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泰坦攝政王下榻的旅館房間的落地窗,下面是一座陽台,陽台上方的繩子上掛著近百件衣服——像鮮艷的彩旗一樣,藍的軍裝、白的褲裝、黑的襯衫,掛在這些衣物上的標籤上都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名字。
幾天前,攝政王一行人在里拉海省東部山區遭遇了一場歷時一天一夜的大暴雨,據山民說這是當地803年春天的第一場雨,來勢之猛世所罕見!
暴雨沖毀了山上的道路,還在一些植被稀缺的山區造成大面積的止,體塌方和泥石流,在暴雨中掙扎的車隊正好經過一座剛剛遭遇泥石流襲擊的山城,帝國攝政王便命令他的親兵衛隊和附近趕來的駐軍立即投入救援。
挖掘和尋找生還者的工作持續了一整天,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親臨現場指揮調度。也許是受了風寒,也許是著涼了……到了這天夜裡,帝國攝政王只是感覺有些鼻塞,可第二天一早,他的扁桃體已經腫得像一個巨大的馬蜂窩!
帕爾斯醫師的診斷報告上寫著「重度感冒以及重度扁桃體炎」
事情有些麻煩了!
如果帝國攝政王單單得了重感冒這一種病症,那麼治療起來要簡單得多,等他的鼻涕流光之後感冒自然就好了。而不妙的是:重度扁桃體炎往往伴隨高燒發熱,持續高燒又使重感冒的症候更加頑固,所以呢……按照帕爾斯的說法,如果不能給他的小主人把身體地高熱降下來。泰坦帝國的主宰者就要長眠在大山之間。
清新的山風從落地窗湧進來,陽光落在堆滿波西斯式靠枕地大床上,奧斯卡仰躺在中間。他蓋著厚重的浪皮褥子,頭上還敷著一塊毛巾。他好像還在睡著。但他地舌頭一直嘟嘟囔囔地念叨不停。
「什麼?」羅蘭娜湊進這個可憐的小男人。
奧斯卡咿咿唔唔地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奧熱羅男爵夫人皺著眉頭,她把帝國攝政王說過的每一個字全都記在筆記簿上,等到男人說完了她還會檢查一下:
「……告訴媽媽……那盆水仙我留下了……給薩沙的干魚片就在軍裝上衣左邊地口袋……盧卡斯那傢伙還是不太讓人放心……」這都什麼跟什麼?羅蘭娜把筆記本撇到一邊,她拾起毛巾。又給可憐的奧斯卡擦掉一頭虛汗。
「怎樣了?」面相疲憊至極的帕爾斯醫師從臥房的外間走了進來。
「出汗了!可身上還有些低燒!」
「還在燒?」帕爾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用手背貼住小主人的額頭……可不是嗎?儘管奧斯卡滿身滿臉都是汗水,但他的身體還在微微發燙,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等到退燒藥的效力一過……帕爾斯開始使勁兒咬指甲,如果他的藥品一直不見效,天可憐見!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奧斯卡突然扯住毒醫的手臂,「我的神牌呢?還我!」
帕爾斯甩開老夥計地手臂,他給對方掖好狼皮被單,「羅蘭娜。這樣下去可不行!」
奧熱羅男爵夫人點了點頭,她見過活活被持續高燒折磨成白癡的傷寒病人。
「那咱們該怎麼辦呢?他一直在說胡話……還叫我母親……這到底要咱們怎麼辦啊?」
「再用酒精和冰塊兒試試吧!」
羅蘭娜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她還記得昨天夜裡的事:「我看還是算了吧!酒精也就罷了。冰塊兒根本是在折磨他!他地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再加上發燒,若是再用冰塊兒刺激他……」
「沒別的辦法了!」帕爾斯打斷史記官,他到底是個醫師。做事情的時候還是有分寸的,更何況他對奧斯卡地身體狀況瞭如指掌,尤其是對他的傷勢復原速度記憶猶新。如果不是這該死的症候像幾天前的那場暴雨一樣來得又急又凶,眼前這個昏迷不醒的小伙子早就生龍活虎地出門活動去了!
「再試試!再試試!」毒醫像給自己打氣一樣一遍一遍地重複著,「不管怎麼說,奧斯卡已經持續高燒三天三夜,今天要是還不能把他的體溫降到正常狀態……」
「會怎樣?」奧熱羅男爵夫人捧著胸口,她害怕極了。
「我……我說不准!」帕爾斯猶豫了一下,他沒有說實話,按照帝國攝政王目前的情況來看,他要是再接著燒下去的話是有生命危險的。
「那就……那就試試吧!」羅蘭娜最終還是膽戰心驚地拿定了主意,但她仍是不太放心,等到侍者托著冰桶和燒瓶走進門的時候她又開始動搖了:
「要不要再等等?萬一……萬一他很快就會退燒呢?」
帕爾斯搖了搖頭,「你再摸摸看!」
羅蘭娜連忙朝著呼吸急促的小男人探出手,不過她的手背剛一接觸男人的額頭就像受驚一樣縮了回來:
「真該死!又燙起來了!」
「讓開吧夫人,沒事的,一切都交給我好啦!」帕爾斯盡力安撫心神憔悴的史記官,奧熱羅男爵夫人總算不情不願地讓出位置,給醫師留出一些空間。
帕爾斯試了試醫用純酒精的溫度,又檢查了一下冰塊,然後他就掀開帝國攝政王的狼皮被子。天可憐見!史記官發出一聲悲慼的歎息,她的小奧斯卡被咽喉的劇痛和持續高燒折磨得不成人形,曾經那位不可一世的帝國攝政王眼眶深陷、嘴唇青白、胸口和面孔上的皮膚泛著病態的紅暈,連一向微隆的小肚腦都像干蔫的熱水袋一樣癟下去了。
毒醫用藥棉完全蘸濕微溫的酒精,然後就用酒精棉反覆揉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手心和腳心,酒精滲透到皮下的時候已經是正常地溫度,帝國攝政王似乎有了一些反應。但也只是無意識地呻吟。
等到酒精棉擦洗了奧斯卡的胸口和四肢,羅蘭娜不禁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她知道該輪到冰塊兒上場了!
帕爾斯很小心。他用一個輕薄的稠布袋子裝滿冰塊,然後按照擦拭酒精地順序揉搓病人的手腳。奧斯卡在剛開始地時候還很平靜,但當冰塊貼緊他的胸口……
「哦不……」羅蘭娜乾脆掉過頭,她不忍心看著可憐的愛人像癲癰病人一樣瘋狂地顫抖。
奧斯卡渾身發抖,特別是四肢,帕爾斯只得叫來幾個身強力壯的衛士使勁壓住攝政王的軀體。然後才好進一步地操作。
等到一袋冰塊兒變成半袋地時候,醫師終於抹了一把遍佈汗珠的額頭,帝國攝政王已經平靜下來,胸口也出現平穩的起伏。帕爾斯望了一眼淚流滿面的羅蘭娜:
「聽天由命吧!能為他做的我們都做了!」
床上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一機靈!他惶惑地睜開眼睛:
「冷……」
「哦光明神啊!他醒了!」奧熱羅男爵夫人破涕為笑,她一個箭步撲到男人身邊。
「冷……」奧斯卡望著衝到跟前的人影,他只是勉力睜開眼睛、掙扎著吐出一個字。
「冷?他冷了!侍從官、帕爾斯!大家快做點什麼!」男爵夫人急得團團亂轉,她指揮侍者加厚了被子,又從毒醫手裡接過一瓶蒙著一層灰土的陳年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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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你在這個時候還給他喝酒?你瘋了嗎?」羅蘭娜難以置信地擰起兩條好看的眉毛,如果不是毒醫還有些用處,相信她一定會把手裡的酒瓶敲在對方腦袋上!
帕爾斯連連擺手。「這是沒辦法地事!冰塊兒太寒,高燒之後體溫驟降一樣會要他的命!烈酒產生的熱量能保證他地內腹不受寒氣入侵!你就相信我吧,我要是讓奧斯卡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猜外面那些披著水仙花斗篷的傢伙會怎樣對付我?」
羅蘭娜撇了撇嘴,她將信將疑地把瓶口移近小男人乾裂的嘴唇。奧斯卡已經被退燒藥物逼出了體內大量的水份,又經過剛剛那番折騰,已經快要燃燒起來地口腔一接觸液體就猛烈地吸食起來。可喝得太急,烈酒衝入食道之後自然讓他結結實實地嗆了一口。
這一嗆可不要緊,泰坦攝政王感到一陣難以遏制的噁心,他猛烈的咳嗽,在向外噴濺吐沫的同時還吐出了好幾塊粘稠腥臭的血糊糊!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幹什麼?我都幹了什麼?」奧熱羅男爵夫人完全被落在綿褥上的血塊兒嚇呆了!她的男人竟然被嗆得吐血,這不是要她的命嗎?
「等等!等等!」帕爾斯一把退開邪乎的女人,他把奧斯卡吐出血塊兒揀到手裡,貼近鼻子聞了聞,又貼近眼睛看了看,毒醫突然向確定什麼事一樣開心地笑了起來:
「好啦!這下可好了!」
「好在哪?他在吐血!」羅蘭娜已經發誓再也不會相信聲名狼籍的毒藥大師。
「這不是一般的血,是扁桃體發炎化膿之後沉積在咽喉和氣管裡的腐肉!一些腐肉已經從奧斯卡的後嗓壁上脫落,留在體內只能是新的病毒源,現在奧斯卡把病原吐出來了,你說這是不是好兆頭?」
男爵夫人急得直搓手,她也不知病毒性重感冒和惡性扁桃體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把酒給我!一定得讓奧斯卡把嗓子裡的爛肉吐乾淨!」帕爾斯一邊說一邊搶過女人手裡的威士忌,這次他可沒客氣,捏著帝國攝政王的鼻子又灌了一大口!
奧斯卡又一次被嗆住了,他像垂死掙扎一樣瘋狂地咳嗽起來,不過就像毒醫說得一樣,他又在乾嘔的時候吐出了幾口血肉模糊的濃痰,帕爾斯一一檢查這些穢物,結果自然令他十分滿意,散發著惡臭的血痰的確包裹著扁桃體發炎化膿之後由嗓壁上脫落的腐肉!
「鹽水!鹽水!」毒醫喜出望外地大聲吩咐。
戰戰兢兢的侍者立刻為醫師捧來溫熱的鹽水,在這位大人物生病地時候他們可一點也不敢怠慢,更不敢偷懶——如果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和帝國攝政王生前使用過的一切東西都得入土陪葬!
「不要嚥下去!不要嚥下去……漱口……漱口……吐出來……把鹽水吐出來……」帕爾斯並不知道奧斯卡是否已經清醒,他只能不厭其煩地叮囑他地小主人。
泰坦攝政王似乎能夠聽見聲音了,他用鹽水漱了口。有依照醫師的吩咐把漱口水吐了出來,不過事情很明顯。他地嘴巴還是不太聽使喚,他把鹽水吐了一枕頭。
羅蘭娜連忙湊了上來,她扶住男人的後頸,在給他擦拭了一遍嘴角之後又給他換了一個嶄新的靠枕。
帕爾斯似乎還想對史記官說點什麼,可門外已經走進來一個套著水仙花披風的傢伙。
繆拉·貝德貝亞將軍看了看病床上的大家長。又看了看一臉愁容地奧熱羅男爵夫人:「怎樣了?還是沒有起色嗎?」
羅蘭娜向毒醫徵求意見,可帕爾斯什麼都沒說,她只得朝繆拉將軍點了點頭,「嗯!與上午稍稍好一點,已經退燒了!」
繆拉脫下軍帽,他走到床邊,雙手捧起大家長的手背極親暱地吻了吻。就在紅虎的總指揮要放開手的時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緊緊反握繆拉·貝德貝亞,他睜開眼睛……眼神清明、目光如炬:
「盧卡斯呢?我的神牌呢?盧卡斯找到我的神牌了嗎?」
攝政王醒過來了,毒醫和羅蘭娜都開心地笑了起來。只有繆拉將軍仍然苦著臉:
「殿下!盧卡斯已經盡力……」
「我的神牌呢?你們找到我的神牌了嗎?」奧斯卡倔強地盯著紅虎總司令,他似乎根本就沒聽到對方到底是在說什麼。
繆拉只得拍了拍大家長的手:「您放心吧!馬上就會有消息,您得休息……」
奧斯卡虛弱地點了點頭。緩緩闔上眼睛,可就在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的時候,帝國攝政王又猛地睜開眼睛:
「我地神牌……都得死!你們都得死!」
主宰者的恐嚇沒有得到響應,他只得繼續昏睡。帕爾斯囑咐了羅蘭娜一些需要留意的事情。然後他就拖著繆拉走到寢室外頭:
「老朋友!不是我催你……」毒醫心事重重地攤開手:「奧斯卡地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也許是我多心!但那個該死的神牌是關鍵,這是奧斯卡的一塊心病,若是他能見到神牌,明天就會好起來也說不定!」
繆拉當然希望他的大家長盡快好起來,可萬一……「我是說神牌萬一找不到呢?」
帕爾斯怔怔地打量著紅虎總司令:
「找不到?如果真地找不到……咱們最好現在就開始祈禱,奧斯卡永遠也不要醒過來……」
繆拉玩味著這句雙關語,他召來了攝政王殿下的內務官、自己的侄女婿:
「柯克!給軍情分析處長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再發一份加急誡令!」
「還發?」德克斯頓上校為難地皺起眉頭,「將軍!從昨晚到現在已經給迪亞巴克爾子爵發去五封誡令啦,傳訊封疆大吏也沒有發得這麼勤的誡令!這不合規矩,您看是不是……」
「少囉嗦!翅膀硬了是不是?」繆拉瞪了一眼侄女婿,「發!立即發出去!你還要在誡令上寫明,如果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找不到要找的東西……他也不用回來覆命了!」
小柯克有些委屈地答應了一聲,繆拉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些嚴重,他只得拍拍年輕人的肩膀,又補上一句「這是沒辦法的事」
就像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說的那樣,如果找不到他的神牌,許多人都得死!包括他自己。
在大山一角,綠色的梯田灑滿灼熱的陽光,田邊的樹木長出了嫩綠的新葉。雲雀、麻雀的叫聲混雜在一起,還能依稀聽到大葦瑩的尖叫這就有些煞風景。
在山腳下的斜坡上開墾的土地,全靠石牆圍護支撐。現在,石牆上長滿了綠色雜草,雜草中間還生著一些雛菊。經過初春的雨水細緻的澆淋,山地之間儘是亮晶晶地嫩葉。在一些避開陽光的地方,嫩綠的翠葉尖端垂著剔透地露珠,若是仔細傾聽。熱愛生活和自然的人就會聽到露珠滑落土壤地聲音。
一隻小鷹在頭上盤旋。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找了一塊草深的乾爽的地方,躺了下來。嗅著泥土的氣息,視線追著小鷹的身影。
濕漉漉地風吹動了草叢和大學畢業生的卷髮,搖動的不知名的作物互相摩擦,發出竊竊私語般的聲響。四顧無人……盧卡斯的嘴角牽起一抹苦笑,維德爾德村自然已經沒有人了。地方上收回了海斯伯爵的世襲封地,對外宣稱此地瘟疫流行,政府只得遷離村民,於伯爵老爺的下落倒是隻字未提。
近衛軍要掘開前幾天下葬的屍坑,盧卡斯自然得遠遠地避開,倒不是他對這些無辜的老百姓抱著愧疚之心,而是鋪天蓋地地腐屍的氣味差點讓他喪命!
「喪命?」迪亞巴克爾子爵的眼皮一陣狂跳,這必然是一件倒霉地事情。不是一般倒霉!是倒了血霉!有些人把這件事理解為神明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的懲罰,盧卡斯也深以為然,要不然的話他的小主人也不會突如其來地得了一場大病。而且一病不起!在這之前有誰聽說過神聖泰坦地大英雄王會被感冒和手指甲大小的扁桃體折磨得死去活來!
「報應!」心底忽然湧出這個詞彙,軍情分析處長猛地甩了甩頭,要不得!這個念頭會要了他的命!儘管南下的部隊裡有許多人私底下都這麼說。可大家都小心地避開軍情局的成員,人們怕的就是這些密探。
盧卡斯調轉頭,那個屍坑離他躺臥的地方並不遠,比起初來時的興致。已經在村落的遺跡和那個恐怖的屍坑裡忙了一天一夜的近衛軍官兵早就開始厭倦,許多人都在偷懶,有的士兵乾脆裝作屍臭中毒,兩眼一瞪就栽在泥地裡,一進野營帳篷又睜開眼。
沒辦法!迪亞巴克爾子爵沒有約束地方駐軍的權力,若不是他帶著帝國攝政王的手令,相信絕不會有人願意為他挖開一座巨大的墳塋!
雨水令新近入土的屍體急速腐爛,大部分的軍人都是空著肚子下到屍坑,看著那些擁擠著蛆蟲的腸子肚子和腦子,有些士兵把一個星期以來吃過喝過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可事情依然不見任何進展!
見鬼的大英雄王要在一座廢棄的村莊和一個埋了近百人的屍坑裡找一條項鏈!真虧他想得出來——地方駐軍長官在接到這項命令的時候別無他法,儘管心裡堆放著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可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這位山地師長帶上了一個三四百號人,然後浩浩蕩蕩地開進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村!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怎麼會在這種地方丟了東西?這是地方軍長官在抵達現場之後生出的第一個念頭,然後他就看見戰火的遺跡、吊滿死人的木屋,還有那個壓疊著平民百姓的屍坑。
看看那位一言不發、據說是軍情局裡的一位大人物的子爵閣下……
事情不言自明!也許大英雄王根本就沒來過這個鬼地方,這個命令只不過是給軍情局的雜種擦屁股!
駐軍長官這樣想,可他又搞不明白,如果攝政王殿下來過這裡,這個鬼地方又有什麼值得發覺的?僅僅是為了一條項鏈嗎?
「別多話!尤其不要提及那條項鏈!」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這樣警告駐軍長官:「找到項鏈,萬事大吉:找不到……沒人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麼!」
那就找吧!可到哪去找啊?
最開始的時候,正常人自然不願意去打屍坑的主意,近衛軍只得做足表面功夫,可從太陽初升搜到日落西山,維德爾德村的地皮已經被徹底翻了一遍,特別是軍情長官申明的攝政王殿下出現過的地方,漫山遍野的帝國軍人把田鼠和山兔的洞穴都掏了出來,可村前村後還是一無所獲——不得已!開棺驗屍吧……
駐軍長官在見到山民的屍體之後便對軍情局的雜種們更加鄙夷起來,他知道維德爾德村必然遭遇了一場一面倒的屠殺,而且也聽說過那位敢於解放農奴的伯爵老爺地大名。但他始終保持沉默,也勒令他的士兵保持沉默,這表明他還有些政治頭腦……既然軍情局派來的大員拿著帝國攝政王地手令。那麼山村的遭遇必然也是最高統帥下達地指令。
「子爵閣下!子爵閣下!」
盧卡斯猛地驚醒,他懊惱地詛咒了一句下流話!就在剛剛。他已於夢中解開了牧羊女那件藍色的麻布裙……柔軟的乳房,豐滿結實的大腿,鮮紅的嘴唇,他地夢是那樣清晰,可他若是摸著胸口說話——他並不希望再見到那個可憐的少女。他辜負了對方的天真和良心。
由草叢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盧卡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不知打哪鑽出來的特戰麥克上校一把扶住他,這位游擊戰專家朝山坡的方向努了努嘴:
「看啊!水仙騎士團的制服,最高統帥又有話說了!」
盧卡斯歪歪扭扭地站在原地,他一夜沒合眼,再加上巨大的心理壓力……說真的!他突然感到一陣厭煩,如果他敢的話,他很想揍自己的主人一頓,可主人病得不成樣子。這又讓他不太忍心。
「誡令!誡令!」來自紅虎集群地衝鋒官大老遠就興高采烈地叫了起來:「最高統帥給軍情分析處長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的誡今……」
大學畢業生睜開惺忪的睡眼,傳令官已經跑到跟前,後面還跟著地方駐軍地山地師長。這位師長大人帶著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樣子就像剛剛睡過迪亞巴克爾子爵夫人。
「給我吧!」盧卡斯接過兩天來的第五封誡令,他已經厭煩了。
「您不看看上面寫著什麼嗎?」送信的水仙騎士有些尷尬,他只是一位少尉。他不會對位高權重地軍情分析處長做逾矩的事情。
「還能是什麼?」盧卡斯用鼻孔發出一陣冷哼,他望了望面相討厭的山地師長:「閣下!您這邊有進展嗎?」
「您真該親自去看看那個場面!」地方駐軍的長官狀似異常興奮地笑了起來,「我的士兵已經加快速度了,他們的屍體分門別類地排列起來,清理泥土、清理屍身,不過倒真麻煩!那些屍體不碰不要緊,一碰的話場子就嘩啦一聲流了一地,我只得見一些膽子大的傢伙清理那些場子、肚子什麼的,這些賤民有可能把您要找的東西吞下去了!」
「那你找到了嗎?」盧卡斯厭惡地別開頭。
「您說呢?」山地師長還在笑著,他是不會給軍情局的雜種好臉色的。
「再麻煩您催促一下士兵們!」盧卡斯無可奈何地揚了揚手裡的軍事誡令,「上面若是怪罪下來的話咱們都得擔責任……」
「我只是個小人物……可比不了您!」駐軍長官笑呵呵地帶過馬頭,看樣子他要回去挖掘現場了。
「為什麼不讓我的游擊團加入進來?」雞佬麥克有些惱火地打量著山地師長的背影,他可沒受過地方駐軍的冷嘲熱諷。「有我的人加入進來至少會加快速度,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地方上的傢伙在消極怠工!」
盧卡斯點了點頭,這種事他自然看得出來:
「你知道咱們在找什麼嗎?」
「當然……」游擊團長歎息了一聲,他知道這件失去的物事對於最高統帥和整個泰坦帝國來說意義深遠。
「那你還想加入進來?」軍情分析處長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什麼意思?」麥克仍有些疑惑,但他已經升起心驚肉跳的感覺。
「那個蠢貨……」盧卡斯指了指山地師長揚長而去的方向,「那個蠢貨要是找到失物的話必然會飛黃騰達,可他要是找不到……」
軍情分析處長頓了頓,「你知道若是咱們真的找不到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麥克上校點了點頭,他望向那些忙碌著的士兵,「我知道!這個秘密會被帶進一座更大的墳墓,那座墳墓會埋葬更多的人!」
盧卡斯揉了揉疼得酸硬的額頭,「你知道就好……」
「找到了……找到了……」
山坡的另一面突然傳來歡快的叫聲!軍情分析處長和特戰游擊團長相視而笑!一切陰霾一掃而空,兩個人大喜過望!
「可是……神牌呢?」迪亞巴克爾子爵對著去而復返地山地師長大發雷霆,在他手裡拎著一條污跡斑斑的黃金項鏈:「我記得項鏈上面有個墜子。那是一塊神牌!神牌你懂不懂?現在神牌在哪?」
「您不是看到了嗎?」山地師長還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軍情局做事一向乾淨利落,最上層地一排屍體都被燒得面目全非,這條項鏈也不例外!」
盧卡斯把項鏈放到眼前。神牌已經變成一塊莫名其妙的銅疙瘩,這叫他怎麼向最高統帥交代?
「叫您地士兵集合!」
地方駐軍的長官極為不滿地瞪著軍情局的大員。「您還要幹什麼?項鏈不是已經為您找到了嗎?您盡可以拿它回到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那裡覆命!」
「你說什麼?」迪亞巴克爾子爵怒極反笑,拿著這樣一塊黑疙瘩回去覆命?他還不如給自己挖座墳墓來得方便!
「這裡若是沒有別的事的話我就……」
「不!您、還有您地士兵!你們哪也不能去!」軍情分析處長咬牙切齒地瞪著山地師長,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件事徹底解決——不管犧牲多少無辜的人!
「再過一會兒,軍情特戰旅旅長呂克·西泰爾將軍和他的特戰旅團的全體成員會過來一趟……」盧卡斯一邊說話一邊把完全失去意義的項鏈和銅疙瘩收到懷裡。
「呂克·西泰爾將軍要親自過來?」駐軍長官肅然起敬,比起充斥流氓地痞和紈褲子弟的帝國軍情局。呂克·西泰爾將軍自然要算得上是值得尊敬的好軍人。
「是的!西泰爾將軍的部隊還要完成另一個任務,你們得協助他,不過你可以放心,這一趟十分輕閒!」
「借您吉言……」駐軍長官將信將疑地打量著軍情處長,他不信任這個面相陰狡的年輕人。
「現在咱們該怎麼辦?」游擊團長等到山地師長走遠以後才轉向心不在焉地迪亞巴克爾子爵。
「還能怎麼辦?」盧卡斯苦笑以對,「咱們這就動身去鎮上,找一個手藝匠人……」
「等等!」雞佬麥克一把扯住就要上馬的大學畢業生,「你得想清楚!咱們的最高統帥可不是三歲大地小孩子!」
軍情分析處長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不然呢?你真的要我帶著這條失而復得的項鏈去見他嗎?他雖然病著!可就像你說的,他不是三歲大地小孩子。他的怒火會毀掉一切,你、還有我、還有這個世界!」
麥克撓了撓頭,如果他真的陪著大學畢業生跑到鎮上去打造一副新的神牌……他也說不清這會是怎麼一回事。不過這件事若是當真了,就將是泰坦帝國軍事史上……哦不!應該說是這個國家和這個民族遭遇過的最大的一個謊言!
「他們怎麼辦?」撇開煩心事,游擊團長指了指那些可憐兮兮的地方軍,疲憊不堪的戰士們已經集合起來。他們在死人身上忙了一整天,可問題是要拿這些忠誠的帝國士兵怎麼辦?
「你說呢?」盧卡斯已經極不耐煩,「在殺人滅口和由他們胡說這兩個選項裡面挑一個!」
雞佬麥克眨了眨眼,殺人滅口?這些士兵都是帝國服兵役的衛士,他們因命令而來,不管事情是多麼離譜多麼令人討厭,可他們知道對國家的忠誠就是忠誠於命令,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再說錯也不在他們!
任由他們胡說?士兵中間不乏聰明人!他們對神聖泰坦軍魂聖器的傳說瞭然於胸,而一位軍情長官帶著最高統帥的手令來尋一條墜著神牌的項鏈?這些士兵會聯想到什麼?既然這件事注定將是國家和民族歷史上最大的一個騙局,那麼這件事就由不得人胡說!
「我明白了!我會派人知會呂克將軍!」
「不必了!」盧卡斯搖頭歎息,「西泰爾將軍知曉一切!他答應過我,一旦事不可為……一個不留!」
麥克上校望了望草場上的近衛軍官兵,又看了看一臉深不可測的軍情分析處長:「盧卡斯……我得說,你這個小伙子將來可不得了啊!」
「謝謝……」迪亞巴克爾子爵毫不含糊地答應一聲。所有見過他的人都知道這個一開始就追隨帝國攝政王地大學畢業生前途無量,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到了安魯大帝去世的時候。他在殉葬物品清單裡的位置十分靠前。
教歷803年3月19日,這一天地日出在頃刻間就到來了。東方天空漸漸露出金色。旭日昇上沒有一絲雲翳的晴空,霞光萬丈,照耀著泰坦帝國地田野、農家。遠山安靜祥和,湖川碧水無波。
植被上披著露珠,粒粒皎潔晶瑩。對著太陽的一面銀光閃爍;背著太陽的一面透映著紫色的暗影。農舍森林,以及田地裡新插的秧苗,就連那一寸多高地稻茬上,入目的一切都在日出時分半明半暗,半白半紫……似乎欣欣向榮!完全沒有一絲半點的頹唐和墮落。
大清早,馬他貝爾鎮的司法巡查官就被吵鬧的市集的聲音給驚醒,他起了床,這才發現噪音的來源是自己的院子,沒見過市面的小鎮居民把巡查官堵得水洩不通,一問才知道。鎮上唯一那家雜貨鋪的老闆被人給殺了!巡查官嘀咕了一聲「殺得好」但說歸說,他總得去看看!
雜貨鋪就在鎮口,往出走就是通往緬裡蘭山口地岔道。精明的老巴西克把店址選在這裡無疑佔盡了天時地利,外鄉人路過此地的時候總會在他地店舖買一些旅行用的東西,不過這次他似乎打錯了主意,又或者是得罪了什麼人!老巴西克就躺倒在店舖的格間裡。鮮血淌了一地,漫過打造首飾用的小機床,又漫過幾塊神牌地半成品。
巡查官是軍人出身,他得出……一劍抹脖子、一劍捅心臟,這樣的招式只有當過兵打過仗的人才會用!老巴西克的傷口已經說明一切,這個貪婪吝嗇喜好坑蒙拐騙的老雜種必定是惹惱了一位由軍隊返鄉的武士!第二次衛國戰爭勝利之後,退役軍人沒少在地方上惹事生非,有一半的傷人案和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命案都和這些自生死戰場歸來的士兵有關,不過這也怪不得他們,這位司法巡查官就有過類似的經歷,從一個習慣了殺戮的士兵變成一個遵紀守法的平民實在很難。
案件暫且定性為蓄意謀殺……嫌疑人初步確定為路過此地的返鄉軍人。
前後打聽,左鄰右舍都沒人看見有當兵的拜訪過這家雜貨鋪,但不知是誰揀起了血泊中的銅片,人們發現這是一個做工十分細緻的神牌,看來老巴西克的手藝要比他的人品實在得多!不過這塊神牌的半成品一點也不尋常,巡查官特意從鎮上的一位紳士那裡借來了一份《青年近衛軍》經過反覆比對,他確定這塊沒有完工的神牌就是國家軍魂聖器的仿製品!
案件的性質不好說了!在聖器上弄虛作假是與瀆神一樣的重罪!雜貨鋪老闆按理要受絞刑,可巡查官自然明白在人證物證全完的情況下根本就找不到殺人滅口的真正兇徒,所以他就按照上級的指示,把老巴西克的死亡原因改成「畏罪自殺」——此事到此不了了之,一切皆盡圓滿!
軍情分析處長反覆觀察手裡的項鏈和神牌,項鏈還是原先那條黃金項鏈,只不過上面被烈火熏得灰黑,至於神牌……迪亞巴克爾子爵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神牌可不是那種留著設計師簽名的珍貴珠寶首飾,隨便一個家庭作坊都能打造這樣一塊銅片!如果他不說這是假的,誰又看得出來?
「奧斯卡請您進去!」
盧卡斯連忙收起神牌,他朝迎出門的奧熱羅男爵夫人深深一鞠躬。
羅蘭娜在軍情分析處長快要進門的時候一把扯住這個小伙子,她大膽地吻住迪亞巴克爾子爵的嘴唇:
「真的是謝天謝地啊盧卡斯,他在得知你已找到神牌之後就開始叫著餓,餓!可前一秒鐘他連水都喝不進一滴!真的!」
盧卡斯微微一笑,什麼都沒說,他只是帶著神牌走進門。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帶著一臉病容,但得承認他還是很精神。軍情分析處長想要行跪禮,可他的主人已經張開雙臂,盧卡斯便和他擁抱在一起,他的攝政王還不停地親吻他的面孔,就像是久別重逢。
「給您我的殿下!這次一定得收好了!」
奧斯卡笑呵呵地接過神牌,他仔細地打量,細緻地摩挲,沒錯!這就是他的神牌!
盧卡斯幫助泰坦帝國的主宰者戴上了國家和民族的軍魂聖器,就在他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叫住他:
「哦啦……親愛的盧卡斯……我不是三歲小孩子……」
「是的!您當然不是!」
「還有誰知道這件事?」帝國攝政王用手指挑起脖子上的項鏈。
「有兩種人知道!」
「哪兩種?」
「一種是值得您信任的人!」
「另外一種呢?」
「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