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宛如一條羊腸小道,筆直的往裡延伸。與平常的民房不同,小屋的房間裡看不到日常用品,連桌椅傢俱都沒有。在小屋的最裡面,隱隱有燈光閃爍,極為黯淡,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就發覺不了。方媛躡手躡腳地穿到小屋的最裡面,輕輕地敲了敲門。木門製造得極為輕巧,被方媛敲門的力量推開,沒發出半點聲息。裡屋竟然是一座佛堂。房間的正中央,供奉著一座佛像,卻是木刻的。佛桌前擺了一些供品,卻也只是青菜白飯,倒也新鮮。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一個短髮的僧人正端坐在佛像前,背對著方媛,念誦經文,對方媛的到來似乎渾然不覺。木魚聲清脆而空靈,一下下似乎敲擊在方媛的心坎上,敲得燭光搖晃不定,敲得檀香斷斷續續。方媛悄悄地走到僧人身邊,學著僧人的模樣對著佛像打坐。偷眼瞧僧人,臉上寶相莊嚴,似有霞光流溢,不正是她在沈瞎子處所看到的那個下棋青年?他現在披了件陳舊而乾淨的僧衣,閉目誦經,心靜如水,隱隱然有一種勘破紅塵的祥和。他就是夷大師?方媛記得,當時這個僧人對自己念誦了《達摩祖師破相論》,難道沈瞎子叫自己來這裡就是找他指點迷津?夷大師正在虔誠拜佛,方媛不敢打擾他,緩緩閉上眼睛,雙手合什,對著佛像默默許願。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媛腦海裡變得一片空明,只聞到檀香陣陣、聽到木魚誦經聲。然而,沒過多久,連這檀香、木魚誦經都漸漸消失,眼前卻呈現出一片奇異的世界。她看到了自己。她看到自己出生、成長。她在父母呵護下嘻笑,在父親去世時悲傷,在母親離去時仇恨,在許艷、萬海自殺時恐懼,在秦妍屏、陶冰兒自殺時惋惜,在唐天宇發瘋時迷惘,種種情感,彷彿如放電影般在她眼前一一閃過。她的心,彷彿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拴住了,隨著這根繩子的震動而抽搐。她想到了牛,那種遠比人類身軀要龐大的動物,卻被人類用一根小小的繩子來擺佈。而人類自己呢?卻被另一條繩子牽住了,聽其擺佈,那就是慾望。性慾、權欲、錢欲、食慾、色慾,每一種慾望都是一條繩子,牢牢地拴住心靈。方媛似乎看到自己被好幾條絢麗的繩子相互拉著,每條繩子後面所指的方向都有一個流光溢彩的幻境,瑰麗無比,令人神往。方媛拚命掙扎,卻掙不脫。這些繩子雖然無形,卻堅韌無比,即使她偶爾能掙斷一條,那條馬上又延伸,繼續纏繞在她的心上。她突然想到了僧人對她說的佛偈:心者萬法之根本,一切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則萬法俱備;猶如大樹,所有枝條及諸花果,皆悉依根。栽樹者,存根而始生子;伐樹者,去根而必死。若了心修道,則少力而易成;不了心而修,費功而無益。故知一切善惡皆由自心。心外別求,終無是處。方媛反覆默念著這段佛偈,若有所悟,心中淒淒然。那些原本牢牢纏繞在心中的絢麗繩子漸漸消失了顏色,不再拉扯她。繼而,連她自己都消失了。方媛看不到自己了,也感覺不到自己了。她只看到眼前五彩繽紛,整個世界盡入她眼中。藍天、白雲、大海、森林,她似乎衝出壁壘重重的城市,翱翔於廣闊的天空中。是的,她在飛!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她飛出了地球、飛出銀河系、飛到宇宙中。萬物運行,生生不息,盡入她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