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昏暗,向南開著一扇刻著木雕的網格小窗,窗外陰霾滿天,窗內愁雲慘淡。狹小的靜室擺著一張行軍床和一張四腳方桌,床是近衛軍制式的帆布床、方桌是鎮長家裡的收藏,兩樣東西都很普通,只有縮在角落的一具冰熊沙發,張顯出與房間格調完全不一致的怪異氛圍。
十年了吧?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始終帶著這具沙發,沙發的框架包裹著一整張北海冰島才能捕獲的冰熊皮,頭、血盆大口、透露凶光的眼睛、閃耀寒芒的利齒、強勁有力的巨掌,就像標本一樣,冰熊皮保存著一切聲勢駭人的東西。
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癱坐在沙發裡,他狀似無事可做,自從他擔任最高統帥以來,工作似乎比以往更加輕閒了!只要是他說過的話,就會有人進行記錄,再以命令的形式分散四方:只要是他的命令,就會有數以萬計的人領命而行,甚至不會問他為什麼!當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猛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處於一個像天空一樣高遠的位置時,他就不免產生這樣或那樣的疑惑!
他到底在尋求什麼?
十年前,或者是說在泰坦帝國這位現實主宰者的成長過程中,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到了現在,他似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即使加冕為帝也只是早晚的事,那麼……之後呢?之後該怎麼做?
奧斯卡拖住下巴,他的思考在這兒卡住了!
經營一個帝國可不是嘴上說說那麼容易,要不然歷史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昏君!這些敗壞了一世聲名地君主並不都是白癡蠢貨。有些甚至是藝術家、詩人、學者!可他們仍被稱為昏君,這就說明治理國家是一個難之又難的難題,如果不是情勢使然。爭著搶著做皇帝的人才應該是白癡蠢貨!
奧斯卡並不蠢,認為他是笨蛋地人都在地獄裡啃食苦果。但總的來說(多半是他自己認為地)在治理國家這方面,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完全是一個三流貨色,就拿軍情部門上報的「南方五省經濟地勢發展轉移報告」來說,即便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窮盡腦汁。他也搞不清楚報告上列出的條目到底是在交代怎樣一件事,這得問問精於此道的菲利普古裡安伯爵,可該死地!菲利普的父親就是領頭跟攝政王殿下作對的那個老傢伙。
拋開紛亂的國家事務和總也理順不清的特權階級利益問題,奧斯卡的頭腦也得不到片刻輕鬆,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偉大統帥的偉大決策即將創造偉大戰果的時候,荷茵蘭人偏偏給他出了一個難題!
看看時間,馬裡亞德加阻擊戰已經持續一個鐘頭,除了隻言片語兼且語焉不詳的戰報,泰坦帝國武裝力量的最高統帥根本就不知道那個偏僻地後勤渡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可以想見。這種狀況是極端危險的,荷茵蘭人很有可能突圍而出,一旦防線被敲開一個缺口。想要填補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殿下……」走進門的加布裡約翰特上將已經等了半刻鐘,他不能任由最高統帥繼續保持呆滯地面孔。
「哦啦……你來了!」奧斯卡移動了一下麻痺的肢體,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頭疼」
「已經徹底搞清楚了!不過……」總參謀部代長官頗為遺憾地晃了晃手裡的軍情通報:「現在搞明白這些事情似乎稍稍晚了一點。」
奧斯卡點了點頭,時間的確晚了一點。這一點不是一個時間點,而是一個時間段。
「說說吧!即使渡口失守,我也得搞清楚荷茵蘭人是怎麼辦到地!」
加布裡約翰特在攝政王的示意下坐進了一張高背靠椅,他從書桌上的一大疊戰場地圖裡揀出了最小的一份:
「馬裡亞德加渡口,應該說……忽略了這個地方並不是多麼不可原諒的錯誤,至少我們有過這種擔心,而且我們把殺傷力最強的火器部隊全都部署在……」
「我不想聽這個!」奧斯卡打斷代理參謀長的話。
約翰特上將只得無可奈何地攤開手,這個時候,攝政往殿下的勤務官走進門,德克斯頓中校身後還跟著幾名拖舉餐盤的士官。加布裡將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讓到一邊,士官們就把最高統帥的午餐放到桌面上,壓住成捆的文件和散亂的地圖。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自己揭開餐盤上的銀罩,按理說他從來不會為煩心事耽誤胃口,可這次不同,他只是朝著罩子裡的美味佳餚看了一眼,然後便對德克斯頓中校用力地擺了擺手。
「撤掉!」小柯克立即吩咐負責伙食的士官們,就像來時一樣,人們又拖著餐盤無聲地走出門。
加布裡約翰特將軍復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用手背敲了敲壓在膝蓋上的牛皮挎包:
「殿下,根據軍情當局和一線阻擊縱隊聯名遞交的戰役背景分析報告,我和參謀部的同僚大致將荷茵蘭人的突圍作戰分作三個部分!」
「說說看!」奧斯卡打起精神,他在冰熊沙發上挺直上身。
「第一!」總參代長官用一雙大手按住馬裡亞德加渡口地區的戰場示意圖。「從荷茵蘭王國軍在這次突圍作戰中表現出的突然性和進攻力度來看,至少是在一個星期甚至是兩個星期之前!接過聯軍指揮權的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就已經把突破點定在馬裡亞德加——要不然的話,我們的軍情觀察員和一線部隊不會對荷茵蘭人的動作沒有半點察覺。」
「假設拉梵蒂元帥是在半個月之前策劃了這次突圍作戰……」加布裡將軍邊說邊攤開手,渡口南岸就在地圖上顯露出來。「那麼……在馬裡亞德加遭遇突襲之前,荷茵蘭王國軍的移動、包括對肖伯河沿岸各處渡口發動的襲擊都可以理解為佯攻。整個荷茵蘭集群地運動都只是為了在今天上午搶渡河道逃出生天!」
「第二點呢?」奧斯卡扶住下巴,他倒是專門研究過荷茵蘭指揮官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製造的戰例,只不過他低估了這位元帥的戰爭智慧。
「第二!我們得承認。這個錯誤是不可原諒地!」加布裡將軍起身向最高統帥敬禮,「我本人謹代表參謀部全體同僚向最高統帥閣下致歉。我和同事們在制訂作戰方略的時候完全忽略了這一點!」
「哪一點?」
總參代長官換過一副戰場全景地圖,這副地圖上描畫了包圍圈內地其他三方集群:
「我們沒想到荷茵蘭人有勇氣拋棄他們的盟友獨自發動突圍作戰!」加布裡約翰特上將指點著地圖上的三個位置:
「按總參之前的分析……我們的確考慮到聯盟軍由此處突圍、與北方地德意斯侵略軍匯兵的可能性,但是對於整個反坦聯軍來說,法蘭人和利比裡斯人在戰場最南端、威典人在戰場最西端,他們即時趕到馬裡亞德加渡口並發動突圍作戰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只有荷茵蘭人有機會接近渡口,並且能對這處遠離包圍圈核心陣營的渡口構成威脅!所以……總參一直以為,盧塞七世國王不會拋棄的西方盟友,一旦他拋棄了,他的日子會比現在更難過!可事實卻是……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並沒有顧忌盟友的感受,他選擇獨自脫離險境,將聯軍餘下的三方集群不負責任地丟給我們!」
奧斯卡點了點頭,事情很明顯!儘管他的指揮部門在此時此刻仍不清楚荷茵蘭王國軍到底在馬裡亞德加渡口投入了多少兵力,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拉梵蒂·穆廖爾塞既然下定決心放手一搏。那麼進攻渡口的敵軍數量一定相當可觀!
※※
這樣一來……荷茵蘭王國軍若是將主力全部靠向馬裡亞德加,那麼上游河道必然空置了大面積地防禦真空地帶,佈置在肖伯河對岸的近衛軍貝卡集群和斯坦貝維爾集群就可以借此機會強渡過河。佔據荷茵蘭人留空的戰場位置,完成對法蘭、利比裡斯、威典三方集群地全面包圍。
「真像是個元帥!」
「您指誰?」
「拉梵蒂·穆廖爾塞!」奧斯卡在這個時候不禁想到已故的銀狐阿蘭,「你沒發覺嗎?穆廖爾塞元帥和阿蘭元帥是一個類型的戰爭專家,他們都喜歡用最大的犧牲換取最大地代價!不過當然。犧牲的永遠是別人,保存下來的永遠是自己!」
加布裡,約翰特對攝政王的話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若從外交和反坦聯盟內部來看待這個問題……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是在自掘墳墓!如果荷茵蘭王國軍成功衝出了馬裡亞德佳渡口,把聯盟軍的其他三方留在原地等待帝國近衛軍的圍殲……」
「殿下您得相信我!」加布裡上將停頓了一下,然後他就頗為遺憾地歎息了一聲:
「戰後……或者說就是在不久的將來,等到怒火中燒的法蘭攝政王、軟弱無能的利比裡斯國王、英明神武的裡約裡耶姆一士王一同向荷茵蘭國王追究戰爭責任的時候,盧塞七世一定會把救了他和數萬官兵一命的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獻出來,到時候……拉梵蒂元帥會死得很慘!而且是被自己拯救過的祖國和王室無恥地出賣,從這個角度來說,他的選擇可一點也不聰明!甚至可以說是白癡加蠢蛋!」
「誰說的?」泰坦攝政王不屑地望了過來。
「那您怎麼解釋?」
奧斯卡望向窗外,他的面孔肅然沉重,看得出,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對那位遠在馬裡亞德佳渡口指揮作戰的荷茵蘭統帥充滿敬畏:
「你能想到這一點,拉梵蒂元帥又怎麼會想不到自己後事如何?但我問你,荷茵蘭王國在這次侵略戰爭中投入了多少兵力?」
「舉國之兵!包括最具殺傷力的現代化火器部隊在內!」
「他們損失了多少?」
加布裡約翰特上將深深地凝視著最高統帥,他已經理解了攝政王殿下的言下之意:
「如果無法成功突圍……荷茵蘭王國很有可能全軍盡沒,在損失了二十萬到三十萬青壯年之後。至少在接下來地半個世紀之內,荷茵蘭人會就此一蹶不振,這個王國不會是任何人的對手!」
「沒錯!」奧斯卡肯定地點了點頭。「法蘭被圍,戰場損失並不會動搖國本;利比裡斯被圍……誰在乎呢?這是個應聲蟲。典型的騎牆派;威典被圍,我相信以裡約裡耶姆一世國王地雄才大略,他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所以戰場損失也不是問題。只有荷茵蘭!荷茵蘭若是敗於此戰,就像你說的那樣。這個王國會就此一蹶不振,在至少半個世紀之內任人欺凌!所以我說……拉梵蒂·穆廖爾塞當得起軍事戰略家這個稱謂,儘管我無法體會像他這樣充滿抱負和戰爭智慧地軍人侍奉一個白癡國王會有多麼無奈,但他做到今時今日這一點,已無愧於他的國家和王室,他是一位偉大的統帥!」
加布裡上將緩緩地點了點頭,「他在做出獨力突圍的決定時必是已經準備好犧牲自己……只為他的祖國能夠留存一部分繼續和列強周旋下去地有生力量!他確實是一個偉大的軍人,就像阿蘭元帥!」
「還不止如此!」奧斯卡離開了他的冰熊沙發,「荷茵蘭如能獨力突圍,在保存了自身續戰能力的同時。又把將近三十多萬法、利、威聯軍推入深淵,這進一步削弱了三國的軍事力量!等到這三個國家向荷茵蘭國王追究責任的時候,荷茵蘭王國軍還有作戰的本錢。這個國家就不逾發生被人瓜分的危險!所以……」
「所以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確實是一位偉大的軍事戰略家!」加布裡,約翰特有些動容地接過攝政王殿下的話,不過他還要補充一句:
「但是……應該說……他是一位注定要被自己地國王送上斷頭台的偉大的軍事戰略家!這不公平!他救了荷茵蘭、救了盧塞七世、救了所有參與戰爭地荷茵蘭士兵!」
奧斯卡擺了擺手,「世上哪有那麼多公平的事?拉梵蒂元帥已經為自己規劃好了未來,他的死能換來他的國家轉危為安。這足夠他驕傲自豪地了!」
總參代長官沉默下來,一位偉大的戰爭統帥死於上層權利階級之間的互相詆毀……作為一名泰坦將軍,他該為敵人的陣營裡面少了一個聰明人而感到欣慰,可他在內心深處卻湧起無盡的悲哀,作為軍人的悲哀。
「說說第三點吧!」奧斯卡坐回他的沙發,選了一個早就證明是最舒服的姿勢。
「第三點就是馬裡亞德佳阻擊戰本身!」加布裡上將撇開腦海深處的思緒,他將精力重新放在錯綜複雜的戰術地圖上:
「在渡口南岸、距離河灘鋒線不到七公里的地方,第二縱隊和第三縱隊計有十五個師已經投入增援作戰,但荷茵蘭王國軍準備了充分的阻擊力量,而且阻擊力度驚人!據剛剛二縱司令員遞交的戰場通報來看,拉梵蒂元帥似乎是將集群主力一分為二,一部投入渡口突圍作戰,一部投入南岸內側的阻擊作戰!」
「二縱和三縱一點進展也沒有嗎?」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面孔像窗外的天空一樣滿佈陰雲。
總參代長官無奈地點了點頭:「抱歉殿下,從剛剛的戰報來看……二縱和三縱已經拼了命地進攻!這個時候,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名近衛軍戰士倒在衝鋒陣線上,但他們無法向渡口地區前進一步,荷茵蘭士兵像瘋了一樣……」
「四縱!把四縱也調上去!」攝政王猛地吼叫起來。
加布裡約翰特沒有說話,他只是用力點頭。
奧斯卡平復了一下激盪著怒火和不甘的心情,他看著一名通訊官帶走了動員第四縱隊投入戰場的命令文書,又看著加布裡將軍和幾名有資格出入內室的高級作戰參謀小聲地交換著意見。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想到時時刻刻都有一名近衛軍戰士倒在衝鋒陣線上,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徹徹底底地失去耐心!
「上將閣下!」
加布裡連忙立正。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指了指座鐘。「煩你親自跑一趟吧!代表我,也代表參與第二次衛國戰爭的全體官兵!轉告正在衝擊荷茵蘭阻擊陣線地二縱司令員和三縱司令員,在午後兩點之前。首都戰區的三支縱隊必須站在馬裡亞德佳渡口南岸!同時,荷茵蘭人將被驅散。回到他們在包圍圈裡的大本營!」
約翰特上將整理了一下軍裝,他在向最高統帥立正敬禮之後便朝身邊地通訊員下達備馬的命令。
「等一等!」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邊說邊走到總參代長官身邊:
「貝卡方面軍和斯坦貝維爾方面軍地增援部隊已經上路了嗎?」
「是的!」加布裡將軍異常肯定地點頭,「貝卡方面軍有兩個步兵旅已經登船,從河道上游順流而下,他們在一個半小時以後就能趕到戰場;斯坦貝維爾方面軍的狼騎兵走陸上線路、沿著黑森林邊緣的一條戰道。估計他們會在兩個小時以後加入作戰!」
「一個半小時和兩個小時?」奧斯卡氣惱地別開頭,「但願他們不會看到荷茵蘭人大搖大擺地走進森林!」
荷茵蘭步槍兵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了!他們抗著步槍、踩著鼓點、擎著軍旗,在第一輪齊射之後,他們向前推進了十五米,在距離泰坦擲彈兵的戰壕還有五十多米地地方重新站定。
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將軍用佈滿血絲的眼睛打量著狀似有恃無恐的敵人,他的家族戰士在敵人的第一次齊射中倒下了數百人,多為頭部和胸部中彈,這說明面前的敵人不但訓練有素,他們裝備的步槍也極具殺傷力!
「第一排舉槍!」沒有任何猶豫地發佈命令。
無數槍口從戰壕裡平伸而出。
「瞄準!」
無聲的槍口圈住了敵人暴露在鋒線上的身影。
「放!」
戰壕內外,槍口煙霧再一次瀰漫開來!硝煙中。「德林」式填彈壓藥步槍噴出的火蛇伴隨著清脆悅耳地轟鳴,無數枚子彈亮如飛梭,在空氣中勾勒出淡紫色的軌跡。這條光火組成的軌跡在遇到人體地時候便猛然中斷。血花飛濺、彈幕喧囂!
就和泰坦戰士遭遇的一幕完全一致,暴露在彈雨中的荷茵蘭槍兵像突然失去重心一樣齊齊栽倒,不過不同的是,泰坦戰士地火槍精度准、穿透力驚人!在鋒線上的一些位置。堅硬的鉛丸在透射柔軟的心臟之後又鑽進了第二個人的胸膛,這種情況令荷茵蘭槍手的指揮官臉色大變!
「上刺刀……」
侵略者等不及了!
明晃晃的刺刀在陰雲之底依然發出凜冽的寒光,刀叢一齊移動,就像不遠處的黑森林。
應該說,納索夫比有生以來的任何一個重要時刻都要緊張,他使盡力氣攥著手裡的指揮刀,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第一排放!第三排跟上……自由射擊……自由射擊!」
口令一個接一個,擲彈兵並沒有慌亂,面對怪叫著衝鋒而上的敵人,泰坦帝國最古老的勇士平穩地端起槍口,對著敵人的身影堅定地扣動扳機,然後就像往常那樣自動退到戰友身後,旁若無人地裝填彈藥,就像他們面對的只是一群亂鑽亂跳的兔子。
瘋狂的兔子們就快衝入泰坦戰士的戰壕,納索夫終於揚起戰刀,可令人意外的是,戰壕裡的擲彈兵並沒有加入這場宿命中的決鬥,森林中響起炮火的轟鳴,伴隨著近衛軍戰士震耳欲聾的喊殺聲!
炮彈在戰壕前沿炸開了,炮兵第一師的官兵打得齊准無比,泰坦尼亞戰士蹲了下來,紛紛用手臂擋住頭臉。彈幕中,血肉橫飛塵土瀰漫,敵人的殘肢斷臂就像天上掉餡餅一樣爭先恐後地落進戰壕。
位列後陣的近衛軍官兵和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叢林勇士吶喊著衝鋒而來,他們越過戰壕,越過戰友的頭頂!這些無所畏懼的戰士自然清楚火器部隊是克敵制勝的關鍵,他們不會讓擲彈兵面對面地跟敵人拚命。
在雙方陣營發生衝撞的一瞬間,炮火急襲消停下來。只有偶爾的三兩發炮彈落進侵略者地後陣,在河灘上掀起一片血液組成的迷霧。霧團和硝煙逐漸散開,更多的荷茵蘭士兵就整團整團地衝出岸線。
河岸渡口上已經滿佈敵人地身影。木筏甚至在河灘上累積成新的棧橋,在槍火和大炮地轟鳴聲中。仍有載滿士兵的木筏不斷衝至岸基,沒有了灘頭防線,侵略者得到了整隊的時間。
戰事逾發艱苦,泰坦戰士瘋狂地、忘我地揮舞著手中的刀劍,一個敵人倒下了、兩個敵人倒下了。等到自己也倒下了的時候,他們才發現對手地數量有增無減。
三排擲彈兵都已裝彈完畢,可面對眼前的混戰,納索夫將軍只得命令家族勇士們祭出法寶。擲彈兵解開腿袋,取出條狀的炸藥包,在炸藥包上插入甩棍,然後藉著營火點燃包裹炸藥的油紙包!看準敵人最密集的地方,火藥包紛紛騰空,帶著絲絲的火舌、帶著粉碎一切的呼嘯。
炸響了!在空中、在地上、在人群裡!無數團暴烈的光火完全罩住了緊緊聚在一起的荷茵蘭士兵。人群集中的地方瞬時變作屠宰牲畜地大型作坊,瀕死的慘吼、傷痛引發的哀號!爆炸、火光、烈焰、激射地鮮血、殘破的肢體!一切都在考驗經歷此情此景的士兵。
殺吧!任意地殺吧!努力地殺吧!放縱地殺吧!但不要忘了。殺與被殺是相互依存的。守衛渡口地八千子弟兵還剩下多少?沒有經歷過戰火洗禮的預備役士兵已經消失了,只有在戰場上的屍骸中才能找到他們的身影。近衛軍戰士從開始的以一敵四變成現在的以命換命,他們的劍慢了下來、他們的力量弱了下來、他們的怒吼停了下來。他們的疲乏佔據了神經,他們的失血速度快得驚人!
他們就要倒下了!熟悉戰爭的人都清楚這一點!儘管戰陣中心始終停留在擲彈兵戰壕的最前沿,儘管泰坦戰士憑著勇氣和決心死戰不退,可生命在不斷隕落。還能揮得動刀劍的人越來越少!
「第二十九門啦……」
「什麼?」塔裡探過耳朵,火炮的轟鳴早就令他的聽覺率先步入老人的行列。
「第二十九門!我們已經打壞了二十九門炮!」
塔裡竟然嘿嘿笑了笑,也不知他到底聽沒聽清楚,這位炮兵指揮官一把推開了報告這個噩耗的士兵,轉向一直守在自己身邊的要塞炮:
「不要停!瞄準岸基!打過去……打過去!」
要塞炮猛地顫抖起來,巨大的炮口噴出一團濃烈的光霧,整個炮身在衝力的作用下向後一靠,差點脫出炮車的制動軸!硝煙中炸響了沉悶卻又聲勢驚人的裂音,炮彈拖曳出一條燦爛的閃耀著豪光的軌跡,升起再落下,掉進一支剛剛衝上戰場的荷茵蘭團隊!下一刻,空氣的流轉似乎突然停滯了,氣流兇猛地收縮,再肆無忌憚地扭曲擴張,就像一滴重水落進螞蟻的群落,無數黑點在水滴濺射時飛散起舞,只不過空氣中流淌著血、地面上遺落著一大片不成人形的屍首。
塔裡憤怒地轉過頭,「為什麼停下來?為什麼停下來?」
炮兵戰士難過地望著指揮官,可他們束手無策!
塔裡踢翻了左一個右一個的彈藥箱,這個是空的、那個也是空的!
「彈藥呢?我的彈藥呢?」
「我們就快打空炮彈了!」不知是誰提醒了腦筋短路的師長大人。
「打空了?」塔裡像遭遇夢魘一樣發出囈語,他不相信,可散落滿地的彈藥箱都是空的,儘管炮兵陣地上仍在三不五時地打響火炮,可接近兩個小時不間斷的戰鬥已經清空了近衛軍第一炮兵師的積蓄,塔裡的面孔由白轉紅,他將被汗水浸透了的襯衫撕成碎片,然後猛地掣出指揮刀。
「你!」炮兵師長轉向自己的副官,「和預備隊留下來,你要保證第一師不會有一門火炮落入敵手!」
「我發誓!」年紀輕輕的蘇霍伊軍官向自己的叔叔立正敬禮。曾幾何時,家裡人都說他的這位叔叔會把聲名顯赫的蘇霍伊家族給斷送掉,可現在,他看到蘇霍伊這個姓氏在塔裡叔叔身上變成了世界最強炮兵地代名詞!
「如果破壞不了!我就把火炮推下河。如果荷茵蘭鬼子兵阻止我……您放心!我會把火炮吃掉!保證讓西方來的下等人連渣子也得不到!」
塔裡滿意地點了點頭,打光彈藥的炮兵戰士們已經圍了上來,他們拿起已經有些陌生地鋼刀鐵劍。用虔誠的眼光注視著指揮官地面孔。
「整隊吧!衝鋒陣型!」
炮兵戰士立刻響應,可在這個時候。他們的指揮官卻默默地走進黑黝黝的叢林。
菲歐拉維恩克利夫蘭伯爵小姐牽著一匹精壯的大白馬,她用軍靴的尖角踢開了眼前地石子,順著石子飛速竄進叢林的方向,她看到自己的未婚夫,與往日的不羈和從容絕對不同!走進女人視線的男人通體黝黑。硝煙和濃油完全模糊了他的面孔。
向未婚妻伸出手,女人順從地靠入男人的懷抱。塔裡仔細地嗅,沒有他所熟悉的髮香、沒有他所依戀的女人的味道,濃烈刺鼻地火藥味令他的眼睛淚如泉湧。
「去吧……就在這兒分手!」
「你要丟下我?」
「不!你知道這時暫時的!」
「不!你知道這是生離死別!」
塔裡無言以對,可他無法讓心愛地女人經歷身後那場絕地之戰!菲歐拉說得沒錯,這的確是生離死別,按照惠靈頓的說法,這一戰若是敗了!就表明戍守渡口的泰坦軍人一個不剩地倒在了陣地上!若是有一人得以生還,那就說明泰坦戰士地抵抗並不徹底,他們還能再阻止一個敵人逃出險境。
「不要浪費時間!贏了!婚禮就在明天;輸了!忘記我。忘記此間發生的一切,找個不是軍人的好男人!」
塔裡將未婚妻抱放到馬背上,他轉向第一炮兵師的旗手:
「保護好帝國女皇陛下賜予的軍旗。保護好這位女士,這是你在此時此刻唯一的使命!」
旗手立正敬禮,他牽住伯爵小姐的大白馬,不由分說便奔進叢林。
沒有痛苦地訣別、沒有聲淚俱下的傾訴。結束了?塔裡目送女人的背影,女人回頭望他,他卻轉身了!
「傑布靈魔鬼團!」
森林中的某個角落突然響起一聲憤怒的叫喊。
「喝呀!」戰士們齊齊呼應。
維爾辛赫中校第一次用「傑布靈魔鬼團」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來稱呼他的戰士:
「我們該做什麼?」
「殺!殺!殺……」森林中迴盪著山海一樣壯闊的呼喊。
披上輜重馬車裡陳列的重甲,揀取一人多高的戰斧重劍,一直都在和運輸貨品打交道的傑布靈魔鬼團在無聲中完成了武裝。維爾辛赫轉過身,面對戰場,邁出毅然決然的一步,他的戰士自然追在指揮官身後,有人就唱了起來:
「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
軍歌在林地中擴散,穿過茂密的沾染了雨露的枝葉,時而輕舒、時而激昂!合著戰場上的喊殺聲,天地之間的一切聲響都變得巍然雄壯。
面對一群殘兵敗將,克利斯中尉頗為傷腦筋地皺起眉頭!他該怎麼辦?即使是虎克也不會帶著這樣一群傷痕纍纍驚慌失措的士兵上戰場。
克利斯席地而坐,他的士兵們也都坐著,這些人都是從河對岸逃過來的,大部分都是傷員,他們安靜地坐著,面相也是傷員那副無助的模樣。
「第一次衛國戰爭!」克利斯突然開口了,他的面孔露出緬懷的神情。「800年4月30日,奎斯傑裡茵先行者之戰!我的父親在我懷中死去了,我與他一同服役,他死在荷茵蘭人手裡,我卻活了下來。」
「第二次衛國戰爭!」克利斯的面孔堅定肅穆。「802年7月21日,卡爾查克特戰役即都林斯平原大決戰!有沒有人聽說過三縱第291師的事跡?可不管3291師做了什麼,一個三千名近衛軍勇士組成的整編師團就剩下我和虎克上士兩個人,看護虎克上士的軍醫官說,那個塊頭即使康復了也拿不起雞蛋一般輕重的東西,這樣一來,我又成了唯一的倖存者!」
戰士們傾耳聆聽。他們知道克利斯中尉並不像人們想像中地那麼幸運。
「這是光明神的鬼把戲!」克利斯異常肯定地指了指陰沉的天宇。
「神明要我經歷這種事,兩次!為了什麼?只是為了拿我過禮拜天?不對!」
克利斯連連搖頭,「準確地說。光明神把我地小命留到現在,就是為了讓我帶領你們這些可憐蟲。在此時此刻、在馬裡亞德佳渡口,朝向數以萬計的敵群衝過去!」
發言沒有得到任何響應,克利斯只得無奈地站起身,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傷員中地許多士兵都無聲地站了起來。大家互相扶持,手底下還傳遞著各種各樣的戰具。
克利斯嘿嘿笑了笑,他的視線越過死傷聚集點,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第一炮兵師和第一擲彈兵師用於托運火炮和彈藥輜重的馬匹就聚在那裡!樂觀地近衛軍中尉笑得更開心了,他有一個好主意!
惠靈頓射空了箭矢,雙刀也被不斷湧現的敵人劈壞了一把,他在將一個高大的荷茵蘭軍官踢出三米開外之後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無言地打量一下戰場,包括傑布靈魔鬼團和打空了彈藥的炮兵兄弟在內,所有的可用之兵都已衝上鋒線。就連泰坦尼亞擲彈兵也已加入抵抗的人群。
無處不在撕殺搏命、無處不在喧嚷吶喊,天昏地暗,渡口戰線一片混亂!敵我雙方在戰壕內外僵持著。流著血,揮舞著刀劍、揮舞著長矛,間或會有火槍和大炮的鳴叫,但已無復之前的聲勢。只有慘烈至極的肉搏在演出生死一瞬地悲劇。
這絕對是一出悲劇!泰坦戰士被海洋一般衝上戰陣的敵人壓迫得無法動彈,若是動一動就會退卻!可戰士們死戰不退,敵人在前進時只能越過泰坦戰士的屍體。屍體在戰壕前沿疊壓了一層又一層,血水湧進壕溝,化成血泥、長近千米!
惠靈頓看到塔裡刺翻了面前地敵人、看到納索夫的火槍打穿了一個腦袋、看到維爾辛赫的騎士劍劃開了一個咽喉,他不能落後!揀起叢林戰士遺落的戰刀,惠靈頓衝了上去,他將犧牲看作是步向永怛地動力!
兄弟血親!斯坦貝維爾家的男人一個接一個地倒在戰場上,他們有的被凶殘的敵人剜去心臟,有的被敗血症和各種重創奪去生命!惠靈頓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葬禮:黑色的森林,白色的布幔,大精靈的祝福,精靈少女的低語,還有狼騎士!狼騎士和叢林戰士一起,用長槍組成的擔架抬著勇士的遺體,步向森林深處,將勇者的心靈歸還斯坦貝維爾人守護了數百年的大地。
騎士?哪來的騎士?
一隊張牙舞爪的騎兵突然從戰壕側後方的森林疾衝而出,他們吶喊著、歡呼著!他們的刀劍在敵人的頭頂呼嘯生風,他們的馬蹄踐踏著敵人的肉體!他們衝出驚慌失措的敵群,一直馳向岸基!
敵人太多了!多得像邪惡的流星雨!
騎士不斷落馬,他們倒在盾牌上、倒在刺槍上、倒在數萬把刀劍上,騎士的身影衝入敵群縱深,即便被刺槍挑在半空,騎士的劍仍在揮舞;即便被負傷的戰馬壓在身下,騎士的劍仍在劈砍敵人的大腿;即便只餘下最後一名騎士衝鋒在前,騎士的劍仍在不斷前指!
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呼聲陣陣,不絕於耳!可泰坦戰士卻開始後退。他們累了,他們困了,他們絕望了。敵人的進逼無休無止,雙刀難敵四拳,每名泰坦戰士都要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他們的精神稍稍鬆懈,腳步就不由自主地向後退移。
最開始是一步兩步,可僅僅一眨眼的功夫,敵人越過戰壕,泰坦戰士就被逼入森林!
避過一根粗壯的枝幹,克利夫蘭伯爵小姐眼疾手快,她猛地一推看護自己的掌旗官,倒霉的旗手不偏不倚地撞在樹上,倒地之後便人事不醒。
菲歐拉拾起未婚夫的軍旗,她對旗手道聲抱歉,然後便擎著軍旗向來時的道路猛衝過去。
「不要退!不能退!回去!回到鋒線上去!」
一個沙啞的女聲吸引了泰坦戰士們的注意力,白色的駿馬、飛揚的金色長髮、奔舞躍動的飛馬飄帶旗!少女的衣襟在顛簸的馬背上豁然敞開,自豪地袒露出最原始、最激動人心的美麗!
這是勝利女神嗎?疲憊的泰坦戰士大瞪著眼,他們必定是看到幻象啦!
「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祖國萬歲!泰坦萬歲……」
少女的呼喊是柔弱的,但在泰坦戰士心裡,這樣的聲聲呼喊撕心裂肺!不知是誰第一個停下退卻的腳步,他的靈魂得到昇華,在勝利女神的催化之下!掉過頭,奮力劈砍!那個把自己追得喘不過氣的鬼子兵便在劍光下分作兩半!看看啊!這不是什麼難事!
「近衛軍!死戰不退……死戰不退……」
少女的呼聲出現在所有軍人的面前,她竟然衝過去了!
越來越多的泰坦戰士被突然闖入戰陣的勝利女神奪去了神智,他們本已疲憊至極的身體突然綻放出神聖的光芒,就像天宇上突然降下一道巨大的光柱!吶喊吧!歡呼吧!泰坦戰士復又衝出黑森林,他們追隨著勝利女神的身影,追隨著女神手中的近衛軍軍旗!
「祖國萬歲!萬歲……萬歲!」
熱烈的歡呼突然緻密起來!白色的駿馬載著少女的身影在敵叢中反覆衝擊,如入無人之境!河道上、天空裡、森林裡,似乎每一個角落都在為祖國泰坦歡呼雀躍!敵人似乎突然消失不見,泰坦戰士像被催眠一樣,他們忘我地歡呼、瘋狂地衝鋒!直到他們看見肖伯河中擠滿大大小小的戰船,每一艘戰船上都披掛著女神手裡的奔馬飄帶旗!
「近衛軍萬歲!萬歲……萬歲!」不管西方來的下等人是否真的在勝利女神面前憑空消失了,重新衝上鋒線的泰坦戰士紛紛舉起刀劍,為他們的浴血奮戰發出最雄壯的呼語。
「你這裡有隨軍牧師嗎?」渾身浴血的炮兵將軍扶住老朋友的肩膀。
歪歪扭扭的惠靈頓靠住納索夫的肩膀,他在擲彈兵師長的披風上抹掉了滿手的血跡,然後便從懷裡掏出一本神教的經義:
「我就是!你要告解嗎?」
「那正好!」塔裡沖老朋友笑了笑:「明天……明天我要舉行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