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視泰坦帝國的疆域,多摩爾省和薩維西省的省界藏在一片廣袤的原野上。在平原南部靠內裡的地方,應該是離多摩爾省更近一些,坦蕩的大地出現褶皺,地勢開始了舒緩的起伏。就在兩座稍稍突起的小山包之間,索卡拉齊亞城孜然而立。
和許多默默無聞的小城鎮一樣,索卡拉齊亞沒有什麼出名的特產,沒有顯赫一時的大人物,沒有值得說上半日的典故,也沒有值得市鎮的居民驕傲自豪的歷史,有的只是不鹹不淡空洞乏味的家常裡短,還有平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平靜。
教歷802年8月28日,這對索卡拉齊亞城來說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日子!在光明神的刻意安排之下」卜城忽然成為世界的焦點。
神聖泰坦帝國第二次衛國戰爭已經進入最後一場決定性戰役的最後階段。反坦聯盟軍在由都林斯平原大決戰敗北之後,兩個月的時間裡,四國盟軍分路突圍、三面出擊,可直到現在,只有荷茵蘭人曾與勝利保持一線距離,但又萬分遺憾地與其失之交臂。
8月初至8月中旬,按照泰坦帝國控軍部門的統計,為了確保徹底包圍敵軍主力,除去戰役進程中固有的在編戰鬥部隊,由帝國各方,特別是一直都未受到戰火波及的南方兩省和東方兩省一郡,四十多萬人組成的預備役戰士被送到多摩爾省,再加上地方上的豪門顯貴在戰爭期間組織起來的獨立師級武裝和獨立旅級武裝,破天荒地!參加最後戰役的泰坦戰士突破了110萬人。若是把零零碎碎都算上……120萬還不止!
28日,也就是今天,120萬人組成的龐大至令人窒息地戰鬥集群將的余萬法、利、威聯軍包圍在索卡拉齊亞城極其附近地區。由包圍圈南部的前鋒戰線向北眺望。單薄地小城無法完全遮擋反坦聯軍擁擠的營壘,在城鎮左近。密密麻麻的行軍帳篷一直延伸到遠方的地平線,可真的到了地平線,你會發現那裡依然站著身姿挺拔地泰坦近衛軍。
最後的總攻定在28號,就是今天!
從西線戰場到南線戰場,儘管包圍圈已經縮小至極限。可騎馬也要走上半天。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一夜沒睡,他在凌晨的時候出發,日出之後便趕到南方集團軍群的戰地指揮部,這座指揮部靠近前沿,就在索卡拉齊亞南側城牆的正對面。
完片朝霞給安然臥在一塊高地上的行營大帳抹上金色的光輝,老元帥下馬的時候,趕來湊熱鬧或是在司令部當值的士兵將校全部跪倒路邊。
魯賓微微笑著,可他步履艱難!風濕、腰腿痛、神經衰弱、間歇性的心臟偷停,這些預示衰老地症候從始至終都在折磨他的肉體和心靈。
南方集團軍群司令長官尤金·穆·布拉利格上將和集群參謀長達答拉斯中將就站在行營門外迎候老元帥的駕臨,他們和普通士兵一樣單膝跪地。用迎接帝國主宰者那樣地謙卑禮儀對待領軍奮戰一年之久的近衛軍總參謀長。
魯賓元帥既無嬌侈也不客氣,他知道自己當得起這樣的禮遇。
挽起南方軍的兩位控軍大員,再向列在身前地軍官隊伍致以標準的軍禮。經過一番口味清淡的客套。近衛軍總參謀長被請進指揮部。老人奔波一夜,進門沒多久就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勤務官奉上一杯清水,人們都知道老人不太會飲酒。可在場的人親眼所見,魯賓元帥朝水杯裡倒了一些白蘭地,也不謙讓,有一口沒一口地喝了起來。
「校長!」達答拉斯中將言辭懇切,如果說有一段歲月影響了他的人生,這段歲月不是和年輕的統帥為友為伴的歲月,而是作為魯賓元帥的教務助理在學院教學的歲月。
「您的身體比什麼都重要!您看是不是……」
「這裡是不是就你一個聰明人?」魯賓元帥語氣不善地打斷南方軍的參謀長,搞得指揮部裡的氣氛立刻跌至冰點。
「尤金!」撇開莫名其妙的達答拉斯,老人轉向南方集團軍群的最高統帥。
「是將軍!」尤金上將立即出列,他已看到達答拉斯遞過來的眼色,一切都說明總參謀長的心情壞到極點。
「南方軍主力由布拉利格要塞出發,到現在這個位置……多長時間?」
「兩個月!到今天整整兩個月!」尤金下意識地回答。
「兩個月?」魯賓元帥和尤金上將年紀相當,可他在對方的部眾面前一點也沒給南方軍總司令留情面:
「抵達中央戰場兩個月,南方軍的殲敵數字是多少?戰場傷亡數字是多少?物資和軍械損耗的數字又是多少?」
尤金上將固然明白魯賓元帥的言下之意,在投入主力決戰的兩個月來,南方軍的長途奔襲再加上包圍戰役的消耗已經大大超出了軍部最初的預算,由於缺少充足的準備和對戰役持久性的正確估計,南方軍在半個月之前就已用盡了自身儲備的軍械糧草,保持進攻勢頭的日常所需用度全靠首都戰區的接濟。也許這在一次偉大勝利面前並不算是多麼嚴重的問題,可事實就是事實,南方集團軍群投入了全部,他們殲滅敵軍的數字卻在整個近衛軍中排數倒數第一。投入與產出的巨大反差令尤金上將面紅耳赤,可這一點在很大程度上並不是他能解決的問題:
「一直以來,南方軍的戰場動作嚴格遵照軍部決策機關和最高統帥奧斯涅安魯……」
「別提那個臭小子!」魯賓元帥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尤金將軍立刻閉上嘴,就像他的參謀長說的那樣。老元帥地心情壞得出奇。
就在南方軍官集體被尷尬和不甘搞得有些氣餒的時候,炮聲忽然響了起來!沉悶的轟鳴就像一陣連續不停地驚雷,呼嘯的炮彈似乎就在帳幕外面騰空而起。帶著撕開空氣地裂音和尖聲厲嘯,一直衝進雲天。
落往遠方的小城!
「出去看看!」近衛軍總參謀長坐不住了,他率先走出向北開著的帳門。
充作帳幕捲簾門的厚重布匹被守門的衛兵掀到兩邊,南方軍將校跟隨面目陰沉地魯賓元帥走向面朝戰場的一側營區。站在矗立於高地頂端的旗桿下面,索卡拉齊亞城和綿延十幾公里的戰場一覽無餘。
泰坦穹蒼下,聚集在四面戰場上的帝國戰士排成了千餘座方陣。騎兵陣營往返奔馳、步兵陣營藏於其間,戰鼓和旗手組成的隊列堪比一個方面軍!
迎著初生的朝陽,向東、向南、向西、向北,圍繞著侵略者佔據的戰場中心地帶,所有的泰坦軍人都在做著向心運動,連綿不斷的歡呼聲響徹雲天,先是東邊地戰士敲響盾牌之類的軍械,然後是北邊的戰士在馬背上唱響軍歌,緊接是西邊地戰士發生聲聲萬歲的吶喊,最後是南邊的戰士!我們只能看到來自南方的戰士在嘴裡絮叨著什麼。奈何驚天動地地炮擊阻隔了一切聲音。
炮陣就在索卡拉齊亞城下,剛剛完成整編的近衛軍炮兵第一師部署在鋒線右翼,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的三個炮兵連部署在鋒線左翼。火炮製造了濃霧一般的硝煙和劇烈的爆炸光焰,圍繞侵略者在索卡拉齊亞城的矮牆上修築的箭堡和垛口,吞噬一切的烈火和彈幕的炙烈光影帶走了一切。
就在炮兵陣地後面,南方軍排開了沖車和十幾輛樓車組成的第一攻擊集群。泰坦戰士的鋼鐵鎧甲就在這些龐然大物附近閃耀著海洋一般的光彩!只要浮雲一動、陽光陡然猛烈,鋼鐵海洋便發散出金屬的特有光閃。刀劍、盾牌、長矛、刺槍,所有的凶器都在這片令人難以直視的光彩激流中湧動,戰士的身影完全消失,只有泛著蔚藍的大地、只有蒸騰著濃黑的鎧甲叢林。
「恩……」魯賓元帥難得地點了點頭,若是說到衝鋒陷陣,無論是戰役中的哪支部隊都無可指摘。
達答拉斯將軍稍稍靠向身後,一名知機的通訊官立即對他耳語幾句。南方軍的參謀長向軍群司令官示以眼色,然後便悄悄退到所有人的後面。
魯賓元帥早已留意到正待偷摸落跑的達答拉斯,老人朝從前的小秘書使勁兒擺了擺手:
「去吧去吧!快去告訴咱們的最高統帥,就說一個口齒不清的老頭子賴在尤金將軍的指揮部裡發神經!」
達答拉斯停下腳步,他只得苦笑以對:
「校長……這裡也是奧斯涅攝政王殿下的臨時指揮部,殿下人已到了帳外。」
魯賓剛剛培養起來的好心情瞬息跌入谷底,他瞪起眼睛,「那你還在等什麼?請他過來!」
※※
達答拉斯領命而去,在場的人都看出了他的無奈。
和事先的分析差不多,泰坦近衛軍的最高統帥選擇南線戰場做他的戰地指揮部是必然的舉措。就戰役整體而言,南方軍給敵人的打擊力度和他的戰事進度恰成反比,在四方陣營中間,南方戰士因由維耶羅那血戰產生的仇怨盡數發洩在正對面的法蘭人身上,可包圍圈中的法蘭王國軍依然擁有二十至二十五個軍的完整建制,面對南方軍的強攻,法蘭人守得異常艱辛,可也守得穩如磐石。
與幾成一盤散沙的利比裡斯人比起來,威典王國軍在最初的突圍作戰中的表現仍要稱為可圈可點,但以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為核心的西方集團軍群沒有給威典人留下逃出生天的機會。強大的水仙騎士團在進一步鞏固了西方集團軍群的陣地之後,並不像外人以為的那樣原地駐防,而是化整為零,借由夜色掩護,在圍殲戰打響之後的每一個夜晚四處出擊,殺得威典王國軍不得不全面收縮陣營,無奈之下只得與法蘭集群和利比裡斯集群合兵一處,共同面對全員被圍的絕望局面。
這樣一來,在包圍圈核心。勢力最為壯大的法蘭集群佔據了以索卡拉齊亞城為中心地南部陣線,不到十五萬人的威典集群和可有可無的利比裡斯集群負責餘下地三個方向。這種戰場態勢對威典人和利比裡斯人來說都是難以接受的,奈何急於逃竄地荷茵蘭集群過早地退出了這場戰爭。威典和利比裡斯遭遇的苦楚只得往自家人的肚子裡咽。
應該說,直到此時此刻。也就是教歷802年8月28日,在佈置了最後一次總攻的出擊位置之前,泰坦近衛軍和水仙騎士團才真正徹底地全面地完善了他們對敵人的包圍圈。
從始至終,拋去只與勝利一線之隔地荷茵蘭人,法蘭和威典王國軍從沒放棄過突圍作戰!就連怎麼看怎麼礙眼的利比裡斯王國軍也朝守在鋒線上的泰坦軍人丟過石頭。可見戰事一直是在焦炙和反覆爭奪中向前發展。
按照魯賓元帥對這場殲滅戰的理解,大的決策固然是以逼使敵軍無條件投降為戰略目的,可追尋這一終極目標的手段和態度不該像他的小學生那樣拖泥帶水不緊不慢!
戰役已進行到最後階段,現在我們可以看出,就整體而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和他的幕僚們選擇了一種穩步推進、階段發展的消耗戰法,這種戰法保證了敵人地大部集中、保證了包圍網絡的逐步完善,但在另一個方面,魯賓元帥的壞脾氣主要來源於近衛軍對自身資源地不合理浪費,這種浪費的代價是天文數字的人力、物力和財力都被用來修築隔離溝、填充糧草、無限制地擴大補充兵和預備役。若是按近衛軍總參謀長自己的戰術進行安排,投入可以縮減到最小,而最後地戰果將會完全一致。兩相比較之下,他的小奧斯卡就顯得很不成熟,甚至有些討厭!
和一位老元帥的駕臨是兩碼事,最高統帥的到來不但讓漫山遍野的泰坦戰士紛紛跪伏於地。還讓聲聲萬歲的壯烈歡呼在整個穹蒼之間迴盪不絕!
帝國的現實主宰者穿戴一身戎裝,披掛著許久都未上身的野戰裝備,他策著魔獸一般高大的黑色戰馬,在皇室神牌和安魯神牌的拱衛當中,像歷史上所有那些偉大的統帥一樣,緩緩地踱進戰區,用輕微擺動的手臂和微微牽起笑意的親切面孔迎向他的信徒、他的騎士、他的軍人和他的臣民。在此時此刻,他就是一位帝王,軍人的帝王!一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軍人統帥。
走出人海、走進將校軍官們齊聚一堂的高地空場,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所有的軍官都在黑色魔獸前進的道路兩側單膝跪倒、立劍於地,當最高統帥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他們就低下從未垂落的頭顱,用無聲的敬禮恭迎王者的駕臨。
比之普通士兵展現的那種樸素的、濃烈的、難以抑制的豪情,泰坦軍官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歡迎儀式是寧靜的,人們只是無聲無息地跪在王的腳邊,即不歡呼,也不與王打招呼,他們用實際行動表達了一個概念:在這裡,在他們置身的天地之間,只能有最高統帥一個人的聲音!
奧斯卡輕輕打著馬,經過肅靜的軍官陣營,他的微笑仍掛在臉上,道路兩側鴉雀無聲,可仔細看看這些跪伏在地的軍官!他們的面孔和神情並不像看上去的那樣冷靜!他們或是目光炯炯,或是狂熱激奮!每個人都緊緊抿著嘴唇,用沉默來遏制心聲,可他們在巍然不動中孕育著的肢體語言卻異常清晰地傳達了一個信念:
面對統帥!舉劍向天!歡呼!歡呼!再歡呼!用最炙烈最雄壯的歡呼告訴天頂的神明,他們的統帥當封世界之王、人間天主!他們的統帥就是照耀泰坦大地的太陽!宇宙和世間萬物的中心!
在營帳門前跳下馬,沒有理會同樣跪在自己腳邊的達答拉斯,奧斯卡隨隨便便地把雷束爾的韁繩丟給了一名趕到近前的聖騎士。
在無聲中,最高統帥四下打量一番,他似乎對現場的氣氛不是十分滿意,於是他就扶起了一名跪在人群裡的軍官。
不湊巧!這位軍官是所有在場的軍官裡面軍銜最小的一個!
「少尉……你想說點什麼嗎?」
奧斯卡笑呵呵地打量著對方,這個面相青澀地小傢伙顯然是剛剛從軍校畢業,攝政王殿下還看得出。對方是一個體面的貴族子弟,就像許多為了信仰和榮譽感參軍入伍的小伙子一個樣。
「元帥……元帥……」在軍中剛剛度過成年禮地近衛軍少尉說著說著就抽泣起來!光明神可憐見!也許是因為太過緊張、也許是因為太過激動、也許是因為太過緊張和激動!他竟當著在場的所有將校和最高統帥地面淚流滿面。
奧斯卡和身邊的一干高級軍官面面相覷,對面這個小傢伙是怎麼了?
「萬歲……祖國萬歲……近衛軍……近衛軍萬歲……統帥……統帥萬歲!萬萬歲!」
等到小小的近衛軍少尉艱難地表達了他對滿面涕淚的觀感。奧斯卡就和周圍的軍官大聲笑了起來。
最高統帥拍了拍小軍官地肩膀,「路還長著呢小傢伙……」
攝政王殿下被眾多軍官和護衛簇擁著。他在走進指揮大帳之後還不忘回頭看了看那個情感豐富的少尉軍官,奧斯卡想到自己在那個年紀時的樣子,他不是那麼愛哭,但面相是一樣的年輕、青澀!那是一段如火如歌、如詩如畫的歲月,對於現在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來說。那時的心境再也不會有了。
魯賓元帥還是接受了最高統帥的擁抱,他被那個衝動的小伙子抱得太緊了,等到奧斯卡放開他的時候,老元帥發出一陣兇猛地咳嗽!連續不斷的戰事和艱苦卓絕的荒原行軍完全破壞了老人地健康,魯賓在靠大把的藥物和驚人的毅力堅持主持世界上最殘酷最傷腦筋的工作。
「我地老爺爺!沒有任何語言能夠形容我此時此刻的心情!」這是奧斯卡的開場白。
「是啊!感謝光明神!看來我要比你這個傻小子還長命!」這是魯賓元帥的答覆。
奧斯卡皺起眉頭,是他聽錯了嗎?他以為自己的老師會像那個涕流滿面的小男孩兒一樣撲到他懷裡,再親他的面孔。
「這是怎麼了?這裡有人惹您生氣了嗎?」奧斯卡掃視了一遍在場的南方軍官,包括南方軍的司令員和參謀長在內,所有人都像見到鬼一樣躲開了最高統帥向他們發來的探詢的目光。
「不關他們的事……」魯賓邊說邊指了指眼前的戰場,「看看你幹的好事!」
奧斯卡的視線落在戰場上:南方戰士排開了氣勢恢弘的進攻陣勢。
塔裡的納索夫兩位將軍的身影在硝煙瀰漫的炮兵陣地上若隱若現!似乎……這個勢頭還算湊活呀?奧斯卡一點也看不出魯賓元帥會把脾氣發在何處。
「看不出來?」
奧斯卡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瞪大無辜的眼睛。
「真的看不出來?」
奧斯卡無可奈何地攤開手,他和老師久別重逢的喜悅心情已經跌進谷底。雖然他在內心深處抱怨著老人的固執性格,可魯賓一向如此,奧斯卡只能責怪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通常情況下,只要遇到有人犯錯誤。作為導師的魯賓校長可不會顧忌場合,他會在第一時間義正詞嚴地糾正這個錯誤!即使對面站著帝國的現實主宰者,只要這個人做過老人的門徒,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小子!你錯了!」
「咱們別兜***了!」老人對門徒的遲鈍徹底失望,他指了指遠處那座搖搖欲墜的小城:
「你有沒有想過……法蘭王國軍要是聯合威典王國軍拒不投降的話,你該怎麼辦?」
附近的軍官都在看著,奧斯卡尷尬地抓了抓頭,他已經是帝國武裝力量的最高統帥,但他的導師似乎並不這樣認為:
「哦啦……我覺得……哦不!是軍部參謀部和作戰部的同僚們一致認為,並不存在您所說的這種可能!」奧斯卡說出心裡話,也是大實話,在歷次突圍作戰都被近衛軍以雷霆之威粉碎之後,徹底陷入重重圍困的法蘭王國軍和威典王國軍沒有任何理由繼續堅持作戰,在喪盡顏面的戰敗和協議投降之間作出選擇應該不難。
「這只是你一相情願的想法!」魯賓元帥斬釘截鐵地下了斷語,「要不是你選地那位總參代長官還有點帝國軍人的風範和氣節,我早就把他降到列兵去鍛煉!看看你的幕僚都給你出了些什麼主意?而你也不動腦子仔細想想!」
在場地軍官都被老元帥的直言快語嚇了一跳。他們著實為最高統帥捏了一把汗,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似乎並不打算據理力爭,他只是傻呵呵地笑著。用討好地眼色打量自己最為尊敬的導師和長輩。
魯賓元帥的脾氣發起來沒完,從近衛軍完成針對敵人的初步包圍之後他就憋了一肚子的氣。各種寶貴地戰爭資源就這樣被他的小學生和一群一無是處的應聲蟲給浪費掉,而人們還口口聲聲地說這是為了避免造成士兵的不必要的傷亡,聽聽!聽聽!多麼冠冕堂皇,沒腦子的人們難道就沒想過只要戰爭拖延一天,士兵的傷亡就地不斷積累!這個道理多麼淺顯!
「你應該到西方戰場和敵占區去看一看。看一看你的敵人把這個富庶的國家破壞成什麼樣子!國家戰爭資源和人力、物力以及財力資源都是有限的,你用這些累世儲備起來地有限資源成就你的不敗之名,我只能把這種做法理解為狹隘!」
奧斯卡連連點頭,就像他根本不知道老元帥對他的批評有多麼嚴厲!
「我理解你作為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地求勝心理!但你別忘了!你同時也是帝國的攝政王,你應該站在阿萊尼斯女皇陛下那樣的高度為整個帝國和這個帝國的臣民考量對敵策略!在卡爾查克特戰役取得大捷之後,當務之急不是逼使你地敵人向你低頭認錯,而是盡快把他們趕走,奪回失去的領土,穩定動盪的社會局勢……」
說到這裡的魯賓元帥突然壓低聲音,「小傢伙!這是你自己的帝國、你自己的臣民!對待敵人要用七分力。剩下的三分是給自己的力量做鋪墊!你贏得了戰爭、贏得了偉名,卻輸了寶貴的時間!」
奧斯卡終於搖了搖頭,「我不太明白!」
老元帥還給小學生一個大大的白眼。「你當然不明白!你知不知道重新建立西方防線需要多少時間?你知不知道在飽經摧殘的敵占區恢復秩序、恢復生產需要多長時間?維耶羅那是怎樣一座城市你最清楚不過,可為了你在中央戰場上的偉業,你又如何知道維耶羅那的廢墟散落著多少塊磚?我們要把那些磚塊一顆一顆地揀起來,修補、粉刷。嚴重的就要推倒重建!帝國的民生經濟和地方政體的約束力已經倒退了好幾個世紀,這是你的帝國!得由你的手重新建立被人破壞和被你自己揮霍的一切!」
「您是說……我們只要把他們趕走,然後再以有限的國力資源抓緊時間休養生息……」
「晚啦!」老元帥慨然長歎,「我率領西方集團軍群出現在該在的位置上,這是對你的承諾!這樣做的最有效的後果就是加速反坦聯軍向邊境逃竄,可你……你給我出了一個難題!你選擇把他們包圍起來,成就一世偉名!你太年輕!你不知道在一世偉名和一個千年帝國之間該怎麼選!」
奧斯卡搖頭,連連搖頭!
「不懂!老師!我真的不懂!難道在實質上殲滅瓦解敵人的有生力量就是錯的嗎?如果放任他們安然退返各自的王國,下一次組建反坦聯盟就會在來年!那個時候我們就能恢復帝國民生了嗎?」
「多麼傻的問題!」魯賓毫不留情地瞪了過來,「德意斯人撤退了嗎?」
奧斯卡點了點頭,「三天前就已開始全線撤退,看他們的架勢……再有兩個星期就能撤到邊境那邊。」
「俄列人按時出兵了?」
奧斯卡又點了點頭,「完全遵照戰前協議!庫列佐夫一世皇領軍親征,在我們接到盟友送來的消息時,哥薩克騎兵的前鋒部隊已經攻抵德意斯北部的傳統防線。」
「就是這個道理!」老元帥的心情似乎平復下來,語調也緩和了一些。「國家力量的消漲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在實質上殲滅瓦解敵人的有生力量地確能夠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一個國家的對外策略,但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利益決定一切!今天是敵人、明天就可能是盟友!世上沒有絕對地事!所謂反坦聯盟的立場也一直在變!過分地打擊你地敵人只會讓你和敵人之間的距離更加遙遠。等到你有需要讓敵人變成朋友的時候,最大的阻力就會變成你對敵人的打擊太過慘烈!」
奧斯卡似乎有些明白,但更多地仍是迷惑不解:「這……是戰略還是……」
「不!這不是戰略!」魯賓異常肯定:「這是政治!戰爭和戰略只是政治的終極手段!我承認。你已經是一位優秀的軍事統帥,但你的政治觸覺和政治思維仍需要一番歷練!」
「法蘭王國的宮廷使者已經在趕來此地的路上了……威典國王裡約裡耶姆一世也給阿萊尼斯送去一封措辭恭謹的個人信件。政治這個東西……」
「千萬別小看政治!」老元帥打斷了小學生:「政治是萬能的!黑能被它變成白、白能被它變成藍,關鍵就看你怎麼運用它!在戰場上,一味爭勝而忽略了政治因素,這會最終導致你的敗北,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常勝將軍。戰爭或許能讓你在政治上佔據優勢,可不是必然,就像現在!」
魯賓元帥說到這裡不禁再次加重語氣:
「無可否認,不管面前地敵人如何選擇,你都將獲得一場空前的勝利!可在政治上!於泰坦境內損失了五十多萬子弟兵的西方王國聯盟會視你為蛇蠍!你在軍事上地不斷勝利也會引起現在的盟友對你提高警惕,等到他們也認為必須得打擊一下你的氣焰時,你面對的就是整個世界!你地勝利、你的威望、你借由戰爭獲取的一切優勢都會把你推到所有人的對立面!」
「這就是政治?」奧斯卡的口氣透露出他的驚疑和膽怯。
「沒錯!這就是政治!政治的最深層的內涵就是平衡,西方王國聯盟希望借由戰爭獲取國力上對泰坦的平衡,你的勝利卻進一步地摧毀了這種平衡!等到你的力量進一步攀升,就會有越來越的人加入進來。謀求對泰坦的平衡,這一點你已無法避免!」
「您的意思是說……未來的某一天!我會是整個世界的敵人?」
「不!不對!」魯賓擺了擺手,「看來我的話嚇到你了!但你得明白。我的意思是你若真的有決心、有信心經營這個神聖偉大的帝國,你的敵人就是整個世界!」
「我的敵人是整個世界?」奧斯卡苦笑起來,「這和我會是整個世界的敵人有區別嗎?」
「傻小子,動動你的腦子!兩句話只是看似一致!可其中有著本質的區別!」老人的目光突然透出炙烈的光焰。他那微彎的脊背也在一瞬間抖擻起來:
「你的敵人是整個世界!你可以運用一切政治手段在整個世界尋求盟友,但前提你得明確——你若為皇,敵人就是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國王,因為你並不是他們中的一員,從來就不是!你的上位借由龐大的軍人集團!這使你的皇冠和你的國家在一開始就具備了最危險的侵略性!你的盟友在和你打交道的時候,不管是未來還是現在,他們最先想到的永遠是這一點!」
「所以呢?」
深謀遠慮的老人看了看早已避到遠處的近衛軍軍官:「軍人展示出的暴力是一柄雙刃劍!我是軍人,一個老軍人!我早就看透了這一點!」
「您沒回答我的問題!」
魯賓露出苦澀的笑容,「所以你會是一個孤獨的皇者!因為你已明確你的敵人是整個世界。而同時,你是一個幸運的皇者,你有他們!」
奧斯卡順著魯賓元帥的視線望了過去,一大群近衛軍軍官正衝著這邊交頭接耳,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佩帶著各式各樣的勳章,他們的功勳加在一起可以抵上世間一切榮譽,奧斯卡知道這時才豁然發現這一點。
「你太年輕……真的不夠老練……」魯賓元帥又發出這樣的長歎。
奧斯卡只得扮成無辜的樣子,直到現在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錯在什麼地方,魯賓說了很多,若把這些東西全部聯繫起來。奧斯卡覺得這幾乎囊括了世界上所有關於政治和戰爭的理念。
「您為什麼沒有在我做出決定之前告訴我這些?」
魯賓不耐煩地瞪了過來,「在你做出決定之前?你做決定的時候我還在佐蘭迦沙濕地那個鳥不生蛋地鬼地方挨餓呢!等到我費了千心萬苦走出無人區,你已經擺出一副全面包圍的架勢。這時還要我逼你打消徹底戰勝反坦聯盟這個偉大的念頭嗎?那樣做只會讓戰場態勢出現利於敵人地一面!」
「謝謝您……」奧斯卡發出來自心底的呻吟。
魯賓搖了搖頭,「失望越大。失望越大:責之深,愛之切!奧斯卡!我愛你!你這個小傢伙讓我看到了身為軍人身為帝王地一切品質,這一次!你情有可原!但下一次……下一次我可能見不到了,所以希望借由今天這番談話給你提個醒!政治的手段是戰爭,反之卻不是!多用政治頭腦思考問題。在思考政治問題的時候離那些當兵的遠一點,這對你的未來、對帝國地未來有百利而無一害!」
「是!導師!」奧斯卡鄭重地點頭,他有一種感覺,除了眼前這位身形憔悴的老人,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對他說出同樣一番話。
「您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泰坦帝國的最高統帥拿出了學生該有的姿態,他指了指面前的大戰場,那裡有120萬泰坦軍人組成的包圍戰線。
「戰爭必須結束!就在今天!」面對現實中的最高統帥,魯賓拿出了毋庸質疑的口吻:
「無條件投降還是算了吧!再有半個月你也爭取不到!眼前發動的總攻只會增加傷亡數字,光是精銳的二十萬法蘭王國軍就夠你啃上幾天幾夜!」
「談判?」奧斯卡虛心地試探。
「是啊……談判!」雖說魯賓力主放棄決戰,可他在提起這仵事時還是帶著遺憾地口吻。他畢竟是一位元帥,一個徹頭徹尾的軍人。
「還是給西方王國裡面的兩個主流強國留些臉面,有荷茵蘭人做那個可憐蟲就足夠了!」老人語氣一變。他並不像年輕地統帥那樣留戀戰場上的偉名。
「在你與西方王國聯盟的代表坐上談判桌之前,包圍圈裡的四十萬聯軍必須放下武器,你得告誡他們,這不是變相地投降。而是為了四十萬聯軍官兵的生命安全!若不放下武器,泰坦軍人就有權力消滅這些入境的外國武裝人員!」
「怎樣處理這些放下武器的兵員呢?」
「監管!他們還不完全是戰俘!在你與西方王國聯盟達成最終諒解協議之後,由水仙騎士團監督聯盟軍撤出國境線!不過在此期間,帝國近衛軍和水仙騎士團有權扣留任何一支聯軍部隊,用以……用以……」
老人沉吟了一陣,他得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用以清查戰爭罪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似乎已經開竅了,他的這個提議終於得到近衛軍總參謀長的讚歎。
「沒錯!就這麼辦!」魯賓點了點頭,他的背又弓了起來,眼光又渾濁起來,在對小學生進行了一番長篇大論之後,他似乎在一瞬間蒼老了十年。
「傳令官!」最高統帥的喝令吸引了所有的人注意,包括小柯克在內,一下子跑過來十多名待命的傳令官。
「命令所有參戰部隊即刻停止進攻!約會聯軍主官,就說我們要談判!」
傳令官們面面相覷,這好像不是即定作戰方針裡的任何一個條目。
「快!別讓我再說第二遍!」
最高統帥的敦促發揮了作用,傳令官迅速散去,留下一大群莫名其妙兼又對戰事轉變一無所知的泰坦軍人。
「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你的原定戰略是不是冒著很大風險!」
奧斯卡皺起眉頭,他又有些不解。
「你不會忘了吧!你連我的第一個問題都還沒有回答呢!如果包圍圈裡的三國聯軍拒不投降,選擇與你死戰到底!你會怎麼辦?」
「哦啦……」奧斯卡哦啦不出什麼東西,在他的戰略設想裡根本就沒有過這個可能。
「小傢伙!難道法蘭指揮官和威典指揮官在戰前就已告訴你他們在四面被圍的時候會選擇無條件投降嗎?看看你的戰略是多麼一相情願,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裡面的法蘭人和威典人打算做一回死戰不降的烈士,你費盡心機把他們圍困在這裡不是給自己掘墓嗎?要犧牲多少帝國軍人才能把這些決意死戰的敵人徹底消滅?」
奧斯卡無言以對,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那麼堅定地認為包圍圈裡的敵人在事不可為的時候會向他主動投降,作為最高統帥,他應該也必須考慮到「萬一」帶來的危險,但他沒有!所以魯賓元帥對他的指責全部都是成立的,他根本無力辯解。
「想知道我的辦法嗎?」
奧斯卡點了點頭,他的雄心壯志和「勃起」挑惹的激情都已冷卻下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就像剛從水底上岸,腳底到頭心淋透了冷汗!萬一他的敵人寧死不降那該怎麼辦?這竟是一個死結,也是死劫!有這個萬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會一步從天堂落入緊臨地獄的深淵。
「我親自為你跑一趟吧!」魯賓元帥突然探手指了指敵人佔據的城垣。
「您在開什麼玩笑?這就是您說的辦法嗎?您可真是算了吧!」奧斯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可不會讓您去冒這個險!我依舊是最高統帥!我否決!堅決否決!」
魯賓押了押筋骨,他根本就沒理會小學生的叫囂:
「不然……你讓我怎麼辦?」老人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你呀……就把這當作是一次教訓吧!教訓你的剛愎、教訓你的驕傲、教訓你對戰爭的一知半解!如果法蘭人決意死戰,估計他們決不會放過我這個送上門的近衛軍總參謀長!如果他們有心投降,我就能回到我的牧場安然度過晚年!」
「老師……」奧斯卡單膝跪倒,渾身發顫,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及面前這位老元帥的十分之一!除了內疚和自責,他也再沒有直視這位師長的顏面。
魯賓元帥歎了一口氣,「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我的孩子!」
奧斯卡無言以對,他只是虔誠地單膝跪地,直到老人離開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