮,到這裡已經是旅途中的最後一處驛館。上校老爺率先沖進場院。他在馬廄旁邊勒住馬,前沖的慣性帶得他的身體差點沖落馬下。

    “換馬!換馬!快……”

    驛館主人有些為難,上校一行六名騎士,用的都是最好的驛馬,可憐他的驛站,驢子不少,馬卻不多,湊活到一起也只有三匹,還有一匹馬在幾天前就害病瞎了眼。

    “不夠……老爺……”

    上校和騎士們在水桶裡狂飲一陣冰涼的井水,他們渾身滿是灰塵。

    面色異常疲倦。上校四下看了看,他沒有發脾氣,因為時間不允許。

    這位軍官挑選了兩名年紀尚輕身強力壯的部下繼續趕路。他們換上新馬,在沖上山道的時候甚至來不及跟同伴告別。

    “哎呀呀……往下地路可不好走了!”

    驛館主人看了看通訊官的背影,又看了看橫亙在山谷間的烏雲。

    “咦?剛剛還是晴天……”一位留在驛館地軍官詫異地念叨了一句。

    “是啊!”驛站長官點了點頭:“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這天……說變就變!”

    余下的三名騎士沒有言語。他們只是相視而笑,然後便有一人攬住驛站長官的肩膀,並把兩枚銀泰塞進小吏手裡,這個意圖很明顯,客人需要最好的招待,他們從首都出發,一夜之間就趕到了肖伯河畔地河套平原,他們需要休息、需要酒、沒准還需要女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離開女人,確切一點說,這只是個身量小得可憐的小女人,他將身體的某一部分由這個小女人的體腔內抽離而出。這個過程十分短暫,也十分無聊,甚至能夠聽到“唰”的一聲,然後便是無窮無盡的悲哀。泰坦攝政王並不認識這個躺在床上的小女人,他只是覺得對方尚算稚嫩,而且漂亮、高貴。

    奧斯卡離開之後就下了床,他走向室內的書桌,書桌上沒有任何公文或是紙張,而是擺滿各式各樣的酒瓶,這裡有紅酒、白酒、預調酒、果酒、雞蛋酒、還有河套平原特產的一種調和了蝦油的燒酒,奧斯卡不喜歡,但他喜歡用這種烈酒修理女人。

    他喜歡這個說法……修理女人!聽上去就很滑稽!只有失敗的男人才會想在女人面前證明自己是個男人,而且證明的過程就是修理女人的過程。男人可以罵女人、可以打女人,可以想怎麼干就怎麼干。奧斯卡還記得自己在這個小女孩兒身上第一次嘗試肚交的情形……哦啦!那可真是驚心動魄,比打一場衛國戰爭還要艱難。

    攝政王殿下揀取了一瓶杜松子酒,空的:揀取一瓶蘇拉利亞白酒,空的;揀取一瓶787年的威士忌……該死的!這可真是見鬼!這裡再沒有一瓶酒了嗎?

    奧斯卡猛地打開臥室的橡木門,走廊裡立刻響起軍靴撞在一起的聲音,最高統帥倚住門口立柱,他四下看了看,結果一個熟人也找不到,他不想麻煩這些木樁一樣的衛兵,只得再把屋門關上,他百無聊賴地上了床,極不耐煩地點燃雪茄,透過烽煙繚繞的氣霧,帝國攝政王又看了看身邊那個半死不活的小女孩兒,她雖然幼小,但會逐漸衰老:她雖然漂亮,可總會變丑。除了光明神,誰也不能脫出這個宿命。

    攝政王已經對軟禁生活徹底失去興趣,他只是照顧身邊那些控軍將領的臉面,也算是給泰坦軍人的逼宮行動找個台階。

    半個月了,為了不讓困於臥室的最高統帥感到厭煩,斯坦貝維爾公爵用他那固執死板地腦袋瓜想出了一系列人性化的娛興節目。要把一個男人留在臥室其實很簡單,給他酒精、再給他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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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奧斯卡很滿足。他會極有耐心地陪著那些小姐說話聊天,詢問她們的姓名、詢問她們地家庭背景和出身來歷。可是後來,女孩們讓他徹底失望了,所以他開始挑選。

    不是處女不行,這是自然;大過十三歲的無視,這就有點讓人難堪。在接到攝政王殿下地旨意時。斯坦貝維爾公爵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最高統帥的態度異常堅決!

    不得已,惹禍上身的公爵閣下只得找到軍情局長,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是攝政王的親隨,他自告奮勇前去勸解,結果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給哄了出來。

    處女、小於十三歲,怎麼辦……怎麼辦?

    軍人們這才意識到他們囚禁了一頭荒原困獸,這頭野獸在監獄中建立了他的世界觀,他對約束有著本能地反感。他凶猛,心理不健全,而且性欲旺盛。他習慣了破壞,也習慣了占有。盡管軟禁只是巧立名目,可軍人們的自作主張已經令這位最高統帥的尊嚴受到侵犯。在內心深處。奧斯卡對勢力日益龐大的泰坦軍官團產生了些許厭惡,他再不會像從前那樣信任這些惟利是圖卻又目光短淺的軍官。

    通過軟禁事件,帝國攝政王無法避免地想到了背叛,記憶由此拓展。他恍然發覺,監獄內外的世界竟然如此相象,弱肉強食、冷血無情、追名逐利、相互利用,然後就是背叛,永怛的背叛!

    曉之以理、誘之以利,再加上一些不大不小的所謂犯罪證據,帝國軍情局長總算從一戶貴族人家領走了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兒。這個小女孩兒只有十歲多一些,她像天使一般純潔,不過最重要的是她完全符合泰坦攝政王地口味。

    奧斯卡叫她“小布克莉”光明神在上!小布克莉?多摩爾加監獄裡的那個早熟的小婊子,為了幾塊糕點就把她地朋友出賣給野狗的小婊子。奧斯卡竟然還記得她?這可真是一個奇跡!

    “小布克莉”並不認識眼前這個怪叔叔,她不喜歡對方碰他,也不喜歡房間裡的酒氣,可人們都說他是一個大英雄,是與神明最親近的人!不過僅僅過了一夜,這個純潔地小天使就改變了她對怪叔叔的看法……他是魔鬼!他是最凶惡、最丑陋的魔鬼!

    “小布克莉”在血泊中醒來,她奄奄一息,一動不能動,她的肛門必然血肉模糊,她的下體必然一片狼籍。她看見他在窗口吸煙,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線條分明,眉宇清奇,和神台上供奉的畫像完全是一個樣子。

    為什麼?

    侍從進來了,他們用床單裹住女童的軀體,凝脂白玉一般的肌膚已經遍布淤青,然後就是糊在臀縫和大腿內側的干涸血跡。侍從們將她抬了起來,她始終盯著那個男人的身影,他沒有動,甚至沒有看上女孩兒一眼。她想問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可他無動於衷,像雕塑一樣冷淡、像石膏像一般僵硬。

    女孩兒被抬出臥室大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才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

    “經手這件事的人都有誰?”

    盧卡斯垂手而立,面上滿是謹小慎微:

    “殿下,只有我,還有那戶貴族人家的當事人!”

    奧斯卡點了點頭:“再沒有人知道對不對?”

    盧卡斯更加小心:“還有斯坦貝維爾公爵!”

    “斯坦貝維爾公爵……”帝國攝政王發出一陣無意識的低吟:“我並不懷疑斯坦貝維爾公爵對帝國的忠誠,但他的辦事能力實在讓人失望透頂!他老啦,老到連上馬都要靠人扶持,他該給惠靈頓讓位!惠靈頓會是新的斯坦貝維爾獨立作戰集群的指揮官,你說對不對?”

    年紀輕輕的軍情局長沒有表態,他是聰明人!把當今世上所有的聰明人加在一塊兒才能抵上一個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就拿這次秘而不宣的逼宮事件來說,軍方自然有軍方的考慮,但作為最高統帥地特情首腦。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被他的軍人軟禁起來,但並不限於一間臥室,這個過程是精密計算過地。最高統帥要從一間臥室轉移到另一間臥室,平穩地、安全地、無聲無息地逼近都林。

    軍方首腦希望最高統帥早日登基加冕。他們很著急,因為他們的地位岌岌可危,沒有戰爭,軍人就沒有了尊嚴、榮譽、封賞、以及權力。他們迫切地需要一位能征善戰地帝王,泰坦有了這樣一位帝王,泰坦軍人就擁有了繼續輝煌的根據。

    這是可以理解的。這是可以肯定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處理皇統這個問題的時候突然變成一個優柔寡斷地偽君子,他想要那頂皇冠,卻無法厚著臉皮從妻子頭上搶過來。他遠不及安魯主母在應對這件事時的從容大度,如果不是薩沙伊在安魯家族與首都軍部之間穿針引線,泰坦帝國的高級軍官團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公開軟禁最高統帥。

    也就是說……薩沙伊王妻殿下會是事後第一個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請離政權中樞的人!

    這毫無疑問。

    這只是開始。

    泰坦攝政王的睚眥必報和殘忍凶厲舉世聞名,除此之外,嚴重的疑心病和經營權力的謹慎小心也是他最為突出的性格特征。盧卡斯敢用性命打這個賭!等到大局初定,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會用最嚴厲的詞匯訓斥那些參與了軟禁事件和逼宮事件地高級將領,但他不會真的處罰任何人,他會等到加冕之後、等到他的權柄堪比神明!

    等到那個時候……所有參與者、所有相關人員、所有對阿萊尼斯女皇陛下地下台背負責任的人。除了他自己,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都不會放過!這些高級控軍將領是助他登基的中堅力量,也是他的帝國地不安定因素。他會通過循序漸進的方式改造他的統治集團,特別是他的軍人集團。除此之外他還要仔細權衡新帝國與水仙騎士的關系,他要調整作為皇帝的安魯與家族武裝之間的時代屬性。

    “她怎麼樣?”

    “您指誰?”

    “那個小女孩兒!”

    “還好!只是精神萎靡!”

    奧斯卡點了點頭,稍稍有些放心。他驚訝於自己的殘暴和歹毒。

    也為心底堆積的怨念和壓力感到悲哀。他應是一個偉大的人,頭上頂著光環,受士兵擁護、受人民愛戴,泰坦已經匍匐在他的腳下,世界已經認可他的武力,他不該做出讓自己感到難堪的事情。

    “你有什麼打算?”

    攝政王突然這麼問。

    “我?”盧卡斯連忙打起精神:“您是說我的打算?”

    “別裝作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要是猜不出來你的鬼點子就不配做你的主人!”

    奧斯卡似乎突然來了火氣,他不想評論軍情局長的處事方針,但他也不想被人看作是一個腦滿腸肥的糊塗蟲:

    “軍部首腦和宮廷內苑的任何異動都瞞不過你的耳目,你完全可以事先通知我!可你沒有!你眼睜睜地看著薩沙伊協同那些高級將領搬弄是非,又眼睜睜地看著我被軟禁!這個意圖實在太明顯了,我又不是傻子!”

    “大家都是為您著想……”

    軍情局長謙卑地垂下頭,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他還捧起最高統帥的手,重重地吻:

    “您是帝國名副其實的主宰者,只是推波助瀾!”

    “說得好聽!不過可我知道……你跟那些目光短淺的偽君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奧斯卡一邊說一邊甩開手臂,他用鷹隼一般的視線上下打量著心機深沉的迪亞巴克爾子爵:

    “你能夠知會我,但你沒有;你能夠阻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你也沒有!你把那些高官推上一條絕路,你知道我不會留著他們繼續控制近衛軍,你也知道我不會給薩沙伊好臉色,你這家伙是在為我清掃障礙鋪墊道路,還在人前做出一副鼎力兵諫的樣子,左右逢源啊你!”

    “攝政王殿下請息怒……”

    “我沒生氣!”奧斯卡擺了擺手,他在嘴上這麼說,可眉宇已經擰成一團:

    “阿萊尼斯……阿萊尼斯還好嗎?有沒有什麼消息?”

    盧卡斯搖了搖頭,距離回歸都林還有兩天,首都方面已經作好完全的准備,不過他相信女皇陛下的選擇,莫瑞塞特王朝已經走到歷史盡頭,阿萊尼斯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

    “今天是幾號?”

    軍情局長翻了個白眼:“我的殿下,今天是19號,您已經問了三遍!”

    奧斯卡無動於衷,他將目光投向室外:

    “阿萊尼斯怎樣了?”

    盧卡斯有些為難地撇了撇嘴:“我的殿下!放過我吧!女皇陛下連日來的飲食起居每天都會分作三次向您通報,可您已經問了五回了!加上剛才那次,就是六……”

    “你煩不煩?”

    奧斯卡打斷軍情處長,他結束了這次並不愉快的交談,不過就在他要走回臥室的時候,這位主宰者突然向著窗外轉過身軀:

    “看到了嗎?要變天了!”

    盧卡斯望向陰霾密布的天宇:

    “是的殿下,是場暴雨。”

    盧卡斯望向陰霾密布的天宇:

    “是的殿下,是場暴雨。”

    暴雨來了,聲勢驚人。天地一片混沌,雨聲很大,霧靄飄茫,不過轉瞬之間便被瀑布一般的雨水沖飛沖散。林木逐漸模糊,平原與天宇失去邊界,入目的一切都透出蒼茫淡薄的情感。

    泰坦攝政王離開走廊,他知道自己的軟禁生涯就要結束了,他也知道近在都林的阿萊尼斯絕對捱不過今晚。時間還早,午餐也沒傳上來,奧斯卡還有的是時間,他想著妻子,想著成年以來發生過的許多事。

    對阿萊尼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只有憐惜,不過更多的相信是抱憾,他為了這個女人抱憾終生,因為他愛她,卻要跟她一較長短。盡管這種較量已經不會轉變為你死我活的斗爭,但奧斯卡始終認為。被逼放棄帝位的阿萊尼斯會就此失去存活於世地信念。

    桌案上已經找不到一滴酒水,奧斯卡只能點燃他的雪茄煙,有人說太過依賴的人絕對活不長。攝政王自己可不這麼看,他有長命百歲地信心。他在活生生地走出多摩爾加的時候就已堅持這種認識,他地生命是神明賦予的,來自世上最為高貴的兩個家庭。正是神明和父系以及母系的家庭給了他加冕稱帝的必要條件。他來自安魯,也是莫瑞塞特地一員,只要把皇權更迭轉化為家庭關系的再調整。相信整件事會異常簡單,可問題的關鍵是許多人都不這麼看。

    除了空空如也的酒瓶,桌案上還擺著一疊剛剛送來的軍情文件。軍事情報局的名號是該換一換,這個龐大的特務系監視著泰坦帝國的各個方面,它的“業務范疇”和“經營門類”遠不止軍情這麼簡單。攝政王已經開始籌建帝國保安部的框架,他相信這個全新地實權部門能夠適應未來的王朝和新皇的駕臨。

    “都說了些什麼東西……”

    奧斯卡百無聊賴地翻動著軍情密報,到了這種時候,軍報上已經沒有多少新鮮地事情。一大疊正式軍情簡報裡面竟有一半是各地的軍情要員送來的效忠信件,剩下的一半則是對國內國際敵人地攻殲和永無休止的捕風捉影。

    攻殲和捕風捉影是軍情密探最為擅長的獨門技能,各個都是行家裡手。他們的嗅覺像獵狗一樣靈敏,他們的爪子像獅虎一般鋒利,只要有人敢於抵觸高高在上的主人。這些猛獸就會極盡攻殲之能事;只要有人敢於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說上半句虛妄之言,這些忠犬就附會嗅上半天,然後便用空氣中的些許異味給這個倒霉的家伙羅織各種各樣的罪名。

    有意思的事情倒是真有這麼一件!

    帝國攝政王從軍情密報中抽出一張印著特急字樣的牛皮紙軸。

    “教歷803年7月16日,首都中央政府各部要員68人於都林北郊羅裡奇亞大酒店公開集會。會上發言直斥帝國攝政王為逆君叛亂!並舉安魯家族十大罪狀,筆諸於血書,意欲投送漢密爾頓宮,向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當面勸諫……”

    這件事有意思沒有?真有意思?這件事新鮮不新鮮?真新鮮!奧斯卡哦啦哦啦地叫個不停,他的刀正是最利的時候,他的劍正是最快的時候!四方軍群二十余萬近衛軍官兵合圍都林,在行兵諫的同時還有一份字字珠璣的血書送到阿萊尼斯面前!這68位各部要員對莫瑞塞特王朝還真是懷戀!

    往下看過官員們的名姓、職稱和爵銜,帝國攝政王不禁啞然,他一個都不認得,這些家伙也都是一些不入流的部級閒官。閒官的出現大抵得益於祖上蔭德,這個特殊階層多半待遇優厚,世襲罔替,但沒有實權,只有薪水,但在宮廷內外卻是一股根深蒂固的中立力量!若是平常,他們絕不會冒著身敗名裂的危險得罪當朝權權貴,這些人最善置於事外明哲保身,他們有的是世襲勳職,犯不著為了爭權奪利害了自家性命。

    “愚蠢……”泰坦帝國的現實主宰者發出一聲呻吟。他對這些蠢貨的看法是,68位行血諫的閒官並非是為莫瑞塞特盡忠,而是出於自私自利,即所謂的“訕君賣直”這些人把所謂的正直當作商品,到了莊家清倉的時候,他們自然就會權益而動,甘冒血本無歸的風險。

    奧斯卡對這起事件的認識雖然有些武斷,但還是有事實上的依據。

    歷史上任何一次皇朝更迭斷不會出現“中立階層”隨著事態的不斷變化和發展,名義上的中立階層會分化、會分散、會傾倒、會崩塌、會附庸、會背叛!為了適應新的統治者,中立必然要被否定,君主的意志必須得到貫徹!這種意志概括為一句話就是“順我者生,逆我者亡”這是老規矩,沒有任何懸念。

    圍繞皇權更迭,中立階級的分化便使新舊力量的斗爭進入最後階段,世上既然有男女之別,事物也就分作兩面,有新勢力的人。固然有推崇舊王朝的遺老遺少。68閒官似乎打定主意要做莫瑞塞特王朝地陪葬品,因為事實很明顯,新勢力的崛起幾乎不可逆轉。這是連神明都已肯定的事情。

    奧斯卡還年輕,他並不熟悉泰坦帝國地中央官僚集團。這樣一來他便看不清血諫的全部內涵。世界上真有一種人,他們可以把所謂地正直作為商品待價出售,也可以把這種商品轉化為流芳百世的美談!

    想一想吧!為了一代皇朝冒死力諫,有這種勇氣的人必然膽大包天,萬一他們碰上一位昏庸的篡國之君。歷史給他們的評價就是忠臣烈士,這種名譽算得上是世間最高貴地商品。否則,養尊處優數百年的68位閒官何以付出這樣昂貴的代價,放棄宗族們千心萬苦掙來的特權,繼之以血肉甚至生命去追尋?

    不過話說回來,奧斯卡用蠢貨這個詞匯簡單地論述他們的特征也並沒有大錯特錯,他們確實很蠢!因為帝國攝政王必然會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大帝,他在過往展示出的豐功偉績巳能預示這個一問題。所以,一位成功的君主書寫的歷史多半會把這些跟他過不去的人形容為奸佞之徒,奧斯卡會說。怪不得這些家伙擺出了一副力爭到底地樣子,原來是怕日後登臨帝主之位的安魯家族對固有的特權階級徹底翻臉。

    帝國攝政王在臥室裡翻找半天才發現了羽筆和墨水,他琢磨了很長時間。最後終於在這份有意思地軍報上批下他的處置決斷:

    “知道了……”

    ——————————————————————————————

    然後便無下文。

    丟開筆,靜靜地抽煙。帝國攝政王實在閒得荒,他就取出名貴的鯨油和那把黑黝黝的彎刀。龍鱗出鞘,逆光流轉。雨幕中炸響驚雷,泰坦地現實主宰者橫刀向天。

    “不用保養,不用擦拭,不用白費力氣……”奧斯卡無奈地做出判斷,他的刀每天都會維護無數遍,實在無可挑剔,這該怎麼辦?

    最高統帥又一次打開臥室大門,走廊裡的侍衛再一次立正致敬。

    “拔劍!”

    攝政王大聲發出命令。

    侍衛們應聲而動,隨著一陣整齊的金屬脆響,走廊內劍影彌漫,寒光斑斑。

    “卡畢爾!出列!”

    攝政王指住一名佩帶著聖騎士勳章的上尉隊長,他認識這個家伙,對方是由軍情特戰旅選拔進入最高統帥內侍禁衛隊的老兵。

    “你有多長時間沒有保養佩劍了?”

    “報告元帥!一個星期!這個星期由我輪職擔任衛戍長,實在沒時間!”

    “我有時間!”奧斯卡沖著對方瞪大眼睛:“我有的是時間!把劍給我,還有你們這些雕像似的家伙!誰那要是有需要保養的兵器,第一時間送進我的臥室,這是命令!”

    “是!”

    奧斯卡大力關上房門,留下一群面面相覷的衛兵。

    鯨油微臭,性烈,使用的時候需要避離火燭:鹿皮柔軟,耐磨,使用的時候需要蘸水濕潤。泰坦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開始了他的活計,他要為一名禁衛隊長養護配劍!

    這是把好劍!

    泰坦軍人的劍!

    劍長63公分,上窄下寬,窄處36公分,最寬處4·7公分,劍脊最厚處0·7公分,精鐵煉制,重約5公斤!劍柄長近30公分,劍顧護手兩翼一為上折、一為下彎,是泰坦近衛軍標准制式的步兵重劍!它就像泰坦軍人一樣沉穩、果敢、堅實、鋒利,不過最重要的一點!它能殺人,它代表凌駕於生命之上的威信!這是它最寶貴也是最實用的品質!這種品質便是軍人在帝國時代的本質內涵。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細心地擦拭著劍刃,他的目光透出虔誠執坳的情感。保養重劍的過程極為緩慢,他似在傾吐他的心聲、他似在撫摩他的情人,不過最形象的比喻是,他是在整理他的軍隊和建立在暴力基礎上的軍國政權。

    泰坦攝政王從不否認他對帝國武裝力量的占有欲和支配欲,這是他立足於泰坦的起點,也是承載輝煌的基點。有了強大的武力就能展示強大的暴力,展示了強大的暴力就能征服絕大多數地人群。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在還未成年的時候便置身於真真正正的弱肉強食地世界,在多摩爾加監獄他需要的是一塊巴掌大小地生存空間。現在他的天地擴充到一塊巨大的版圖上,他自然會問,為什麼不呢?既然能展示最恐怖的暴力。為什麼不去征服一個最偉大的族群?

    泰坦軍人是世界上最偉大地軍人!作為帝國武裝武裝力量最高統,帥,奧斯卡無比堅信這一點。由水仙騎士的傳奇到近衛軍在兩次衛國壯舉中的艱苦抗戰,奧斯卡為他的軍人而驕傲,也為他的軍人感到苦惱,如何駕馭一頭凶悍勇猛、機械一般冷血的魔獸?

    這個問題就像如何養護手中的步兵重劍。

    這是一把雙刃劍,養護它的人將它打磨鋒利。以備不時之需,可保養過程必須精心細致,一不留神就會被冰冷的劍鋒割裂手指!十指連心,劇痛難忍!奧斯卡陪上一萬個小心,可他還是在用力過猛的時候傷到自己,他不甘心,但又無法否認這件事地必然性。

    “立正!”

    侍衛們向著忽然敞開的臥室大門致以舉劍禮,他們不會認為最高統帥是因為窮極無聊才向代班長官要去配劍,他們會說這是攝政王的魅力所在、這是統帥地意志之美!他們會把今日看到的一切告訴所有的泰坦軍人,攝政王不但檢查了他們的配劍。還親自修正那支不合格地兵刃!

    統帥的這種精神說明什麼問題?說明泰坦軍人要時刻保持戰具的整潔美觀。若是再向內裡引申……統帥的這種精神說明了泰坦軍人的使命不能荒廢、意志不能消沉!說明泰坦軍人應時刻預備拔劍、時刻預備沖鋒上陣!歸結到一點,統帥以實際行動告訴他的軍人,身為泰坦武裝力量的一份子。應時刻備戰!

    戰爭!只要把話題引入戰爭這個概念,這樣的統帥自然最為討人喜歡。士兵們喜歡追隨善打勝仗的將軍,善打勝仗的將軍喜歡善起戰端的君主。奧斯卡看清了這個問題,所以他才能輕易俘獲數百萬官兵的心!

    軍人需要戰爭。需要能為戰爭帶來勝利的人。他出現了,帶領軍人投入戰爭,又帶領軍人獲得勝利。試問,除了光明神,泰坦軍人還會信奉哪位地上之王?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是他們的信仰!可說到本質,泰坦軍人崇信的還是戰爭!他們的統帥只是引領這種精神的符號,說得再確切一點就是一個實踐戰爭的途徑。

    彼此利用。奧斯卡終於發現駕馭軍人的奧秘。

    他要被軍人所利用,這無法避免。因為他要從舊勢力的手中爭得皇權,若是沒有二十萬興致勃勃兵壓首都的帝國軍人,這場斗爭他還干不干?若是沒有潛伏在天鵝山對著都林虎視眈眈的安魯騎兵集群,這個皇帝他還做不做?他知道,即使做了皇帝,若是不被軍人繼續利用,他的皇位也坐不長遠。

    他會利用軍人,這是雙方達成共識的潛在條件。因為軍人要從方方面面獲得榮譽、土地、金幣、特權!這一切來自哪裡?自然是戰爭!所以奧斯卡在這裡繞了個***,問題還是回到事件的起點,他能發起戰爭,他能獲得戰爭的勝利。有了這一切,追隨他的軍人才能完成對他的利用,由戰爭中獲得滿足和繼續追隨這位統帥的信念。

    怕就怕欲望無極限。

    泰坦武裝力量最高統帥最為擔心的就是這一點。

    如何才能填滿軍人的欲望?在他的野心即將而尚未實現的時候,軍人自然會成為他的助力,可世事無絕對,萬一他輸掉了一場戰爭,萬一他失去了高級將領對他的信任……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找不到答案,他依賴軍人,也對他的軍人充滿戒心。

    午餐會按時舉行,十五米長的餐桌上座無虛席,追隨最高統帥的高級將領們始終保持著挺拔的軍姿,在攝政王殿下到場的時候,他們目不斜視、手不沾塵,隨著傳令官的呼喝整齊致敬。

    “各位請座……”

    奧斯卡這樣說著,他沒有坐,自顧自地走到窗邊,盯著窗外的雨水。雨水連綿不絕,就像那些繁復冗雜的心事,攝政王皺著眉頭。面上盡是愁雲:

    “今天幾號?”

    統帥沒有就座,在場的將軍哪個敢在椅子上放下屁股?他們湊了上來,與攝政王殿下保持三米之距。以示面前這位尊者地孤高和偉岸。

    “我問你們呢!今天幾號?”

    將軍們四下環顧,已對這個問題有些厭煩的軍情處長萬不得已才站了出來:

    “報告元帥!今天是19號。您問了四遍!”

    “哦啦!是嗎?”奧斯卡有些錯愕,但他還是繼續下一個問題:

    “有沒有阿萊尼斯的消息?她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遇到那些鬧事地家伙?漢密爾頓宮到底安不安全?”

    盧卡斯翻了個白眼,這個問題雖然被擴展了一下,但中心思想始終沒遍,丈夫惦念妻子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可最高統帥地反應還是令人有點難堪,這個問題他在一個上午就已問了七遍。

    “殿下!據我推斷,阿萊尼斯一世女皇陛下不會遭遇任何危險,我甚至相信到了這個時間,陛下已經做出決斷,您只要等著那份退位……”

    “閉嘴!”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發出一聲斷喝!他以冷厲的目光掃過軍情局長和在場的所有將軍,餐廳內的泰坦將領突然屏住呼吸,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這種情感可以理解為他們對統帥的敬畏,不過更多地還是緊張和期待。任何人都知道這是最終分出勝負的時刻!只要將退位詔書攥在手裡,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最高統帥收回視線。再次望向窗外,院落裡空無一人,偶爾有傳令官穿越雨幕,泥濘的地面上便遺落著深淺不一的馬蹄印。

    “哦啦……如果有消息……這個時候總該到了呀……”

    耳聞統帥的囈語。將軍們不由得長出一口氣,他們的面孔顯現出各式各樣的笑容,笑容的背後無非是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不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對他的女皇妻子抱持怎樣地態度,在皇位面前,情誼難全,只有殘酷的爭端。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只有阿萊尼斯的退讓才能成就泰坦軍人地偉業,不然……軍情處長的推斷其實一點根據都沒有,如果女皇陛下的退位詔書遲遲不到,阿萊尼斯最有可能的一種結局就是為了她地皇朝服毒殉難。

    不過當然,服毒不是女皇自己的意願,總會有人代她完成這項使命,奧斯卡無比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在擔心。

    帝國攝政王倚窗而立,他想笑,可笑容卻扯動了酸疼的淚腺,窗外的雨簾漸漸模糊,雨中放晴,陰霾的天宇中走出一位身姿婀娜的公主,她緩緩放低身體,最後仰入一席波西斯式靠枕。

    教堂敲響正午時端的禱鍾,雨聲紛亂,鍾聲碎斷。亮麗的少女風華絕代,她的婚紗白得耀眼,628顆珍珠和1234顆碎鑽填補了單調的純潔,這些珠寶在婚紗上綻放著柔且絢爛的光彩,移動中就像一座美侖美奐的皇宮,可這一切都比不上她的面孔,她的面孔美不盛收,他便死心塌地的為她戴上象征永怛的婚戒。

    多少個夜晚,他在她的胴體上烙印吻痕:多少個白天,他為彼此的處境反復揣摩解決的途徑。他和她有過愛戀、有過埋怨、有過甜蜜、有過悲切、有過如膠似漆的廝磨、有過疑神疑鬼的缺憾、有過風雨同舟的情誼、有過痛苦傷懷的決裂!

    他和她有過一切,現在又算什麼?

    奧斯卡不清楚、不明白,他也不想知道答案。

    急促的蹄音打破單調的雨鳴,攝政王下榻的臨時住所突然喧鬧起來,腳步聲連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向著門口的方向沖,在場的帝國軍人摩拳擦掌,他們的歡喜溢於言表,他們的神情就像正待迎接神明誕生的節慶。

    “報……”

    一個濕漉漉的人體被無數名官兵簇擁著沖進餐廳,他們都在等待那個想象中的答案,他們都想親眼目睹歷史凝固的一瞬間。

    “報告!”來自首都軍部的通訊官死命平復心中翻湧的氣血:“報告泰坦終身執政官、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聖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首都軍部轉皇室書記處轉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王妻殿下加急公文……”

    “你剛說什麼?”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一把扯住通訊官的衣領。

    “首都軍部轉皇室書記處……”

    “不對!是後面那個!”

    軍情局長氣急敗壞地打斷傳令官,在場的所有軍人都已豎起耳朵等待答案。

    “阿萊尼斯……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王妻殿下……”

    盧卡斯一把搶過通訊官手裡的“公文”他率先向著怔怔的統帥單膝跪地,室內的近衛軍官兵立即奏響起一片跪伏的轟鳴!

    “既然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自稱殿下,那麼我將榮幸地成為第一個稱您陛下的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望了一眼滿目激蕩的軍情局長,又看了看跪滿身前的軍人,他伸出微微發抖的手掌,緩緩接過妻子送來的“公文”

    既然大家都在等待見證歷史變遷的那一刻,他就得當眾宣讀前任女皇的退位詔書,將歷史推向新的起點。

    奧斯卡小心拉扯著綁縛詔書卷軸的金絲線,可他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突然攥緊妻子交付的答案。心靈在最初的激蕩過後竟是一潭消沉失落的死水。他背轉身,推開窗,雨聲稍停、雨勢稍緩:

    “都退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軍人迷惑不解,但沒人敢於抵觸一位帝王的命令。

    腳步聲紛然四起,仿佛曲中人散,最後萬籟俱寂。正如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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