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早就熄滅了,英雄塔依然高聳雲端,在天地之間,這座為英靈祈望頌魂的高大廟宇呈現出靜謐祥和的氣氛。
不過,這種氣氛卻不是都林城和首都貴族圈的氣氛。南方軍區的平亂捷報接連傳至軍部,這雖然令皇帝和絕大多數的大臣感到欣慰,但由暴亂引發的各種極端事態卻並沒有好轉。
從南方逃難而來的貴族雖已在帝國中部的數個省份得到安置,但仍有一些名門望族避入都林。儘管首都貴族對待這些「難民」只是抱著看熱鬧又或幸災樂禍的心態,但南方貴族帶來的消息和有關暴亂的各種見聞卻令貴族們深深的恐懼。他們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他們是財富、土地、人民的所有者,可在南方,在那些暴亂者的心目中,這一切都是無稽的。第一次有人懷疑他們的身份,第一次有人懷疑他們的地位,第一次有人剝奪了他們的財富和生存的權利。
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首先,南方貴族中等級最高的幾位大人聯合數十人組成了請願團,他們懇求皇帝進一步加大清剿的力度。再然後,首都圈一些有著「遠見卓識」的貴族也行動起來了,他們紛紛拿出錢物,或是組織僱傭兵加入南方軍隊,或是為那些在暴亂中損失慘重的貴族尋求幫助。
在這場動亂中,阿爾法三世的態度一直都是極為堅定的,他根本不在乎南方集團軍群上呈的傷亡名單,他更不在乎名存實亡的地方行政機構,他不斷催促軍隊繼續向前邁進,他不斷召集軍部將領商討對策。這位陛下已經得到了魯道夫。霍斯伯爵發自南方的密報,現在他已經深刻的瞭解這次動亂的前因後果,皇帝明白,如果不能將新興的商人階層和市民階層的反抗鬥爭壓制下去,那麼他的帝國就會從南方開始崩潰,開始瓦解。
在皇帝的催逼之下,南方軍團終於使用了最後的手段。如果貴族需要清洗、需要復仇,那麼沒有人可以阻止這些頭腦發熱的傢伙。南方軍區最後的手段就是堅壁清野!軍隊焚燒了鎮壓路途上的每一個村莊,他們將山民趕入要塞和有著高牆厚堡的城鎮,他們還奪走了山區中的每一粒糧食。這種殘暴的凶徑很快就收到了效果,叛亂者的武裝開始向更加偏遠的地區移動,而更有幾股起義軍已經避入國外。
791年的冬天來得早,當山外還是一片青翠的時候,山內已經白雪皚皚。到了12月初,大雪終於將山群之間的各處門戶封了個結實,鎮壓者不得不停下了追剿的步伐,不過他們並沒停止殺戮。從前的貴族老爺又從內地回來了,本已在山區銷聲匿跡的密探也回來了!於是,南方山區的這個冬天注定會熱鬧非凡。
起義者被圍困在大山之中,他們出不去,軍隊也進不去,南方集團軍群動員大部兵力封鎖了所有的山口和陸路交通,他們想要起義者困死在缺衣少食的冰天雪地之中。面對貴族的瘋狂報復,面對遍地的絞架和囚車,南方商人也開始為自己打算了。
最先向地方當局自首的人被特勤處嚴密的保護起來,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誰,但軍隊在接下來的行動中卻暴露了這個人的身份。里拉海省東部地區的幾位大商人先後被捕,也就是說,這位叛變者很可能就是起義軍在里拉海省東部地區的負責人。
有了這第一手口供,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特勤處雖然在情報搜集方面一無是處,但若要論到刑訊手段和株連、捏造罪名的能力,相信整個西大陸的司法人員都要甘拜下風。這樣一來,貴族們的復仇慾望便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從前的領民再次被套上枷鎖,而那些身家豐厚的商人也被勒索了更多的財富。
「那麼就是說……我們得到了勝利?」阿爾法三世笑瞇瞇的打量著面前的數位軍官。
「你們為什麼不回答?」皇帝的臉色有些變了,儘管他知道官員們習慣報喜不報憂,但這些傢伙的臉孔也變得太快了!
「陛下!」最先走出軍官隊列的仍是阿蘭元帥。
「南方局勢雖然安定下來,但……情況並不樂觀。因為規模和力量最強大的那幾支起義軍已經避入法蘭和瑞爾王國,外務部與這兩國的對話並不順利,所以我擔心,明年春天山融雪化的時候,暴亂份子會捲土重來。」
阿爾法三世輕輕的點了點頭,他並不十分擔心,既然阿蘭元帥已經有這種自覺,那麼他一定已著手開始佈置,對這位老元帥,皇帝一直是極為倚重的。
「好啦!我的元帥閣下!」皇帝開心的笑了起來,「由軍部議定此事吧,盡快做出一份計劃,我相信南方的尤金。穆。布拉利格上將也會盡力配合的,是不是這樣?」
軍官隊列再次陷入沉默,人們都聽出皇帝其實是話中有話。
阿蘭元帥和總參謀長瓦利爾。西普留斯元帥對視了一眼,最後是總參謀長站了出來。
「陛下,關於尤金將軍……」
「行了!」阿爾法三世擺了擺手,他將一籮文書扔到了西普留斯元帥的面前,「這些都是軍部和南方集團軍群投訴尤金將軍的書函,哼!有些根本就不是投訴,而是誣告。我十分清楚尤金將軍對帝國、對皇室的忠誠之心。而且尤金將軍真正經受住動亂的考驗,如果不是他一直堅持在最前線,相信我不會這麼快看到勝利的消息。」
「陛下,對於尤金將軍,作為軍部同僚我也是十分敬佩,但……」總參謀長停了一下,他特意探看了皇帝的臉色,阿爾法三世似乎並沒有阻止他說下去的意思。
「陛下,關於對尤金將軍的投訴,我與參謀部和作戰部的同僚也做過一番考量,雖然不部分都是無中生有,但至少抵制軍部決議、獨斷專行、同情起義者這幾點,相信的確發生過!」
幾乎是在總參謀長的話音剛落,軍官隊列中便響起了隨聲附和的聲音。
阿爾法三世仍然掛著一副莫名的笑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作為南方軍區統帥,尤金將軍是這次平叛行動中最大的功臣,而這位將軍的為人又不討軍部首腦的喜歡。所以,當勝利來臨的時候,爭功、諂陷、奪利就是必然的。
「我的總參謀長,尤金將軍的事情可不可以先放下,因為我覺得那些投訴確實沒有多少依據。就像您說的,尤金將軍抵制軍部的決議和作戰方案,但他作為戰場指揮官,我並不覺得將軍有違職責。都林距離戰區近千公里,難道尤金將軍還要事事都等軍部的決議?至於同情起義者……」
阿爾法三世輕輕歎了口氣,「激戰兩個月,南方領土的人口與財產損失已經到了帝國無法接受的程度。清剿固然要繼續進行,但地方上的政策應該緩和一些了,而軍部的行動也應有所收斂,難道你們希望回到手中的土地上遍佈屍骸嗎?」
皇帝突然一怔,他想到自己的說法並不合理,「是啊!我才想起來,南方領土已經遍地屍骸了,我不希望我統治的是一片死人的國土,所以……我會宣佈一項旨意,對於手上沾染血腥的暴徒要處以極刑,但對於那些受到蠱惑和慫恿的窮苦山民,把他們養在監獄裡還浪費國家的糧食呢!從寬處理就行了!」
西普留斯元帥點頭應承了皇帝的命令,他退入軍官隊列,這位總參謀長已經知道皇帝對尤金將軍的態度,繼續堅持的結果只會是給自己找麻煩。
「好啦!光明神庇佑泰坦,庇佑莫瑞塞特。南方就先討論到這兒,咱們說說……說說其他幾方邊區的事吧!」皇帝宣佈進入下一個議題,他此時已經沒有什麼煩心事了。
佩內洛普大道31號,奧斯涅親王殿下輕快的跳出馬車,他在落地之後便回身向車內伸出手,小小姐扶著哥哥步出馬車,不過她被街道對面發生的事情吸引住了。
就在安魯公爵官邸的對面,那也是一座有著悠久歷史的貴族宅邸。平常這處宅邸和佩內洛普大道其他的庭院一樣,在高牆和梧桐樹的後面,只能偶然聽到女眷和孩子的笑聲。但現在不同了,十幾輛印有司法部徽章的馬車停下官邸門口,手持刀劍的巡兵將這座大宅圍得水洩不通。
「發生什麼事了?」薩沙疑惑的望著哥哥。
奧斯卡冷冷的觀望著被陸續壓上囚車的貴族,「你不是看到了嗎?那是抓捕。」
「抓捕!」薩沙吸了口涼氣,她想到當年哥哥就是被這麼帶走的,小小姐下意識的收回目光。「那位侯爵是個不錯的人,他們一家都是不錯的人,真不敢相信他們會觸犯法典。」
奧斯卡聞言之後不禁笑得更冷了。
「我的小妹妹,他們到底犯沒犯法這我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一定是違背了皇帝的旨意,如果他們領會了皇帝的意圖,那麼就算是犯法的話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薩沙輕輕點了點頭,她前一陣子還曾聽聞被捕的那位侯爵與皇帝的代表在元老院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但只是沒想到,報復會來得這麼快!
「目前的帝國已經完全處在阿爾法三世的掌握之中,南方叛亂為皇帝提供了很好的借口,特勤處等一些專政部門的失職也令皇帝改組政府的策略顯得更加合理,我相信再沒人敢站出來反對皇帝的動議了。」奧斯卡憂心重重的說,不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什麼是值得擔心的。
薩沙在門廳將自己的狐狸圍脖和馱絨披風交給了侍者,她可不像自己的哥哥那麼神經質,小小姐看待事物必會糾其根由,而在酒會和各種社交場合聽到的傳聞告訴薩沙,皇帝的處境並沒像表面上那樣美妙。
「您或許不知道!」小小姐邊說邊幫親王將披風和外襖脫了下來,「外省貴族對皇帝的改革政策一點興趣都沒有,南方的事情令他們非常恐懼,他們在忙著鞏固自己的領地;首都貴族圈普遍對皇帝充滿畏懼,而其中一些享有清譽的高階貴族已對皇帝幾近威逼恐嚇的做法充滿憤恨。」
親王和妹妹在客廳坐了下來,侍女馬上為他們端上了熱茶和暖爐。
「薩沙,你不會那麼天真吧?」奧斯卡看著妹妹有些出神。
「為什麼這樣說?」薩沙有點驚訝。
「首都貴族會憤恨皇帝?」奧斯卡端起茶杯,但他馬上又放下了,「不會!絕對不會!至少他們不會將這種憤恨的姿態表現在明面上,他們會在暗地裡搞些並不過分的小動作,這樣一來,皇帝既知道了這些人的心意,又不會因為這些貴族無傷大雅的小動作而大動干戈。其實……在三世陛下看來,死多少人都是無傷大雅的,只要這些死人不會妨礙他的策略就行了。」
薩沙突然笑了起來,「哥哥,說真的,你越來越……」
「越來越像一個首都貴族了是不是?」奧斯卡打斷了妹妹的話,但他並不希望得到妹妹的回答。「我已經看得很清楚了,而阿蘭元帥對我的提示也非常及時。在首都,我根本無須照看任何人的臉色。只要皇帝陛下站在我的身前,公主殿下站在我的身後,相信都林就沒人敢跟我過不去。」
親王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似乎馬上就要下雪了,他打開了窗,讓冷空氣肆無忌憚的在屋內喧囂。
「薩沙,當務之急我們要做的就是先一步遠離首都這個充滿鬥爭和血污的地方,等他們爭得差不多了,鬥得差不多了,死得差不多了!皇帝自然會起用新人,那個時候才是我們回歸的時刻。相信我,不管首都貴族搞出什麼花樣,至少在都林,一切可能發生的狀況還都在阿爾法三世的掌握之中!」
薩沙沒說話,她只是低垂著頭,反覆絞著自己的一雙小指。
「不過……」奧斯卡突然從窗前轉身,「絕對不要以為阿爾法三世會對我放心,他在肯辛特宮安插的密探還不夠多嗎?他在天鵝山城堡設置的崗哨還不夠多嗎?他這些年的皇帝可不是白當的!別看他平時擺出一副公狗的嘴臉,但要真正說到權謀和能量,敢於挑戰他的人還不是很多。所以……咱們就當大學城的生活是一次長途旅行好啦!」
薩沙終於抬起了頭,「謝天謝地!我的哥哥,你終於說到一件令人感到欣慰的事情。」
奧斯卡嘿嘿的笑了起來,他的行李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只要確定了自己的寓所,他就可以帶著軍部和皇帝的命令正式入學。
「不過說到這個……我的小妹妹,你還沒決定要選修哪些學問嗎?」
「我已經決定了!」薩沙在沙發上向前跳坐了一小下。「政治學和大陸歷史!負責這兩門課程的教授已經回復了我的申請信,他們允許我以安魯公爵嫡系子女的身份入學旁聽。哥哥,雖然我還未成年,但我也是個大學生了!」
奧斯卡皺起了眉頭,他可沒有妹妹那麼高興,「我說薩沙,大陸歷史還說得過去,可政治學……說真的,我可沒聽說過哪位小姐會修習這門學問!」
「誰說沒有?誰說沒有?誰說沒有?」薩沙的回擊堅決有力。「我最最親愛的奧斯卡哥哥,你知道阿歐卡亞選擇了哪門課業嗎?說出來準會嚇死你的!」
「哪門……哪門課業?」奧斯卡已經有些相信了,他知道阿歐卡亞每每顯露能力的時候都會把人嚇個不輕,他相信這個怪物一樣的女孩確實會選擇一門嚇死人的專業。
「政治經濟學!」薩沙說完之後便退到沙發的另一邊,這位小小姐擺好姿勢,她打算好好欣賞一下哥哥被嚇死的樣子。
果然!親王的臉色已經變了,不過這種變化並是為了阿卡的選修的課業,而是為了他自己的孤陋寡聞。
「政治……經濟學?」奧斯卡懷疑是不是聽錯了,「政治就是政治,經濟就是經濟,這政治經濟學是什麼東西?你確定都林大學有這門課程?」
薩沙聳了聳肩,「我也不太清楚,據說是一門興起不足百年的學問!對了!阿卡的爺爺是你的老師,難道席卡老公爵沒教過你嗎?」
「你開什麼玩笑!」奧斯卡露出一臉的不以為然,「席卡爺爺教我的時候我才多大?他只是教我識字、寫字而已。」
「好啦哥哥,你該回去啦!」薩沙已經打算送客了。
「不需要我再為你做點什麼嗎?」奧斯卡還想與妹妹再呆一會兒。
「那你來幫我收拾行李。」薩沙露出狡黠的笑。
「呃……你知道,肯辛特宮廚房的爐子上還有一鍋紅燒肉!」親王竟然為趕快離開這裡找了這樣一個借口。
還記得費特楠德莊園嗎?那是皇帝的顧問、新上任的代理國務大臣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老公爵的大宅院,它就在坐落在距離都林城不遠的郊區。
費特楠德莊園其實是一個小型的農場,儘管面積不大,但在夏天你卻可以欣賞到難得的田園風光,在秋天你也可以享受到豐收和採摘的樂趣,而到入冬的時候,雖然景致單調了一些,但與四季中其他時節的雜亂無章比起來,冬日的莊園則更能顯現主人家的荒廢與寂寥。這種死氣沉沉的氛圍在附近的孩子們看來,無疑增加了莊園中居住著吸血伯爵這一傳聞的可信度。
莊園在11月末便失去了樹林和低矮灌木的保護,遠遠望去,整座農場似乎只有高大的主屋還有一絲生氣。籬笆錯落交疊,破損嚴重,它們在樹牆後面堪堪圍成一圈。馬廄和羊捨似乎隨時都會倒塌,只要西北風一吹,木板和鐵釘就會發出恐怖的尖叫聲。樹牆落光了枝葉,主屋在其身後靜靜的矗立,初冬的暖陽灑在屋角的一個側面,在迎風的一邊,屋宇在地面上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與窗外的蕭條比起來,屋內的世界無疑是愜意的。客廳中的沙發上套著厚重的皮裘,精緻的茶具在銀盤中閃爍著瓷器特有的光澤。背離陽光的牆壁上鋪陳著幾副精美的油畫,再有便是主人的一副肖像,細心的人們會從肖像中看出端倪,那就是這裡的主人已經不再年輕了。
老卡契夫一直在忙,但鮮少有人知道他在忙些什麼,在首都貴族的眼中,如果還有絕對不能招惹的人物,那麼這位老公爵一定要算一個。
「皇后陛下的行動竟然這麼迅速!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老人歎息著,不過他馬上便恢復了一貫的陰冷面容。「那個侍女你是怎麼處理的?」
神色委頓的野麗朵蘭。哈蘇。費特楠德侯爵夫人輕輕的哼了一聲,「您不會想知道的!我把那個小賤人交給了利姆頓,相信他和他那些精力旺盛的手下會好好照顧她的。」
老卡契夫沒有吭聲,他只是隨便點了點頭。
「摻在護膚用品中的慢性毒藥!」野麗朵蘭有氣無力的嗤笑起來,「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那段著名的公案。」
老人抬起了眼睛,「是發油案嗎?」
「沒錯,」野麗朵蘭捏住了鼻子,她盡力讓自己不去在意藥湯的味道。「沒錯!發油案!同樣是一位懷有皇帝骨肉的小姐,兇手同樣是她的侍女,不過致命的毒藥摻進了發油。而這次呢?換成護膚品了!哈哈哈哈哈!看來我們的皇后陛下這麼多年來連一點長進都沒有!」
老卡契夫不屑的望了女兒一眼,「現在是什麼時候?你竟然還有心思說這些!皇后沒有長進?那我問你,上次那件公案尚且有跡可尋,可這次呢?你知道自己的侍女是如何被收買的嗎?你知道皇后是從時候開始對付你的嗎?如果這些你都不知道,那麼你有什麼資格批評皇后!」
野麗朵蘭的眼睛突然放射出從未有過的光芒,她確實不知道如何回答父親的提問,她只知道仇恨已令她瀕臨瘋狂的邊緣。
「我承認!我敗了一次,而且敗得很慘!」侯爵夫人扯下了擋在臉上的面紗,只見原本美絕人寰的面孔上遍佈黑紅色的斑疹。「但我不會就此罷休!既然羅琳凱特。卡其阿諾不宣而戰,那我也沒必要再跟她客氣,這個病怏怏的老婆子似乎是在嫌棄日子過得太悠閒了,那麼給她製造一點頭疼腦熱也未為不可。」
老卡契夫厭惡的避開眼光,那些斑疹令他感到噁心。至於女人,在他眼中永遠都是一種只能用於傳宗接代的低等生物。當然,女人在被利用的時候也是極為便利的,可當她們被嫉妒、仇恨之類的東西所蒙蔽時,那麼聰明人都應該選擇離她們遠點。老人已經很老了,在首都這個地方,他幾乎看盡了女人的嘴臉和凶相。
「我的寶貝啊!先放一放,先放一放!你這個樣子皇帝陛下不也是見過了嗎?他會跟皇后談談的。而且,你怎麼也應該等到毒素除盡之後再計較這些。」
野麗朵蘭不吭聲了,她的胸脯正向風匣一般高速的鼓動著,這表明她的怒火一點都未消減。這位侯爵夫人有三樣引以為傲的東西,一是自己的相貌,二是自己的聰明才智,三是自己的兒子。而皇后的陰謀,野麗朵蘭情不自禁的打了哆嗦,那無疑是世上最歹毒的計策!
醫師曾向她描述過中毒的症狀,這種慢性毒藥會導致面部肌肉大面積潰爛,當毒素入腦,中毒者會出現精神錯亂的症候,而到最後更會成為呆傻的白癡!
野麗朵蘭將牙齒咬出血了,她仔細的品味著口中的腥甜。如果不是她的皮膚對那種護理品出現過敏症狀,那麼她的相貌和智慧就會被人奪走,這無疑比殺了她還難以接受。
「父親,我想休息了!」
老卡契夫無奈的站了起來,他知道這不是勸解女兒的時候。沒人比他更瞭解宮廷,那裡是世界上最污穢、最血腥、最醜陋的地方!身在宮廷中的人都是一些比野獸還要凶殘的怪物,而羅琳凱特。卡其阿諾。莫瑞塞特皇后無疑就是這群惡怪的首領!
「出門的時候必須帶上利姆頓,他會保護你的。記住這一點!我可不想看到你橫屍街頭!」老公爵最後是這樣吩咐女兒的。
西貝格堡的東城,這裡是堡壘最為堅實厚重的一側。據說東城地下有一眼上好的溫泉,這使東區的房間在寒冷的日子甚至不用生火,而體弱多病的羅琳凱特皇后每年都會在這裡過冬。
奧斯涅親王殿下在一位剃著光頭的內侍長的引領下來到了西貝格堡東區最大的一間暖閣。這間暖閣的牆壁上嵌著銅管,銅管裡流動著引自地下的溫泉水,滾燙的泉水使房間溫暖如春,親王還在門外的時候便已經感到額頭上佈滿了汗珠。
這是一間佔地百平的大會客室,站在門外遠遠的地方就能聽到裡面傳出的笑鬧聲。毫無疑問,在內裡喧嘩的都是一些地位崇高兼且深得皇后寵信的尊貴夫人。西貝格堡東區是男人的禁地,卻是女人的天堂,這裡是羅琳凱特皇后的私人領地,有時就連阿爾法三世想要登門拜訪的時候也要考慮一下皇后的心情。
客廳中燃著令人耳目一清的松香,寬大的波西斯地毯上擺放著十幾具雙人沙發,每具沙發的旁邊都有一個小小的壁櫥,壁櫥裡有各式各樣的茶具和酒水供人取用。沙發上已經坐滿了人,拖曳著寬大裙擺、裝點著無數珠寶首飾的夫人們悠閒的聊著天,她們有的選擇了清茶,有的選擇了淡淡的甘草酒,有的則為自己選擇了薄薄的香草巧克力。
在一扇傳自遙遠東方的屏風下面,一具寬大的躺椅上正斜靠著一位面色紅潤的中年婦人。她那淺紅色的長髮隨意的披散在長椅的枕背上,插入發間的手穩穩托著後腦,而另一手則在糾纏胸間的一副珍珠項鏈。她雙目微閉,嘴唇緊抿,一雙纖白的赤腳露出白色的千褶長裙。一名波西斯女奴正在為她捏足,也許是被按到痛處,婦人的眉頭偶爾會緊窒的一皺。
也許聽到朋友們談到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這位婦人偶爾會插上一句,她那幽默的談吐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於是,整個客廳便會響起一陣歡快的輕笑聲。
這似乎就是羅琳凱特。卡其阿諾。莫瑞塞特皇后的全部生活,人們因此而輕視她,嫉妒她。不過,也許你不相信,這樣想和這樣做的人全都下地獄了。
奧斯涅親王殿下走進了客廳,不過似乎沒人打算招呼他,夫人們都在盯著他看,有的則低聲議論著什麼。這個剛剛度過十六歲生日的年輕人在想想之後便轉身欲走。
「小傢伙,你要去幹什麼?」一個輕柔的、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抱歉,我想找一位五個孩子的母親,可很顯然,我走錯了房間!在座的都是尊貴的小姐,沒有哪位像是母親。」奧斯卡邊說邊向躺椅上的可人兒鞠了一躬。
如果這是恭維,那麼親王的恭維是極為成功的,客廳中再次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
羅琳凱特皇后支起上身靠坐起來,她轉向自己的朋友們,「看到了吧!你們的孩子有這樣一張甜得能夠把女人毒死的巧嘴嗎?如果他們沒有,就不要再抱怨我和三世陛下把阿萊尼斯嫁給他啦。這個小傢伙的甜言蜜語恐怕連你們這幾位德高望重的夫人都招架不住,更何況我的那位小公主。」
奧斯卡笑瞇瞇的走向皇后,他近乎無禮的掃視著羅琳凱特的身段,那種貪婪的眼光似乎連皇后的一縷髮絲都未放過!這並不是親王有恃無恐,而是他清楚的知道皇后最喜歡人們用這種神魂顛倒卻又帶點褻瀆的眼光盯著她。
羅琳凱特慵懶的伸出手,任憑年輕的親王在自己的手背上落下重重的一吻。
皇后一邊搖頭一邊搓起手,「這個冒失的小傢伙,他弄疼我了!」
皇后的話再一次引發了夫人們的哄笑,一個女人若是被男人弄疼,這會令人聯想到多少事情呢?
奧斯卡就算再無所謂也該臉紅了,被神聖泰坦帝國的皇后陛下當眾調戲,他不知該感到榮幸還是該感到鬱悶。
「皇后陛下,我未來的母后大人,聽聞您的哮喘病已經好了很多,我特意來探望您。」
「奧斯涅親王殿下,我未來的女婿大人,聽聞您的日程安排已經很滿很滿,我特意囑咐阿萊尼斯知會你不要理我!」
奧斯卡苦惱的搖了搖頭,他確實已有十幾天都未拜訪羅琳凱特,以前他拜訪住在西貝格堡南區的公主殿下時都會順道來探望這位皇后。
「我的陛下,阿萊尼斯確實忠實的執行了您的旨意,我的日程不但被排得很滿,而且時常要隨著她的突發奇想做出相應的變動,看來我真的怠慢了陛下,請陛下原諒。」
羅琳凱特並未答言,她知道年輕人說的是實話,最近阿萊尼斯一直領著他到處跑,大有照搖過市之勢。
「請坐。」皇后向躺椅旁邊的平角沙發揚了揚頭。
奧斯卡再次鞠躬,他在入座之後更加不自在了,身後那群貴婦人像審視種馬一樣死盯著他。
「陛下,如果您這邊沒什麼事的話……」
「怎麼!」羅琳凱特提高了音量,「還在惦記肯辛特宮的那鍋紅燒肉?」
奧斯卡的心已經冷了下來,「肯辛特宮的紅燒肉!」這是他在中午的時候才剛剛說出口的。親王感到必須打起精神了,皇室在肯辛特宮和佩內洛普大道31號都安插了密探,這不是什麼秘密,但皇后完全沒有必要這麼直白的告訴他,那意思甚至就是說你處在嚴密的監控之中。
「陛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安魯公爵官邸負責茶食差事的那位小姐告訴您關於紅燒肉的故事吧?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每個月兩個金泰的工資就可以令那位小姐這樣盡職?我是該抱怨特勤處的摳門?還是該抱怨都林物價太低呢?」
親王好整以暇的望著皇后,他不在乎,既然皇后已經挑明,那麼他也不介意顯露一手。
羅琳凱特確實有些驚訝,但她馬上就認為這是可以理解的,都林被控制得如此嚴密,但安魯家族軍統當局的調查部門仍然工作得有聲有色,這說明他們有著不遜於特勤處的秘密網絡。
「小傢伙,你要把說得比做得好聽這個毛病給改掉,頭一會兒你還在恭維我這裡的『小姐』,可連茶都沒喝一口的時候就恨不得馬上離開這群老太婆。」
奧斯卡可禁不起這種玩笑,這等於把在座的夫人全得罪了。
「陛下,我只是不想耽誤您的修養,而且我長大了,也不想再讓您為我操心。」奧斯卡半真半假的笑了起來,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他滿意的看到皇后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
羅琳凱特的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她的心裡卻在打鼓,這個年輕人是她的女婿,也是她的外甥。雖然這個小子殺了她的親侄子,但誰都知道他不過是阿爾法三世借來的一把刀而已。
皇后接過了那封信,她呆了一下,信件是自己的兄長寫給小親王的,但信封上的蠟膠並未開封。
「陛下,我沒有看,不是不尊重卡其阿諾家族,而是我認為有些話還是應該有所保留,那是一場誤會,一場當事雙方都已瞭解的誤會,您在未來會是我的母后,那麼卡其阿諾家族就是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永遠的朋友。」
皇后有些動容,她雖然不會幼稚的相信一個兇手的諾言,但親王的坦蕩卻多少令她感到驚愕。不過,親王對卡其阿諾家族的立場問題並不是皇后召見年輕人的原因,羅琳凱特為的完全是另一件事,她了那件事甚至可以犧牲家族,犧牲一切!她絕對不會任由那件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發生發展,更不會任由事件的當事人舒舒服服的過日子。
皇后將信件撇到一邊,她隨手丟棄的樣子就像是在趕跑一隻蒼蠅。
「說些你感興趣的吧,還記得你和我的小女兒訂婚那天的事嗎?一位年輕英俊的子爵曾與你的小妹妹夜遊漢密爾頓宮後街。你知道這位男士是誰嗎?」
奧斯卡在心中冷笑,「明斯科。德卡拉斯。費特楠德子爵,或者……我該叫他是……一個私生子!」
整個房間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的夫人都閉緊了嘴巴。羅琳凱特皇后的臉色湧起一陣潮紅,她想說些什麼,但一張口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奧斯卡並不打算為自己未來的母后捶捶背啊之類的,他竟裝作一副視而不見的樣子。
「皇后陛下,作為泰坦親王、皇室宗親,只要您授命於我,相信我有能力幹掉那個小子!您知道嗎?那些冷酷的、受過訓練的殺手,我只要知會一聲就行!」
親王話音剛落,在座的夫人們便感到事情不對勁兒了!這種事不是她們應該聽到的,甚至無須皇后的許可,這些夫人紛紛起身退出客廳。幾乎是在一瞬間,熱鬧的客室已經變得像鬧鬼一樣清冷。
奧斯卡放鬆的靠在沙發上,他的話還沒說完呢。
「皇后陛下,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您不會當真吧?」
羅琳凱特撫著胸口,她徹底迷惑了,她真不知道這個年輕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內侍在客廳外緊緊關閉房門,親王殿下和皇后陛下的會面仍在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