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守南陽?或者退守洛陽?是決戰華夏,還是保全實力?擺在尉遲敬德他們面前,有幾條路,但無一是他們心中願意選擇的。據守南陽,以徐子陵的能力,玄甲虎賁最後多半是糧絕被圍,即使死戰突圍而出,恐怕也會傷亡慘重。退守洛陽,那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南陽,這個最佳的戰略之地,則完全拱手送還華夏。
南陽、冠軍兩城在手,進可攻退可守,是李唐驅逐華夏軍,平定大江以北的最佳之地,一旦退讓,那麼劃地而治,與華夏軍同分天下南北,那將是一場泡影。
同時退守洛陽也有二憂:一是玄甲虎賁退入洛陽,非但威名大損,而且鐵騎再無用武之地,耳目斥候也將讓洛陽所限,再難洞察華夏軍的動向。二是洛陽處於虎牢、偃師夾圍之中,如果華夏軍截斷身後退路,那麼十數萬李唐軍將活生生地困死在洛陽巨城裡。
尉遲敬德、可達志的意見和天策三傑的羅士信、史萬寶、劉德威各不相同。
對於徐子陵大軍反撲,尉遲敬德的想法是迎頭痛擊,與宋家子弟兵、梁軍和楚軍決一死戰。華夏軍的士兵雖多,但士氣及訓練卻遠遠比不上以前的華夏軍,只要玄甲虎賁能夠連番擊敗,那麼這支華夏雜兵必然鬥志盡失,不再形成威脅。
可達志的想法是退守洛陽,保全實力。現在南陽、冠軍兩城孤立於外,洛陽救援無力,一旦被圍,就算不加強攻,也會形成困局。然而在僵持之下,華夏軍明顯要比李唐軍更加有利,他們集齊南方諸城之力來抗南陽冠軍兩城,而兩城又無民無糧,據城而守倍加艱難……
天策三傑極度反對退守洛陽,他們覺得重點據守南陽最為必要。理由是,一旦撤離,那麼血戰致殘的玄甲虎賁必然死在華夏軍的屠刀之下。因為前一段無糧,玄甲虎賁被迫殺馬為食,現在又有可達志的御林軍押糧而來,近萬重步加入,馬匹與人數對比,已經不足三分之一,如果在撤離之際讓華夏軍一路尾追而擊,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玄甲虎賁無馬,僅稍勝御林軍精銳,再非是天下無敵之騎。
南陽離洛陽山狹路隘,也極難以形成戰陣防禦華夏軍的追兵,在華夏軍的斥候沿途騷擾之下,那麼極有可能撤退受阻,讓徐子陵的追兵重重包圍,最後活生生地困死在荒山野嶺之中。
羅士信他們的意思是嚴守南陽,與華夏軍打消耗戰。現在正值寒冬,天降飛雪,滴水成冰,勞師遠征絕對是最痛苦的事,華夏軍的士兵不是鋼鐵,他們軍心不齊,訓練不足,絕對不可能在冰天雪地裡呆太久……至於有玄甲虎賁和御林軍據守南陽,兩三個月內不可能讓敵人順利攻下南陽,在這一段期間,玄甲虎賁以逸待勞,等待援軍。
洛陽的士兵雜系太多,指揮費事,但他們絕對聽李世民的。所以只有聖旨一到,最少也有數萬士兵來援,就算他們作戰無力,護送糧食也綽綽有餘。
每一種意見都有可行之處,都有合宜之理。尉遲敬德的想法積極拚搏,但風險最大,若果兵敗,那就是華夏軍的翻身之時。可達志的想法最謹慎保守,但風險最小。羅士信、史萬寶和劉德威的意見最中庸平實,不出城,也不撤退,據城而守,把徐子陵的所有計策和陰謀都堵截在南陽城外,只要咬牙苦守,那麼華夏軍再多人,也不可能玩出花樣,只要洛陽之軍能夠來援,那麼勝機終保留在李唐之手。
龐玉給不出什麼好意見,任何一個想法都看似可行,任何一個想法彷彿都在徐子陵的算計之內。他有這種感覺,不論李唐軍如何,都逃不出徐子陵的計策之內。
他連夜帶著一隊斥候隊北上,向駐紮洛陽的王君廊救援,又準備親身到趕到樂壽,請李世民再派一支玄甲虎賁南下。李唐軍士兵徵集得再多,也是新軍,也遠不及記練有素的老兵……玄甲虎賁一直與華夏軍最為難啃的部隊作戰,損傷嚴重,急需補充元氣……
徐子陵來了。
他來得遠遠比尉遲敬德的想像中要快,當斥候收到飛鴿傳書的第二天早上,當龐玉剛剛離開,冠軍城的玄甲虎賁剛剛抽調回南陽,他就帶著一支輕騎連夜趕到了。望著城下瘦憊不堪兩千騎兵及近千聚集的斥候,尉遲敬德咬碎牙根,才忍住不派兵出城攻擊。
現在糧草無憂,最少能堅持兩月以上。
據城而守,比起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戰要好得多,尉遲敬德與眾將一夜無眠,詳細盤數,最後決定死守南陽。看見第二天徐子陵就急急帶兵趕到,尉遲敬德也覺得背心發涼。如果確定撤軍洛陽,估計羅士信他們的猜估極可能變成現實。
不愧是曾經擊敗無數強敵的華夏軍之主,僅僅兩千騎,就膽敢無視十倍以上的玄甲虎賁,連夜奔馳,趕來截擊。尉遲敬德看著城下隨意扎帳,又懶散烤肉進食的華夏輕騎,長長呼氣,極力忍耐,才按下胸中出城攻擊的慾望。
這,一定是徐子陵的誘敵!
兩個時辰後,又一支騎軍在南陽北部出現,由刀劍狂人跋鋒寒和陰顯鶴帶領,這支騎僅一千騎的輕騎兵的出現,讓尉遲敬德及李唐眾將一額冷汗。這個徐瘋子,竟然派出一千輕騎繞前而堵,他果然是想迫得玄甲虎賁退守洛陽,而沿途尾追。
又半個時辰,一種身穿黑衣袍黑斗篷的古怪斥候出現。
他們腳下踩著古怪的翹首滑扳,雙手各撐一桿,在雪地上滑行如飛。看見他們出現,可達志馬上明白華夏軍神出鬼沒的斥候是怎麼回事了。在山地,馬匹無法通行的地方,這些古怪的斥候卻能行動自如,難怪十次運糧,僅是自己御林軍重步固守的糧草運送成功。
隨著尖銳的哨子響起來,天空中還飛降下一種更加恐怖的士兵。他們自天而降,駕馭著巨大的飛翼,順著北風飄飄南下。幸好這些操縱飛翼的人數不多,而且大多都是稚氣未盡的青少年……
徐子陵騎著未名,檢閱了自己的斥候隊,就在南陽之下。
他遠遠看著城上的尉遲敬德與眾將,隨手讓斥候們離開。
飛翼的青少年們乘風南下,而那些一身黑的雪地斥候,也飛快地滑入灰暗之中。讓南陽城頭上的李唐軍更加驚訝的是,徐子陵竟然扔下原來搭起的帳篷,帶著休息過後的三千輕騎,馬蹄聲隆隆地北上。
他們沒有圍攻南陽,甚至沒有理會李唐的玄甲虎賁,直接北上。
「徐子陵的目標是洛陽!」可達志失聲叫了起來。
「不,這是誘敵!」羅士信咬著牙,堅持理智不失道:「只要南陽還在我們手中,他不可能安下心來圍攻洛陽。輕騎也不可能攻城,這絕對是誘敵之計!他想我們出城攻擊,他在誘敵!」
「以華夏軍現在的實力,雖然人數較多,但真正戰力並不在我們之上,徐子陵的確不可能馬上攻城。」尉遲敬德沉聲道:「他率輕騎北上,並不是攻擊洛陽,而是清理洛陽南下的援軍。他想吞下我們,必須確保洛陽無援,否則絕對不可能成功。還有那些黑衣斥候,應該是向我們秘密退路的那個地方搜索,察看我們是否派出斥候探路,是否有偷路回撤長安的意圖。」
「對,而飛翼斥候,應該是接應梁軍、楚軍北上。」劉德威極少言語,但目光奇準,常能一言中的。
「讓負傷的虎賁們好好休息,估計幾日之內,都不會有大型戰事。」尉遲敬德微一遲緩,又衝可達志沉聲道:「如果戰事不順,請可將軍突圍北上,請皇上親率虎賁南下。南陽一戰,關乎李唐中興!華夏與李唐,誰勝誰敗,就在此戰!」
「……」可達志無聲地點點頭,他看著天色漸漸灰蒙,目中厲芒微微閃爍,最後化成堅定不移的夜星。
入夜時分,華夏大軍浩浩蕩蕩而來。
火把如龍,各軍喊著號子,在離城五里之外集結,又尋找背風處駐紮起來。等一朝天亮,華夏軍已經建成三個巨大的木寨,彼此相隔一兩里,隱似三環相疊,中間木柵走道。一座座帳篷冒地而起,一個個華夏軍士兵喊著號子,搬運著巨木或者糧草,無視城上敵人,忙得熱火朝天……
對於華夏軍的效率,李唐軍士兵以前常常覺得驚駭,但是現在早已經習以為常。
據說華夏軍有一種工兵,專門訓練搭建行軍帳篷、木寨、浮橋、隱蔽探馬營等物,與製造各種軍械的工兵地位同等,非常受人尊敬,是華夏軍中又一種特色兵種。
粱王蕭銑和楚王林士宏各帶著幾十個親兵,在南陽城外走了一圈,不作不響又回營去了。
華夏軍現在的意圖很明顯,類似圍三缺一之計,他們留給李唐軍一條向北的退路,借此打擊李唐軍的士氣,又減弱李唐士兵拚死而斗的意志。而且這樣密集的聯營,在如此寒冬,既是安全,又更加暖和。玄甲虎賁有心出城衝擊,各位將軍紛紛請命,但都讓尉遲敬德嚴令不得出城。
現在,可謂進退兩難。進攻華夏軍,必成絞殺死戰;退縮撤離,也不可能;南陽李唐軍唯一能做的,就是與華夏軍比意志,比拚耐力,誰能在這個寒冬熬得更長更久,那麼他們就會是最後的勝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