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穹蒼下 第三十集 第五章
    多瑙河一如既往的平靜,即使這裡已是中下游。西大陸的河流很少具有一瀉千里的規模,多瑙河也是如此。在一些詩歌中,喜歡特立獨行的詩人用萬馬奔騰、濁浪排空來形容它,這自然是沒有的事。

    曾幾何時,維耶羅那是多瑙河上最耀眼的一顆明珠,它是泰坦帝國南方大地上最為動人的都市。寬闊的街道、高聳的教堂的塔樓、無數座珍藏著稀有文物和藝術品的博物館、還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皇家宮殿建築群。

    森羅萬宮的冷氣系統一直都在工作,地下深井中的寒氣通過類似水車的傳送系統被輸送到宮殿中的各個角落。宮殿已經失去養護,軍人們的靴底將地板磨出千奇百怪的凹痕,牆壁上的裝飾畫和鑲金嵌銀的傢俱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塵。

    此時正當清晨,從森羅萬宮最高層的一間寢室望向南方,維耶羅那就沐浴在一片刺眼的慘白色的陽光中。

    這時的維耶羅那,像極了一堆被某個淘氣的孩子棄置不用的積木,除了幾座堅固的地標式建築,其他的屋宇都歪歪扭扭。街道在雜亂的積木中消失不見了,有些地方還能露出一小塊單調的青白色的石板,大多數地段都嚴實地覆蓋著瓦礫和倒塌的建築。

    北城的邊緣,靠近多瑙河的地方,堤壩似乎比過去高出一些,陽光底下,露出土壤和一半河床顯現出鮮艷的淺紅色。堤壩後的長街還是老樣子,只是不見了那些人們所熟知地雕塑;近衛軍鑄造的街壘還在,一段連著一段。可總有塌陷或是完全消失的地方,從宮殿裡,依稀還能看到有人影在街壘之間移動。長街就因這些人影而顯露出一絲生機,在城市廢墟地其他地方。人是看不到的。

    這是清晨,守衛北城地泰坦軍人就從河堤大道上的各個四壁漏風的房間裡醒來了。各個人家都開了門,各個人家的門裡先是飛出一群雞,跑出一群小豬,然後才走出了衣衫不整甚至赤裸上身的士兵們。

    戰士們出到門前。先是彼此打著招呼,然後照例向他們地軍官抱怨一陣。在這個過程中,就是指抱怨一切的時候,他們都是站到門邊撒尿,一個挨著一個,在臨時營房的門口尿出一大片水漬,除了抱怨,這些樂觀的士兵還會用彼此的生殖器開玩笑。

    尿完了,講衛生的戰士就懶洋洋地踱到河邊去洗漱,而河面上還殘留一些沒有清理的屍首。這種情景對維耶羅那守軍來說已經司空見怪。

    士兵們根本就不在乎,連他們的鼻子都已習慣性地忽略令人作嘔的屍臭。

    在宮殿頂樓的寢室裡,早餐時間到了。與此同時,敞開地窗戶外面,河堤那邊也升起幾縷炊灶的煙火。泰坦帝國第五軍區司令長官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從窗口收回視線,他吃力地移動雙拐。痛楚從斷腿上的骨折處一直傳抵他地大腦,這位號稱「鐵臂將軍」的硬漢子就晃了晃昏昏欲睡的頭。

    門房打開了,最先進來的是八區第二軍軍長,然後是一個渾身都裹著繃帶地巨熊一樣的傢伙,這個傢伙坐著輪椅,由戰場上最著名的通訊員將他推進門。幾名列兵將宮殿裡的銀製餐盤送了進來,餐盤上蓋著罩子,大夥兒都期待地盯著餐桌。

    「先生們抱歉!我遲到了!」喬治·羅梅羅大步闖進門,他穿著一身不合季節的獵裝,裡面才是他的將校服。

    挪開枴杖,阿貝西亞將軍扶著打上夾板的斷腿最先坐到餐桌前,他先漱了漱口,然後才向遲到的騎兵軍長抬起頭。

    「喬治,你不是一向起得很早嗎?」

    南方軍群直屬騎兵軍長無可奈何地擺了擺手:「沒辦法,天還沒亮我就去了一趟遠郊,據說東邊的河谷地區經常會有法蘭人的滲透小隊在我軍陣地前沿搞些小動作。」

    「結果怎樣?」阿貝西亞揭開餐盤,他的眉頭沒來由地皺了一皺。

    「截住一個小隊……殺了!」老將軍說話的時候就撅起了嘴唇上的白鬍子,他的語氣平淡又輕鬆。

    「這種事不用你親自跑去做。」

    老將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揭開餐盤,也像阿貝西亞那樣皺起眉頭:

    「我的天!咱們只剩下萵筍了嗎?我記得明塔斯·布郎特那個傻小子不是私藏了一袋土豆嗎?咱們該把它搞來的!」

    坐著輪椅,全身上下都裹著一層繃帶的維耶羅那衛戍司令抗議似的舉起刀叉,對著救城市於水火的騎兵軍長做了一個劈砍的動作。

    「呵呵!」喬治·羅梅羅笑了起來。「你在這兒?我還以為這是哪位法老王從棺材裡跳出來了呢!」

    在場的幾位軍官齊聲大笑,就連通訊員詹姆士也咧開乾裂的嘴唇嘿嘿了兩聲。

    明塔斯·布郎特再也不打算理會這些尖酸刻薄的傢伙,他艱難地移動手臂,用叉子叉住了一塊萵筍,可舉到半空,萵筍從叉子上脫落,「嗒」的一聲掉在他胸前的繃帶上。巨熊一樣的維耶羅那衛戍司令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他只得繼續嘗試,樣子可憐兮兮的。

    「我的哨兵怎麼樣了?」西爾維奧·伯裡科轉向通訊員,如果屠夫沒記錯,他的第二軍就剩下畸形的西爾、落落寡歡的通訊員和瞎了眼的哨兵。哨兵瞎了眼,他還能做哨兵嗎?除了這幾個數得上名號的傢伙,西爾維奧真的不知道維耶羅那還有沒有八區第二軍的戰士,想到他們也許都死了,屠夫就傷感地推開盤子,這一餐他是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了。

    「馬克西姆還是老樣子!」詹姆士衝自己的軍長搖了搖頭,他真的有點佩服西爾維奧將軍!除去犧牲者,參與維耶羅那會戰地軍人無不帶傷。只有屠夫像個沒事人一樣。

    「老樣子是什麼樣子?」西爾維奧瞪了過來。

    通訊員無奈地攤開手:「他老是叫囂著要衝到鋒線上!我三番兩次勸他跟隨護送傷兵的團隊撤到布拉利格,他就罵我是個小婊子!」

    「呵呵……」在場的軍官們又笑了笑,可他們地笑聲很快就沙啞了。這些留在城市中的軍人都是硬漢子,他們能夠體會哨兵地痛苦。

    窗扇敞開著。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喧嘩,詹姆士靠到窗前,接著便朝宮殿廣場喊了一嗓子:

    「又怎麼了?」

    樓下有人叫喊:「法蘭人的一個通訊官要渡河!」

    詹姆士回身望了望在座的長官們,可這些人都沒有吩咐他該怎麼做。

    「他想幹什麼?」通訊員只得再次探出窗口。

    樓下的人大聲回話:「還不清楚……」

    詹姆士朝著河道地方向低啐了一口,他有些惱火地戴上頭盔。並朝室內的將軍們致以軍禮,「看來我得跑一趟了!不知道法蘭人又在搞什麼花招!」

    阿貝西亞點了點頭,通訊員就丟下餐盤疾步出門。

    望著再次緊閉的房門,西爾維奧·伯裡科將軍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站了起來:

    「喂!你們還打算繼續坐在這兒嗎?法蘭人必定是送來了最後通牒!我得去集合人手了!」

    阿貝西亞一把扯住衝動的屠夫:「你就不會再等等嗎?」

    ※※

    「是啊是啊!」喬治·羅梅羅將軍隨聲附和,「你想一想!我們已經是強弩之末,法蘭人在一星期前的那次總攻之後為什麼會突然停火?」

    西爾維奧氣惱地甩開獨臂將軍,他最不願意別人提及一星期前的那次強攻,就是法蘭人的那次強攻讓他變成一個光桿司令。

    「仗都打到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好想的?」屠夫繞著餐桌氣急敗壞地轉了起來。「趁著我們的戰士還沒有筋疲力盡,趁著喬治地騎兵還在興頭上,要麼我們連夜摸過河。殺進南城:要麼就在這兒多嚼幾顆萵筍,然後一塊兒去見光明神!」

    一直沒做聲的明塔斯·布郎特突然舉起手裡的叉子,看來他是真地說不出話。這傢伙先用餐叉指了指自己,又用叉子指了指橫眉豎目的屠夫。

    「謝謝你老朋友!」西爾維奧大力地親吻了一下維耶羅那衛戍司令面孔上的繃帶,然後他就興高采烈地轉向其他兩位將軍。

    「現在如何?明塔斯我!我這兒已經有兩票了!」

    喬治·羅梅羅將軍嗤之以鼻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別傻了西爾維奧!你的腦子哪去了?偷摸過河這樣地事咱們又不是沒試過?上一次白白損失了一支精銳的師團,現在你要把全軍都賠進去嗎?」

    「這還不是遲早的事嗎?」西爾維奧瞪大了眼睛。「我不相信法蘭人會跟咱們握手言和!咱們死了多少人?他們死了多少人?他們做夢都想把咱們殺光!咱們也是如此……」

    「都別吵了……」阿貝西亞將軍終於出面制止了這場無意義的爭執。「這裡是我和喬治說了算!西爾維奧,你的建議已經被否決,乖乖坐下,吃你的萵筍!」

    八區第二軍軍長怒瞪著第五軍區司令長官,半晌之後他才洩氣似地坐回原位,萵筍他是吃不下的,屠夫就抓起一瓶杜松子酒猛灌了一大口。

    又等了一會兒,宮殿走廊裡傳來一陣叱喝的聲音,房門再次敞開,通訊員詹姆士回來了,他向將軍們敬禮,然後便閃到門口。

    一個身穿法蘭王國宮廷軍禮服的上校軍官在下一刻就出現了,明塔斯哼哼著想要從輪椅上跳起來,屠夫醉醺醺地掣出了手邊的一把戰斧!

    阿貝西亞將軍和喬治·羅梅羅將軍互望了一眼,他們對此無動於衷。

    「尊敬的維耶羅那衛戍區的長官們!我為貴軍送來了法蘭王國攝政王殿下寫給泰坦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維耶羅那會戰參戰部隊的一封公開信!」

    「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岡多勒從始至終也沒用正眼瞧過一下法蘭王國軍的使者。

    「沒了!就這樣!」法蘭上校尷尬地向面前地幾位泰坦主官致以軍禮,他打算好好瞻仰一番傳說中的戰將,可那位紅著眼睛的戰地通訊員已經為他拉開房門。

    「詹姆士!送客!」阿貝西亞這樣吩咐著通訊員。「順便告訴那些手指頭癢癢地小混蛋,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冷箭,別讓這位先生受委屈!」

    法蘭上校漲紅了臉。他使勁兒一磕軍靴地後跟,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喬治·羅梅羅最先接過信紙。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想這份東西丟給躍躍欲試的屠夫。「看來你說的一點也沒錯!先是傑布靈覆滅,然後是瓦倫被圍,接著是布倫鏖戰,最後就是都林陷落!現在……給維耶羅那的最後通牒也到了!」

    「都林陷落?」西爾維奧接過信紙仔細打量,他竟面露喜色。「嘿嘿!這下可好啦!都林就是個大美人兒。反坦聯盟被這個大美人徹底迷惑了,他們看不到空空如也的布拉利格,也看不到平原東側地主力集群,更看不到貝卡谷後面就是徹底騰出手來的斯坦貝維爾!這一仗我們贏定了!」

    阿貝西亞從屠夫那裡接過信件,但他連看都未看就把這份東西拋給了明塔斯·布郎特。「我說……這玩意兒還是絹紙呢!留著給咱們的法老王擦屁股好了!總比麻繩和樹枝強得多!」

    幾位將軍惡形惡狀地笑了起來,氣急敗壞的維耶羅那衛戍司令順手就把柔軟的信紙撇出窗戶。

    「等等!」屠夫突然止住笑,「上面說明的最後獻城期限是什麼時候?」

    幾位將軍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顯然把這件事情完全忽略了,不過他們在對視中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就像西爾維奧說過的一樣。仗都打到如此地步,還有人會在乎這個嗎?

    午餐的時候,從北邊刮起一陣大風。天就陰了下來,濃黑的雲團迅速佔據要塞上空。天光在遠方的森林裡顯露出一線明黃色地光帶,這條光帶似乎在移動,由北向南。被烏雲和越來越急的西北風驅趕著。看它的樣子,多半是不情願地。

    「會是一場暴雨!」克拉蘇斯這樣想著。作為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他本該思考一些更重要的問題,可他在開戰之後就患上了極為嚴重的神經衰弱,他的腦子早已裝不下太多地事情了。

    這位軍群主官的全名是克拉蘇斯波萊斯拉夫,熟悉泰坦帝國的人多半都會知道「波萊斯拉夫」這個姓氏擁有怎樣的榮耀歷史!還記得少年的時候,克拉蘇斯便立志要作一個轟轟烈烈的大英雄,就像他的先祖!

    他們家有過連續四位家長被葬入英雄塔的事跡,他看著眼前的戰場,覺得該是他的時候了。

    布倫要塞曾是泰坦人引以為傲的大陸第一堅城,它的規模和它的防禦能力都是首屈一指,即便是現在,也只有周長十四公里的瓦倫要塞可以和它相提並論。可到了今天……應該怎麼說呢?它就像個剛剛打碎了一筐雞蛋的菜籃子!

    北方軍大多數部隊的建制都已不存在了,所有守衛鋒線的部隊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再說,鋒線只是要塞外牆後面的一條長街,長街上的石頭建築都有著堅固的牆體,高度和沒有倒塌的城牆差不多。

    就像所有北方軍人最初預計的那樣,德意斯人的總攻選在了已被投石摧殘兩個月之久的西側城牆,野蠻人像千百年前一樣,他們用火燒、用頭撞、用刀砍,總之使盡了力氣,城牆在總攻的第二天就轟的一聲塌掉一邊,身披黑甲頭戴黑盔的鬼子兵就從這個缺口一湧而入。北方戰士們搞不懂,他們已在西側城牆佈置了萬全的防護,敵人為什麼還是能從這裡強行突破呢?

    克拉蘇斯在最後一次帶領司令部的文職官員衝上城頭的時候才想清楚:他的敵人是德意斯人,德意斯步兵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面對德意斯人根本就沒有所謂的萬全防護。

    同樣!令德意斯人比較驚異的是,他們打開了缺口,並已成功驅散了城牆上的泰坦戰士,可為什麼還是沒有完全佔據這座要塞呢?那條擁擠著石頭建築的長街將西牆和東牆之間數萬平米的地界徹底隔絕了,德意斯人打開了一道牆。卻又撞上另一道牆,鬼子們就逼問一個被俘虜地泰坦戰士:你們還不放棄嗎?你們以為憑借一條街就能阻擋我們的攻勢嗎?

    這名被俘虜的泰坦戰士回答說:「一條街自然是不足夠地!可我們還有精神!」

    「精神?」克拉蘇斯一點「精神」也沒有。斷糧已經是上禮拜的事,他和士兵們一樣。褲帶扣已經收縮兩個指節了。小地時候,這位出身波萊斯拉夫家族的富貴公子很不屑於餐桌上的菜根。可是後來,他聽說英雄們都吃這個,他就覺得苦澀的菜根也是吃得的,不過直到現在,他才搞明白為什麼英雄們都吃過這個東西。原來是沒有選擇。

    蘿蔔自然是一種菜根,此時正當午餐時間,在勤務兵地吆喝聲中,泰坦北方軍的最高統帥就披上衣服,走出他的臨時隱蔽所。餐桌擺在一個已經塌掉半邊的小院子裡,院子裡本是有個花園的,現在那裡的果木都被充作木柴,觀景的雙層涼台也搭上麻袋變成箭垛。

    除去忘我作戰和必要的休息,北方軍官兵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覓食中度過了,看看今天的餐桌。克拉蘇斯就知道戰士們地收穫還算不錯。

    髒兮兮的大理石檯面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麥粥,粥碗前是一盤青黃色地虹豆,還有一份燈籠形的通紅的辣椒。當然還有蘿蔔,米白色而圓滑,像煮熟的雞蛋一樣誘人。克拉蘇斯搓了搓手,他問勤務兵:

    「所有地士兵都吃這個嗎?」

    勤務兵點了點頭:「可能有些人是分不到辣椒了!」

    克拉蘇斯就皺起眉頭。他把紅辣椒推到一邊,「切成細絲,看看誰的盤子裡沒有就給放一些吧!」

    勤務兵就把辣椒拿走了。

    吃到一半,北方集團軍群的總參謀長始終捨不得碰一碰那顆煮雞蛋一般爽滑的白蘿蔔,就在他喝掉半碗麥粥之後,要該死的!第六軍軍長和第八軍軍長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冒失失地鑽出來了!

    克拉蘇斯一陣興奮,他一把扯住風塵僕僕的李,麥克倫:「怎麼樣老夥計?有收穫嗎?」

    李將軍肩上帶著傷、背上帶著傷,主帥的手勁兒太大了,這個硬漢子下意識地皺起眉頭。

    「跟咱們想像的境況差不多!」第八軍軍長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份被汗水打濕了的戰術地圖。「德意斯人的包圍圈的確很麻煩,他們控制了所有通往要塞的陸路交通,但是……您還記得軍區司令部後院裡的那口水井嗎?」

    克拉蘇斯點了點頭,「水井底下是個臨時避難所,有條流向北的地下河。」

    「這就對了!」李·麥克倫大力敲了一下地圖:「德意斯人在要塞的南側西側和東側佈置了十幾個輕裝騎兵團,您知道我們在午間點名的時候還剩下多少戰鬥力嗎?」

    克拉蘇斯有些勉強地吞了一口吐沫,「總有兩個師還多一些吧?」

    「就算兩個師!」李將軍又敲了敲地圖,「德意斯人想把我們困死,兩個師的兵力能抵擋他們十幾個軍嗎?」

    「不能!」

    「他們為什麼不著急呢?」

    克拉蘇斯聳了聳肩,「他們不想在反坦聯盟軍與我中央集群主力進行決戰之前解決北方戰事!那樣一來,反坦聯盟就會要求德意斯繼續向南推進,而北邊的俄列就快動手了!東邊的捷洛克也做好了參戰的動員工作!德意斯人不會過分深入泰坦,他們還得顧著家裡的後院不會失火!」

    「您說得一點也沒錯!」麥克倫點了點頭,「雖然這樣說有點勉強,可我們能夠支撐到現在真的還得多謝德意斯鬼子網開一面呢!」

    克拉蘇斯低啐了一口,李·麥克倫的說法的確一點也不討人喜歡,可他作為軍群主官卻再清楚不過。開戰至今,德意斯人先是等、再是拖、即便最後的總攻打得有聲有色,可還是留了一截尾巴,攻防戰持續三個月,他們還是圍著布倫一點一點地磨蹭。

    「這些野蠻人到底想幹什麼?」北方軍總指揮氣惱地丟開軍帽。

    李將軍眨了眨眼,他早就有了一種猜測:

    「我覺得……德意斯人的參戰本來就是勉強的!有了這一仗,他們能夠奪回多年前地慕尼黑爾事件中被我國割去的兩個省。還能最大限度地打擊我們北方軍的有生力量,他們能做地也就是這些!滅亡泰坦?德意斯人不瘋也不傻,他們的女王也比那個荷茵蘭自戀狂聰明得多!」

    克拉蘇斯甩了甩頭。現在討論這些沒譜地事情幹什麼?

    「你的意思是……咱們能從那條地下暗河偷溜出去?」北方軍總參謀長打量著他最為信任的部下。

    李·麥克倫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水井下面的避難所實在太狹小了。咱們帶不走傷員,一個也帶不走!」

    克拉蘇斯咬住下唇,該死的李·麥克倫把這個最大地難題丟給自己了!

    「你!你怎麼看?」軍群總參謀長轉向一直沒作聲的第六軍軍長。

    巨熊比爾手裡抓著餐盤裡的最後一塊鹹蘿蔔,碗裡的麥粥和桌子上的虹豆已經消失了。

    「我的光明神!你這孽畜!你這小偷!快把它還給我!」克拉蘇斯邊說邊搶過了巨熊手裡的最後一塊鹹蘿蔔,在他把這塊珍惜的菜餚放進嘴裡之前。北方軍的總指揮還假惺惺地向第八軍軍長謙讓了一下。

    「李!你要來一口嗎?」

    李·麥克倫搖了搖頭,克拉蘇斯就一口把蘿蔔吞掉了,在他嘴裡還發出一陣誇張的咀嚼聲,惹得還沒吃飽地第六軍軍長使勁吞吐沫。

    「說回來!你怎麼看?」

    巨熊比爾抓了抓頭,他擎起背在身後的一把半米寬的戰斧。「隨你們地便,反正這也不關我的事!總得有人領著敢死隊給你們殿後,我想那個人就是我!」

    李將軍扶住軍區總官的肩膀,「克拉蘇斯!別急著下決定,等等再和塔爾塔將軍商量一下,他是不是下到鋒線上去了?我怎麼沒看到他?」

    克拉蘇斯突然不說話了。他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瞪著兩位軍長望了一會兒,這種眼光裡地意思應該是不言而喻的,李·麥克倫和巨熊比爾在對視一陣之後便都遺憾地垂下頭。

    「走吧……」克拉蘇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跟我去看看他!」

    穿過一道道街壘,「起立敬禮」的口令聲此起彼伏,沉靜、荒涼如同鬼域的要塞街區似乎突然活了過來,在口令的感召下。殘桓斷壁中間、堆疊的死屍中間、奄奄一息的傷員中間,能夠拿得動兵器的近衛軍士兵全都奮力挺起胸膛,他們站在或高或低的地方,並用堅定的目光追隨著幾位長官的身影。

    克拉蘇斯的視線將這些跟隨自己戰鬥到最後的戰士的面孔一一送進記憶深處,他踩著瓦礫,踏過自己人又或敵人的屍體,當他最終走過長街,走進一座面朝敵陣的石頭建築時,他在門口猶豫地停住了。

    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緩緩轉過身,士兵們的身影瘦削、單薄,克拉蘇斯猛地向這群勇猛地戰士們揮起手臂,他想為勇士們歡呼,可他突然發現自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你們……去忙吧!」軍群總官最後這樣說。

    士兵們陸續散開了,再一次消失於荒涼的街市,烏鴉重新佔據人群聚集的地方,這些來自地獄的生物又找到了新鮮的血肉,對於它們來說,一日三餐都是最為奢侈的享受。

    「看啊!他多麼平靜!」克拉蘇斯打量著一具軟靠在石牆上的屍體,石牆外面就是好似永遠也殺不完的德意斯鬼子。

    李·麥克倫蹲了下來,他打量著布倫要塞衛戍司令塔爾塔克利夫蘭中將的遺容。塔爾塔將軍在年輕時就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即使是現在,青灰色的面孔上佈滿乾裂的皮膚和上了年紀的皺紋,可若是不算那些濃黑的污血,他還是那位神采熠熠的將軍。

    「沒有傷口?」麥克倫疑惑地皺起眉頭。

    克拉蘇斯點了點頭,「我們早上辛辛苦苦地應付了一夥搞偷襲的鬼子兵,戰事一結束他就在這兒睡下了!然後……等到士兵們打算叫醒他的時候……」

    巨熊比爾突然摸了摸塔爾塔將軍的鎧甲,這個細心地大力士只是一陣摸索就從布倫要塞衛戍司令的腹甲裡面掏出一大團棉花。

    「呵……怪不得老是見他吃得圓滾滾的!」比爾歎息著搖頭。「你們相信嗎?塔爾塔將軍是餓死地?」

    沉默良久,克拉蘇斯終於下定決心似的揮了揮手。「咱們走吧……」

    「走去哪?」李,麥克倫望了過來。

    北方軍總指揮指了指要塞北方:「就像你說地那樣,帶不走的就留下!能帶走的都帶走!避開德意斯人的鋒芒,一直向北。再沿著德坦邊境撤往捷洛克。」

    李·麥克倫點了點頭,但他還是扯住軍群總官的手臂。「老夥計!你得想清楚。你沒有都林方面地授權,也沒有最高統帥的授命!」

    克拉蘇斯苦笑了一聲,他望往首都的方向:「那就讓那個下命令的人去見鬼吧!」

    「是啊是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是個壞小子!」已經退休的莫郎左·哈寧將軍大聲抱怨著!看來……並不是只有一個人在數落泰坦帝國的實際統治者。

    魯賓·斯普亞留斯元帥若有似無地哼哼了一聲,在場的人都沒有聽清近衛軍總參謀長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這是一棟深處於要塞核心的貴族人家的大院落,純粹泰坦式的房屋。環抱了著整個花園地百年橡樹、玻璃瓦屋簷、鑲花的窗格。一切都中規中矩,就連挑剔的魯賓元帥在久居多時之後仍然找不出可以指摘地角落。

    近衛軍總參謀長的臨時官邸就是瓦倫要塞中的這處貴族院落,主人家早就逃得無影無蹤,老元帥不由分說就把院子的鑰匙從管家手裡拿來了。每天晚上,魯賓就會躲在屋簷底下乘涼,他自帶一壺上好地花果茶,一旦茶香飄散開來,住在隔壁的退休老將軍莫郎左就會像狼狗一樣搖搖晃晃地挪進屋。

    魯賓為莫郎左·哈寧將軍填注了一杯新茶,曾經的典獄長就點頭哈腰地接了過來,兩個老人都把茶杯捧在手裡。他們同時愣了一下:

    「注意隱蔽!」街道和城牆的方向同時傳來尖利的吆喝聲。

    伴隨一陣忽忽作響的疾風,遠遠望去,一枚巴掌大小的石頭翻滾著、旋轉著。從城外拋進來,沿著一條弧線急速下落。

    近衛軍總參謀長和帝國軍事情報局西部戰場的總負責人瞪大眼睛盯著院落之外的天空,天空映著晚霞,一片火紅。巴掌大小的石頭就從晚霞中「騰」的一下鑽了出來。在人眼底漸漸放大,當這枚小石子變成一輛馬車那麼大時,莫郎左就碰了碰身邊的老元帥:

    「咱們是不是得避一下……」

    話還沒說完!巨石已從院落上空翻滾而過,然後就是「咚!」……「咕隆隆隆隆隆……」

    大股煙塵從院落後面的街區湧了出來,伴隨著近衛軍士兵的呼喊和各種亂七八糟的噪音,寧靜舒緩的黃昏就把徹底打破了!

    等到煙塵飄散,魯賓元帥這才拿開掩住茶杯的手掌,他轉向和自己一樣蒼老憔悴的莫郎左·哈寧伯爵:「剛才咱們說到哪了?」

    莫郎左笑呵呵地指了指頭頂的天空:「咱們說到……那位遠在千里之外的主宰者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壞蛋!」

    「哦!小壞蛋!」魯賓元帥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但他還是朝哈寧伯爵搖了搖頭,「咱們都吃過那個小混蛋的苦頭,但千萬別小看他。這個小傢伙若是發起火來可是會嚇死人的,更別提他想要你命的時候!」

    「是這樣沒錯……」莫郎左喝掉了茶水,他留意了一下房間裡的座鐘,傍晚六點,該是晚餐的時間了。

    「我記得……您的作息一向很準時的!」哈寧伯爵出言提醒魯賓元帥。

    近衛軍總參謀長點了點頭,他知道已經是晚餐的時間了,但今天他另有安排。老元帥沒有向戰區軍情長官解釋什麼,而是自顧自地發呆,他的視線停留在院落裡的一盆闊葉植物上,老人對伺弄花草不太在行,他叫不出這盆植物的名字。

    在參天的橡樹下面,橡皮樹繁茂倔強地生長著,這是產自南方沿海地區的一種珍惜物種。其實在沿海地區是比較常見的,可到了深處內陸地一座普通的貴族庭院,它自然是珍惜的。

    橡皮樹地根莖異常發達。這樣它才能夠抓牢土壤,枝幹筆直。向上、向上、一直向上!直到遭遇陽光的地方才舒展開翠綠地圓葉,葉片大而多汁,老元帥的灰斑黑蹄子馬在沒有草料的時候曾經咬過一口,結果這個倒霉鬼當天就死了!

    「在想什麼?」不甘寂寞地莫郎左湊了上來。

    魯賓元帥由沉思中醒轉,他沖對方笑了笑。「我在想……這是咱們在瓦倫要塞的最後的晚餐了!」

    晚餐很豐盛,雖然都是軍需倉庫裡地陳年舊貨,可在西面八方層層疊疊的包圍圈裡,要拿出這樣一份像樣的晚餐還是值得隨軍伙夫極為自豪的。

    魯賓元帥自然坐在餐桌的主位上,西方集團軍四大軍區的長官以及十二位軍長全都坐在元帥兩側。魯賓打量了一下在座的將校們,他們中間有好幾位都是剛剛提拔起來的,至於他們的前任……誰知道呢?戰場上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任何事情!魯賓就記得他的一位主任參謀官就是被蚊子叮咬之後變成白癡,然後這個白癡跑到街上撒歡,最後失足掉進井裡淹死了!

    「真是可辦——「,「魯賓想,那是一個有望在未來地某一天獲任近衛軍總參謀長的好小伙子。「好啦先生們!」老元帥敲了敲酒杯。「首先,感謝你們為帝國所做的一切!」

    元帥說完話便喝了一口酒杯裡地威士忌,辛辣的味道和濃烈的酒氣立刻就讓垂垂老矣的近衛軍總參謀長漲紅了面孔。

    「其次。我得告訴你們!能在這場戰爭中擔任你們地總指揮,並與你們一同戰鬥,是我有生之年遇到過的最開心的事!」

    老元帥又喝了一口!

    莫郎左·哈寧在瓦倫要塞的支柱還沒有醉倒之前拚命扯住他的手,「元帥!您這是怎麼了?威士忌不是這樣喝的!再說您從不喝酒!」

    魯賓推開莫郎左。「我已經說過了,這是我在瓦倫要塞的最後的晚餐,酒是少不了的!」

    在座的軍官們不禁面面相覷,他們的元帥怎麼了?

    「在最後的晚餐上,我最後想告訴大家的是……」近衛軍總參謀長走出座位,他捲起餐廳角落裡的一扇帷幕,一副巨大的戰術地圖就暴露在人們的視線中。

    「該是我們突出重圍困的時候了!」

    沒有想像中的熱烈氛圍,所有的軍官都用平靜的眼神注視著帶領他們抵禦敵人的進攻長達半年之久的老元帥。如果魯賓元帥告訴大家死期到了,相信他們仍然會像現在這樣堅定且淡漠。

    「沒有聲音……那就表明大家沒有意見嘍?」

    「誰說沒有?」莫郎左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我知道!我是個典獄長!這裡還輪不到我發牢騷,可突圍關係到這裡所有人的命運!我們向哪個方向突圍?我們突圍去做什麼?我們能不能突圍而出?我們在突圍而出之後還會不會被敵人的縱深防線給擋住?我們……」

    「我們不在乎!」魯賓打斷了軍情長官的話。

    「不在乎?」

    「是的!」

    「為什麼?」

    魯賓按住地圖:「在都林斯平原,大決戰就要降臨了!這種時候,當反坦聯盟主力集群的右翼出現了一直龜縮不出的近衛軍南方集群主力,當它的北側出現養精蓄銳多時的斯坦貝維爾,當它的側後方、守衛瓦倫要塞的西線主力突圍而出……侵略者的陣營裡面也有聰明人,他們不會看不出,這一戰若是拖延下去,他們就會載進一隻百萬大軍製造的口袋。你說說,他們敢不敢做那樣的嘗試呢?」

    莫郎左搖了搖頭,但他的語氣更加嚴厲,「我只知道反坦聯盟軍會盡力避免這種狀況,他們會在我們突圍的路上設置重重封鎖,他們會盡快盡早地解決都林斯平原上的……」

    「沒錯!」魯賓點了點頭,「他們這樣做就對了!他們必須快!他們必須要在近衛軍形成反包圍之前結果奧斯卡的中央軍!但……他們已被我們打亂了戰爭部署,或者說……他們一直被自身的因素和奧斯卡的部署束縛著,他們敗了!」

    「就這麼簡單?」莫郎左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要我們突圍?反坦聯盟就敗了?」

    魯賓笑了笑,「在世界上最完美、最具破壞力的戰爭機器面前,西方來的下等人會像木偶一樣不堪一擊,更何況我們還有世界上唯一一支被神化了的騎兵」卜混蛋就算想打一場敗仗也不可能,其實是我們佔盡了優勢,即便我們在各條戰線上的境遇只能用慘苦來形容,但請相信我,我們是勝利者!我們會為偉大的泰坦和偉大的泰坦人民贏得這場戰爭!」

    「那咱們還等什麼?」座位上有人不耐煩了!

    第十二軍區司令長官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最先離席,他向魯賓元帥致以軍禮,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

    陸續,各方的控軍主官都離開了,他們要去集結隊伍、集結戰具、集齊口糧,不管他們命運如何,他們堅信!就像魯賓元帥說的那樣,偉大的祖國偉大的泰坦,將因他們的犧牲而得永恆!

    最後,莫郎左也走了,他要去動員尚且能夠投入運作的所有的戰地情報系統,這件事會比衝出要塞跟敵人拚命更加繁瑣。

    魯賓元帥就一直等,等到晚餐涼了,最先離席的彭西勒·多涅尼斯上將也回來了。

    「總參謀長閣下,要塞大門已經打開了!」

    「誰是第一個?」

    彭西勒將軍自豪地挺起胸膛:「我部所屬第1232師師長潘尼蒂哥隆·阿斯根少校!我已委任他為全軍的前鋒總指揮!說實在的,我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魯賓放心地點了點頭,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先是整理了一下軍容,又緊了緊繫在腰間的元帥劍,老人掃視了一遍久居的廳堂,然後他才心滿意足地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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