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總攻還有一小時……」
「距離總攻還有一小時……」
通訊兵的聲音在巨大的洞窟中迴盪著,音浪沿著七扭八拐的坑道四散蔓延。在火把的光影下面,或靠或坐的近衛軍士兵紛紛豎起耳朵,待確認了由谷地外圍傳來的消息之後,他們就從冰涼的地面上站起來,互相檢查鎧甲,再掂量一下手裡的兵器。
「距離總攻還有一小時?」塔馮,蘇霍伊將軍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看了看堆壘著巨石的山谷坑道,又看了看排在自己身後的炮兵兄弟。
這不是要人命嗎?他的第一炮兵師帶著,凶門各式火炮,還有從北方軍那接收的口門要塞炮,這樣一支隊伍要用六個小時才能通過山洞抵達谷口鋒線,而現在他才走完全程的一半。
「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塔裡回頭衝他的士兵吼了一嗓子,「都沒吃晚飯嗎?再加把勁兒!別擺出一副娘們的樣子!」
炮兵指揮官說說也就罷了,他還輕蔑地瞪了一眼魂不守舍的菲歐拉,維恩克利夫蘭伯爵小姐,也就是一直都被他捧在手心裡的維恩上尉。
但是從昨天下午開始,開朗樂觀慣了的塔馮,蘇霍伊將軍突然變了一個人,他無緣無故地發脾氣、無緣無故地罵人,據說他還打了幾個辦事不得力的炮兵戰士。
炮兵戰士們開始對自己的指揮官退避三舍,他們的長官本來很好相處,可塔裡必是遭了雷擊又或吃錯了什麼東西。這個傢伙簡直可以用蠻橫無禮來形容,一些好心地軍官還曾試圖安慰塔裡,因為熟悉塔裡的人都相信他必然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可結果……塔裡用詛咒和叫罵斷送了同僚們地好意。
維恩上尉是最無辜的,她確實被慘烈地戰場嚇得不輕。確實被現實與夢幻的巨大差距完全震懾,可她並沒做錯什麼事情。不明就裡!塔裡對她的態度也變了,炮兵指揮官三番五次地藉機羞辱她、詆毀她,甚至一點也不在乎維恩上尉的父親戰死沙場的消息。
這樣一來,除了無辜地人和好心沒好報的人。剩下的就是最倒霉的人!塔裡開始瘋狂地摧殘他的士兵。20號一大早,在軍群指揮部向他下達配合總攻的命令之後,近衛軍第一炮兵師就開始了總動員,炮兵戰士要靠人力拖拉炮車、要帶齊輜重、要帶足炮彈……若是以往,蘇霍伊將軍一定會體量他的戰士們,這麼大的工程必然會分作幾次運輸來完成,可是現在……按照塔裡的話講:
「小狗崽子們!還指望西邊來的下等人照顧你們地老婆孩子嗎?都他媽給我快點!腳下都他媽留點神兒!」
所以……炮兵將軍必是遭了雷擊又或吃錯了什麼東西。
大概是在四天前,具體誰也說不清,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渠道……菲歐拉維恩克利夫蘭伯爵小姐聽聞了父親的死訊,儘管鮮少有人知道維恩上尉身為女子的事情。可大家都很奇怪,父親犧牲了,當兵地孩子本該悲慟才對。可維恩上尉卻表現出近乎無情的冷靜。
前思後想,菲歐拉終於決定換個角度看問題。並不是說她放棄了對英雄的崇拜和對騎士精神的信仰,只是她開始思考英雄所以為英雄、騎士精神所以表現為忠誠勇武敢於犧牲地深層次的原因。
在一個少女的夢境裡,家、國、民族利益並不是她會想到的東西。
就像一個貪玩兒的孩子。她會思索如何能玩兒得開心,而不會玩些於家於國於民族有意義的東西。所以,她自然想不到個體與國家、個體與民族之間的關係。
無數次,近衛軍戰士瘋狂地叫喊著「祖國萬歲」衝向絡繹不絕地湧進山谷的敵群。他們和敵人拚命,用石頭、用盾牌、用刀劍去慰問闖進家門的侵略者,然後他們都犧牲了,倖存者也是傷痕纍纍……一個少女要用怎樣的心態去面對這種事?
最初,菲歐拉什麼都搞不清楚,雖然她在戰火如荼的瓦倫要塞呆過一陣子,可那裡有她的父親無微不至地關懷她。父親告訴她死傷聚集點盛行傳染病,她自然不會去;父親告訴她要遠離城頭,因為鋒線上有不少臨時武裝起來的匪徒和苦役犯人。菲歐拉到底是女孩子,她自然會離流氓地痞遠一些,所以,克利夫蘭伯爵小姐只是極為片面地領略了德意斯人的瘋狂,她在本質上對近衛軍士兵付出的東西一無所知,僅僅活在她用騎士傳奇裡的情節堆砌而成的夢境裡。
傑布靈魔鬼團團長維爾辛赫少校帶著菲歐拉在生死之間走了一回,克利夫蘭伯爵小姐的夢境自然而然地崩塌了、毀滅了!她在那天受到嚴重的刺激,一度不會說話、一度無法進食、一度難以呼吸。
她遠遠地看著近衛軍士兵與敵人進行艱苦卓絕的鏖戰,而她一點忙也幫不上,她無法相信,卻又不得不承認。按照幻象裡的情節,她該披掛黃金甲、持青銅劍、戴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衝鋒所向非死即傷、一夫當關無人能敵!可夢畢竟是夢,生命在戰場上是脆弱的、無稽的,像皂角泡沫一樣不堪一擊。
幾天來,菲歐拉總會在同一個地方打量面前的戰場,她看到身如巨熊的近衛軍士兵被敵人的投石拍成肉餅、她看到整整一個小隊的戰士被敵人投來的火炭燒作灰燼、她看到英勇的軍官將斷去一截的手臂砸向敵人、她看到許多士兵在沒拔劍的時候就無聲無息地倒在箭矢交織的雨幕裡。
菲歐拉幫不上忙,她只是靜靜地看著,然後靜靜地想著,她想……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犧牲的戰士並不都是英雄,因為他們死得那樣迅速、死得那樣孤寂!沒有國旗覆蓋他們的骸骨,沒有軍樂團為他們送行!菲歐拉甚至知道大多數地死者根本就不會獲得勳章。也知道泰坦帝國就算搬空國庫也負不起如此眾多的撫恤金。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菲歐拉不止一次地拷問自己的心靈,她已經知道士兵們絕對不是為了逞英雄,她也知道。戰場上根本就沒有英雄!有地只是死得一個比一個慘烈、一個比一個不甘的生命。
「為什麼?」菲歐拉問塔裡。她討厭塔裡,從做了炮兵將軍地通訊官開始。但她在遇到難題的時候選擇了塔裡。她知道炮兵將軍絕對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樣子,菲歐拉承認這一點,因為她已認識到現實中的一切完全徹底地否決了她的夢境。
塔裡沒有用慷慨激昂地演說來打發正處於夢想時分的上尉通訊官,炮兵將軍只是從自己的行囊裡取出一封信。信是菲歐拉的父親塔爾塔將軍在炮兵一師撤離瓦倫的時候交給塔裡的,「父親」囑咐塔裡。要在適當的時候將這封包含了無數情感的家信交給他的女兒,瓦倫要塞衛戍司令在信上說:
「菲歐拉!我的寶貝,父親是那麼愛你,所以在提起這件事時,我地不捨侵蝕著我的心靈,那種痛楚是無法形容的,因為……當你看到這封信地時候,我再也無法擁你入懷,我必是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無法再承擔作為父親的責任。這是痛苦的選擇……縱有千般不願。奈何我已離去。」
「菲歐拉!我的寶貝,父親是那麼愛你,所以在說起責任地時候。你不要怪責父親離開了你。儘管那種痛楚是無法形容的,可父親是在向你解釋責任的意義。責任有許多種,作為父親的責任、作為丈夫的責任、作為男人的責任、作為軍人的責任,其中。作為軍人的責任是最特殊的,因為軍人的責任要求你在履行這項責任的時候拋棄其他的一切關聯,也就是說,我面對你,我首先是一名軍人,其次才是一位父親。」
「菲歐拉!我的寶貝,父親是那麼愛你,所以,此時此刻,在骨肉訣別的痛楚快要把我吞噬的時候,請你原諒父親的自私和自利,因為父親用離開你去成就了為國捐軀的使命。然而,你要明白,一個真正的軍人,是要把靈魂的高尚與精神的堅毅結合起來,凡是結合了這種兩種品德的軍人,他的一切行動都會以國家民族大義為唯一的行動指南,因此,父親帶著無比痛苦的心情離開了你,但又覺得此事天經地義……」
後來又說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因為菲歐拉收起信紙,哭得一塌糊塗。可不管塔爾塔將軍說了什麼,菲歐拉對炮兵將軍的態度完全改觀了,她盡職盡責地做著通訊官,還開始關照塔裡生活上的一些小問題。
有一次,塔裡忍不住問她,「是打算做一個好妻子了嗎?」
菲歐拉回答說,她是要做一個好軍人。
※
教歷802年7月20日,斯坦貝維爾公爵向他的家族戰士發佈了突出貝卡谷、與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領導的中央集群在決戰場地會師的命令。經過一整天的準備和部署,到了現在,近衛軍炮兵第一師距離山洞另一邊出口的路程已經不足一公里。
菲歐拉從坑道出口的方向趕了回來,她找到塔裡:
「總攻時間……半小時!我們只有半小時了!」
塔裡吹鬍子瞪眼睛,他無計可施。若是算上炮兵部隊在山洞裡的行動能力,軍群指揮部完全應把總攻時間定在火炮就位的時候,可斯坦貝維爾人似乎並不打算在衝鋒的時候借助炮火的威力。
「這可真是見鬼!」塔裡把手裡的三角軍帽攥成抹布,他扭回頭,又開始用惡毒的言語咒罵他的士兵,士兵們都耷拉著腦袋,毫無總攻時該有的士氣。
到了午夜,天上稀稀落落地下了一陣雨。暑氣稍稍消減,因著霧的關係,只見山谷裡面灰茫茫的一片,把寬敞的山口完全掩埋,把陸續集中起來的近衛軍士兵也裹了個嚴實。崔嵬的山谷發出一陣陣的不明所以地聲響,腳步聲、若隱若現的口令、刀兵不經意地碰撞,一切都是那樣模糊。無風的夏夜。彷彿有無數鬼怪在煙與霧地世界裡幽靈一般地徘徊。
一條溪流從山谷中躍出,夜幕下的水流同樣是黑色地,在溫熱的霧裡散著白氣。水流沿著地勢一直向下。到了山口,碰著嶙峋的亂石。
便在霧裡激起黑珍珠一般的水滴。水滴脫線一樣,撒在汩漩的水面上,發出一串短暫卻又連綿不絕地聲音。
腳步聲來了……一大片……踏入小溪!
「嘩啦……嘩啦……嘩啦……」
聽!這是許多人一齊製造的音量。溪水在大霧裡的暗淡反光只能照見憧憧的人影,人影閃啊閃的,完全無法辨認。這個時候。和著風,霧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喊話的聲音。
「祖國……」「戰鬥下去……」聽不清了,極細的夏夜的風去往另外一個方向。但是事隔不久,霧裡突然傳來沉悶低沉卻又極為雄壯的吶喊!
「萬歲……萬歲……」
這是泰坦戰士在歡呼,在霧裡聽,遠遠地、沉甸甸的!彷彿這是來自遠古的聲音。
隔了好半晌,就在聽眾們以為沒有下文地時候,山谷內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哨音。霧似乎動了起來,也像完全靜止,火光忽閃。可還是衝不破霧的阻擋,只有微風忽左忽右地變化著身姿,狀似無所事事。
維爾辛赫打量著他的士兵們。他只能看到排在最前頭地二十幾個人,其他人都被裹在霧裡。這位魔鬼團長細數著哨音,一個響哨就代表一支率先突圍的部隊。自古以來,突圍都是戰爭裡最為艱辛的苦差使。
為了麻痺敵人、為了不讓守在山口外面的敵人感受到近衛軍的不緊不慢,一個月以來,被困山谷的士兵做過好幾次突圍的嘗試,但無一例外,他們都被優勢敵人趕了回來。
今天不同!維爾辛赫看著躍躍欲試的戰士們就笑了起來,他對負責調度的軍官說,傑布靈魔鬼團有過一次最後撤退的經歷,這次換到進攻,他們也要爭個第一!所以說,今天必然是不同的!儘管荷茵蘭王國用六個軍守住山口,可山谷裡已經集結了四個縱隊,泰坦戰士的數量整整是敵人的兩倍。
維爾辛赫少校沒有對他的士兵們做過任何戰前動員,就算是下達命令,他也只是說:今天晚上,我帶大家出去散散心。
那麼就當是散散心吧,戰士們放鬆下來,刮刮鬍子、洗洗臉,整理一下行囊,打磨一下刀劍,他們都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麼,也知道他們的敵人不會讓他們輕易出門,可既然是去散心,戰士們就沒有太多負擔。
深埋於心的血仇、於預定戰場右翼發動突圍的意義、進攻一旦失利的後果,這些都是戰士們的思想負擔,維爾辛赫少校就叫士兵們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都拋到雲彩外面去。
只能看到霧,戰士們如在雲裡,身前身後的呼吸聲顯得異常遼遠,只有進攻的哨音與他們如此接近。
維爾辛赫終於等到戰地通訊官在他的出擊位置上吹響了衝鋒的號角,這令他心滿意足,並且無比自豪!在整個戰場上,所有的通訊官都用櫻桃木做的哨子,只有傑布靈魔鬼團的戰士們被贈予號角。這是軍人們對英雄的敬重,富含許許多多難以形容的象徵意義。
在號角聲中,迎著霧靄,維爾辛赫少校向前一揮手,他的戰士們就踏上了散心的旅程。軍靴踩踏地面的聲音絡繹不絕,戰士們肩並著肩、刀連著劍,頭排的弓箭手把雕翎握在手裡,後排的刀斧手把盾牌擋在身前。
四面八方都是霧,維爾辛赫不得不詛咒該死的雨。地面潮濕,有石頭的地方都滑得厲害,他帶領一團泰坦戰士不斷前進,踏過亂石、踏過泥地、踏過小溪。小溪?維爾辛赫有所警惕,白天的時候,小溪後邊就是敵人的阻擊陣地!
果然!泰坦戰士剛剛踏過小溪,霧裡就響起箭矢在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維爾辛赫在側耳聆聽的時候下意識地別開頭,一枚冷箭就貼著他的面孔扎進在他身後的隊伍裡。一名近衛軍士兵撲通一聲栽倒在地,維爾辛赫沒有猶豫,他加快腳步。拔劍出鞘,不一會兒,他就聽到霧裡傳來劍風呼嘯的聲音和死者最後的悶哼呻吟。
突然!霧中人影連閃!維爾辛赫猛一揮手。位列頭排地箭手立刻向前進的方向釋放弓箭,箭矢飛蝗一般撲進霧裡的黑暗。對面便傳來一陣七零八落地呼喊!
維爾辛赫猛然加速,他雙手持劍衝在最前面!終於……一名看不清模樣的傢伙從他對面衝出大霧,維爾辛赫沒有躲閃,他用肩膀狠狠撞向對方,這名荷茵蘭士兵被撞得倒翻一圈。最後狠狠地砸落地面,維爾辛赫踩實對方地胸膛,然後雙手握劍使勁兒一捅……
近衛軍少校在拔劍的時候才想到提醒他的士兵:
「衝啊!衝啊!為了死難的戰友!為了偉大的泰坦!」
「萬歲!」
泰坦戰士齊聲發出歡呼,他們推著、擠著,但他們速度很快!在隊伍後列才開始響應歡呼地時候,隊伍前列已經響起兵刃劇烈磕碰、盾牌互相撞擊的聲音。
第一炮兵師到底還是遲到了!當炮兵戰士和他們心愛的火炮終於擺脫拐彎抹角的山洞之後,他們足足比總攻發起時間晚了一個鐘頭。
作為戰場總指揮的斯坦貝維爾公爵什麼都沒說,他只是囑咐炮兵將軍要在半個小時以內按照炮火演示圖例上的佈置設好炮位。塔裡同樣沒說什麼,他在面見長官之後就回到自己的部隊。炮兵戰士已經開始架設火炮,他們不用指揮官催命似的催。
以往。塔裡會檢查每一座處於射擊待命狀態的火炮,可是今天,他從自己的指揮崗位上偷偷溜到一個沒人地地方。然後……菲歐拉把炮兵將軍的反常全都看在眼裡,她還看見……一向滿面春風的塔馮,蘇霍伊將軍扶著一塊石頭,像孩子那樣哭泣。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大抵是天底下最能壞事地母性心理在作怪。菲歐拉輕手輕腳地走近一直被她討厭、被她誤解的炮兵將軍,她在向他張開懷抱的時候的確有些猶豫,可她最後還是抱住男人地脊背,她有些吃驚,倒不是驚異於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是男人的背脊又寬又大,反而給她一種完全被包容的心緒。
塔裡驚恐地回轉身,他已摸出火槍,眼裡竟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你……走開!」
菲歐拉倔強地搖了搖頭:
「要我走開也可以,但你得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塔裡吸了吸鼻子,又抹掉淌了一臉的眼淚:
「什麼都沒發生!快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這是命令!」
菲歐拉打量著未婚夫的眸子,真奇怪,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認他作未婚夫的呢?好像就是她在看過父親遺書以後的事情。
「我聽說……今天早上你收到一封來自灰熊要塞的家信?」
塔裡點了點頭,「是的,是家裡的來信。」
菲歐拉眨了眨湖藍色的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像個男人好不好?」
塔裡喘了喘,又端起煙斗猛吸了兩口,可他在吸到一嘴苦辣的渣漳以後才發現煙斗裡根本就沒有煙葉。
「是我的父親……」蘇霍伊子爵終於歎了一口氣,他別開頭,似乎是在聆聽濃霧裡傳來的撕殺的聲音。「我的父親去世了!他本來是想趕在德國鬼子侵入家族領地之前視察一遍地方上的防禦工事,可是……他一直不聽勸!我跟他說過許多次!他有心臟病,不能喝酒、不能吸煙、不能徹夜不眠,可他……」
塔裡說不下去了,菲歐拉用柔軟的指頭掩住他的嘴。
「抱歉……」
望著被自己抱在懷裡的女人,塔裡只得搖了搖頭,「該道歉的人是我,我不該讓悲憤控制情緒,特別是在這個時候!」
菲歐拉搖了搖頭,「咱們是同病相憐,在得知父親犧牲的消息時,我也是用了好幾天的時間調整心情。」
塔裡抿著嘴,他和她的確是同病相憐。
菲歐拉望著男人的眼睛呆站了一會兒,她突然摘掉頭上的菱形軍帽,又摘掉了束緊頭髮的卡子。幾乎是立刻,一抹耀眼的黃金般的彩光映入炮兵將軍地眼簾。塔裡的手掌下意識地撫上女人的長髮,他極為震驚!即使他知道自己面對地是一名女子。可只有這一刻,他才清醒地認識到這位仿若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的女子有多麼動人。
「說說!你對生活有過怎樣地憧憬?」
金髮在男人的指間像水一樣平靜地流轉,塔裡望著她:
「在灰熊要塞。在我的童年最喜歡逗留的那片山岡上造一座房子!房子裡面有一個巨大的壁爐,有一個巨大地廚房。有一個巨大的、和皇家寢宮一樣奢華的臥室,房子裡什麼也不缺,包括女主人,還有一大群吵鬧的孩子!」
菲歐拉笑了起來,「對我來說……這可不算很誘人的生活方式。但在戰爭結束之後,或許我會考慮也說不定!」
塔裡抓了抓頭,「對你的轉如…我是說,你應該抱有夢想,騎士、英雄!你有選擇的,不該被你父親的……」
「並不是這方面的原因。「菲歐拉打斷了他,「我只是想到……在戰爭面前,每個敢於擔負責任的男人都是騎士、都是英雄!騎士和英雄本無事跡,珍貴地是他們的心靈。」
塔裡突然感到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的地方,有種想要抓狂地興奮觸覺正在驅使他的面孔湊進菲歐拉精緻的五官。炮兵將軍前思後想。他終於明白這是一種什麼心情。
「我……我想吻你!」
菲歐拉紅著臉,沒說話。
塔裡就膽顫心驚地俯下頭,他的嘴用極輕極淺地力道稍稍沾了沾女人的唇瓣。一觸即分。
「我想……」
菲歐拉用猛烈的搖頭打斷炮兵將軍的思路,她竟然動手解開自己的領結。在蘇霍伊子爵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上尉通訊官把輕飄飄的制服上衣拋到地上,炙熱的天氣已令她那雪白的脖頸落上一層細密的汗珠。仿若來自天外的撕殺聲很好地襯托了她那天真無邪的面孔。
「難道你不覺得……我在一場生死未卜的大決戰到來之前依然保持處女之身是很煞風景的一件事嗎?」
「這句話應該是我的台詞!」塔裡驚異莫名。
菲歐拉站在霧裡,稍稍有些發抖,狀似空氣很冷的樣子。
「怪不得……」塔裡在心底叫喚著,怪不得菲歐拉的胸膛平平無奇,原來她用繃帶牢牢地束縛了胸前的兩團碩大的突起!既然這樣,蘇霍伊公爵的心臟病就來得太是時候了!塔裡打心眼裡感謝他的父親,若是沒有老人的離世,哪有他的「勃起」
「你確定……你不是為了安慰我或是為了可憐我,或是……」塔裡找不到形容詞,「我不需要憐憫,你也應該仔細考慮。」
菲歐拉鬆開環抱著的手臂,她環住男人的脖子,然後還用言情小說教曉她的方式向男人的耳朵吹氣:
「你……要溫柔些……」
「恩哼……」從塔·馮·蘇霍伊將軍的嗓子裡滾出一陣雄性動物特有的嗚鳴,「你得明白……我不想嚇到你,可我已有半年沒有接觸女性,所以……」
誰知道塔裡都做了些什麼,但自打從這兒以後,菲歐拉逢人就誇她的炮兵將軍。
「撤退!撤退……」濃霧中陸續響起透露著不甘、屈辱和憤懣的聲音。
維爾辛赫趁著對方走神兒的光景就勢劈開這個倒霉鬼的面甲,魔鬼團團長向身後望了望,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濃痰,轉而對著已經聚攏起來的士兵們大聲叫喚:
「撤退!都聽到沒有?撤退!」
泰坦戰士們丟開了濃霧裡的敵人,隊尾變隊首,他們像來時一樣,迅速退入寧靜的山谷,留下滿地的屍首和莫名其妙的敵群。
近衛軍的第一輪衝鋒持續了兩個小時,多達五十個團先後投入戰場,而在撤退的命令傳抵鋒線之後,全身回到山谷內側出擊位置的團隊不足五十中的三分之一。這已印證斯坦貝維爾公爵在戰前的預計,和泰坦戰士瘋狂地想要突圍是一個道理,擋在門外的荷茵蘭軍團已受命瘋狂地阻擊。
對於騎兵來說,貝卡谷地距離卡爾查克特村的主戰場只有一天的路程,如果突圍地行列中有斯坦貝維爾狼騎兵的身影,那麼反坦聯軍就必須在一天之後。也就是引號當天,在這支實力雄厚的生力軍出現在他們地側翼之前結束大決戰,要不然的話……說真地!等到一支負責包抄的部隊趕到決戰場地。這場決戰還不如從來沒有開始過!反坦聯盟自認能夠戰勝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依據就是泰坦一方左右兩翼的大軍不會即使趕到卡爾查克特,如若任由泰坦近衛軍形成包圍之勢。反坦聯軍說什麼也不會在都林斯平原繼續呆下去。
所以,在最初的進攻被敵人地頑強阻擊擋下來的時候,貝卡谷地陷入徹底的平寂。敵我雙方就像兩頭剛剛撕打完畢的冰熊,躲在彼此的洞窟,舔著流失的鮮血。貪婪地呼吸。
維爾辛赫少校已在發動衝鋒的地方點名完畢,去時是碗個人,這就勉強算是一個帶編製的團隊;回來的時候……197?只有197?怎麼會?維爾辛赫再喊了一聲報數的口令!他地戰士們就一二三四地叫喊起來。這次好一些!是211!多了幾個人!準是那幾個重傷昏迷的傢伙又打起了精神。維爾辛赫就對他的士兵們說:
「你們真是好樣地!要再來一次嗎?」
士兵們有氣無力地告訴他:「當然啦!」
維爾辛赫不是十分滿意:「大點兒聲!」
「殺!」戰士們只得使出全身的力氣嘶聲吶喊,一些實在說不出話的士兵就跟隨戰友一塊兒揮舞手裡的兵器。
維爾辛赫心滿意足,特別是看到那些身負重傷卻依然精神抖擻地士兵……他沖士兵們走過去,士兵們為他讓開一條路,他在士兵中間停下來,士兵們便把他團團圍住。維爾辛赫環視一遍滿佈血污的年輕的面孔,他的聲音很低:
「感謝……感謝你們為祖國所做的一切!可是……」
近衛軍少校突然哽咽起來,戰士們就像受到驚嚇一樣越聚越緊。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堅強果敢、勇武非凡的維爾辛赫少校縮在人群中間痛快地哭泣!
無數雙手從人群裡探了出來,有些落在維爾辛赫的肩膀上,有些疊壓在一起。感到肩上的重力和熱力,維爾辛赫終於抬起頭,他沒有抹掉臉上的淚漬,而是任由酸鹹的液體不斷侵蝕在他面孔上留下的堅毅。
傑布靈要塞血戰、貝卡谷地的阻擊。經歷了這一切!維爾辛赫看著一個巍巍雄壯的集團軍群變成一支缺兵少將的衛戍部隊、看著一支缺兵少將的衛戍部隊變成一支固守城頭的孤軍!後來……維爾辛赫記不清了,這支孤軍變成師、變成團,到了最後,變成一個中隊!他應該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即使是光明神也沒有阻止他的權利。
「戰友們……」維爾辛赫哽咽著,朝向無數值得信賴值得歌頌的士兵。「請原諒我!請大家原諒我!我知道哪怕還有一口氣,你們也會追隨號角發動衝鋒!可我無法再向你們下達衝鋒的命令!你們是近衛軍最寶貴的財富,偉大的泰坦正因你們的鬥爭而貴為神聖之名!請原諒我吧!在血液快要流盡的時候,我要為帝國近衛軍西部戰區北部集群保留最後一支部隊,我命令你們……退出戰鬥,撤離鋒線……」
「不……」左近的戰士們揮舞著帶血的兵器,他們不會接受這個命令。
「都閉嘴!」維爾辛赫用吼叫震懾住他的士兵。「戰爭對於你們來說已經結束了!作為軍人,你們無愧於保家衛國的使命,你們無愧於身上的軍徽!你們已在地獄戰勝魔鬼,所以你們值得擁有和平,你們值得擁有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不要被殺伐和仇恨所蒙蔽,想想你們的妻子兒女父母兄弟,你們多麼幸運……」
士兵陣營寂靜下來,戰士們的刀劍放低了,頭也垂下來,他們開始感到疲憊,這種精神上的懈怠一旦現於思維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們都是最勇敢的武士,也是被戰爭摧殘得體無完膚的生命。
「番號?」一位坐在馬背上的戰場調度官翻開了他的筆記本,上面已經寫滿失去戰鬥能力的部隊。
維爾辛赫向對方致以軍禮,他用很大的聲音說:
「帝國近衛軍西部軍群北部戰區臨時編製第613師第三團,因戰鬥減員達九成。請求退出戰場,由鋒線撤離!」
「傑布靈魔鬼團?」調度官瞪大眼睛,他看了看左右。附近站著稀稀落落的百多名士兵。他們地鎧甲碎坐數片,他們的刀劍破爛不堪。
他們的面孔……似乎已經失去活著地證據。
「好吧!撤下去吧!」調度官向少校回以軍禮,「記得從戰場邊緣退下去,你們的離去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整個軍群地士氣也說不定!幹嘛選在這個時候?」
有些不盡情理的調度官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但他的話音令戰士們的頭顱更加低垂。
「結束了……」維爾辛赫呼出一口氣,士兵中間響起哭聲。他沒有在意,而是率先向戰陣後方走了過去。
「看哪!傑布靈魔鬼團撤下來了!」
一個大驚失色的聲音在整個谷地迴響。
維爾辛赫沒有動容,他也沒有從戰場邊緣悄悄溜走,而是和他地戰士們走上一條寬闊的戰道,戰道左近都是等待新一輪衝鋒的士兵。
泰坦士兵們打亂了建制,就連他們的長官也在看熱鬧的人群裡。那支從地獄裡殺出來的魔鬼團隊撤下來了?這簡直難以置信!
終於有一名奈不住好奇心的軍官攔住了維爾辛赫:
「你這是去哪?鋒線在後面嗎?」
維爾辛赫笑了笑,「我們是從鋒線回來的,但我們問心無愧!」
好事的軍官退到一邊,維爾辛赫和他的戰士們又上路了,不知是誰。戰道兩側地隊伍裡突然響起劍脊拍打盾牌的聲音。於是,所有的士兵都響應起來,他們瘋狂地振起兵器。頭一次用迎接英雄地儀式為一支退出戰鬥的部隊送行。
那名好事的軍官在滿天震響的兵器敲擊聲中不耐煩地吼了一句:
「喂!傑布靈魔鬼團問心無愧!現在就看我們地啦!」
士兵們就用一陣「近衛軍前進」的吶喊去呼應。
維爾辛赫路過炮兵陣地,他看到了塔·馮·蘇霍伊將軍和眉宇之中多出一種說不出的味道的維恩上尉。
塔裡指著魔鬼團長轉向半靠在他懷裡的通訊官,「看到了嗎?那才是真正的勇敢!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維爾辛赫向炮兵將軍的讚揚回以軍禮,然後他就真的退出了戰場。
和他的士兵做一些照看傷病人員這樣的小活計。
教歷802年7月21凌晨,在近衛軍發動第四次衝鋒的時候,貝卡谷地的戰鬥已經吸引了九支荷茵蘭軍團加入到封堵山口的阻擊戰裡,侵略者沒有注意到他們在與卡爾查克特中央戰場之間再也沒有可以用來阻擊泰坦軍人的有效兵力。不過當然,反坦聯軍自然認為山谷中的孤軍絕對無法突破他們的嚴防死守,可在黎明到來之際,第一縷陽光穿透山谷中的霧藹,第一縷晨風送走飄渺的霧氣。
「能見度一公里……輕微東南風……敵群密集……調整炮位……進入瞄準……火力圖示A4黃色區域……B7藍色區域……C5的綠色區域……」
炮火勘察員大聲讀出報數,一名軍官拿著最後測較的數據飛奔到指揮官身邊:
「抱歉,打擾您,您看……」
塔裡連看都沒看,「開炮……」
「是!」
蘇霍伊將軍已經習慣的炮火轟鳴,在第一門要塞炮首發命中一公里之外敵人的主營大旗時,他還是沒從畫布上收回注意。
「拜託……不要動!保持這個姿勢!」塔裡叮囑著倚靠在一具八磅炮上的菲歐拉,他正用畫筆記錄未婚妻的全部美麗。
炮聲隆隆,蹄聲陣陣,煙火、爆炸、還有陽光!瀰漫在山谷間的濃霧由灰轉白、由白轉青,最後完全化為露珠和燦爛的朝霞。斯坦貝維爾的森林狼騎兵吹響了特有的口哨,他們背弓掛刀,面向火炮製造的怒海中傾覆潰散的敵群,發動最後一次也是決定戰役命運的衝擊。
一名狼騎兵打扮的斯坦貝維爾軍官經過塔裡身邊,他在馬上向自己的老相識致以一個戰友間的軍禮。
塔裡朝對方揮了揮手,笑呵呵地目送著這名騎士的身影消失在進攻集群的隊伍裡。
「那個大鬍子是誰?」好奇的菲歐拉跑過來問。
「那是惠靈頓……你不認識。」
「惠靈頓是誰?」
「他曾是咱們那位攝政王殿下的傳令官,現在你也看到了,他是一個騎如——「,「「報告!」傳令官的大聲呼喝引來所有人的注意。
坐在主位上的攝政王殿下只是疲憊地揮了揮手,他準是一夜沒睡。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端起咖啡杯,他斜著眼睛看了看突然闖進門的德克斯頓少校:
「小聲點我也聽得見,難為你一大早就這麼有精神!」
小柯克板著臉,這可不是陪著最高統帥開玩笑的時候。
「報告元帥!代傳戰地總調度官加裡寧舒曼將軍的口訊,他請您盡快趕到57高地!」
奧斯卡緩緩放下咖啡杯,他揉了揉紅腫的眼睛。
按照事先的約定,當攝政王殿下登上57高地的時候,泰坦近衛軍投入卡爾查克特戰役的進攻集群就要進行最後的出擊整備。
一名通訊官在帳幕外面大聲喊到:
「總攻進入六十分鐘倒計時……總攻進入六十分鐘倒記時……」
奧斯卡在等著小柯克給他繫緊鞋帶,也許是疲勞過度,也許是倒計時的呼喊類似催眠曲,泰坦近衛軍的最高統帥在大戰來臨之際打起瞌睡,嘴裡還唸唸有辭:
「……哦啦……哦啦……出擊間距兩公里……餡餅真好吃……」
也許……只有光明神才知道他的夢境會有多麼美麗的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