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弈到一百二十手的時候,眾人已經看得幾乎窒息。
因為,徐子陵與傅采林的對弈,達到了難解難分的程度。這盤棋的結局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大勝。可是並不是說傅采林會大勝,而存在著最大的未知因素。兩個人的棋子纏殺得難分難解,步步凶險無比,一旦任意一人一步走錯,相信如果不是黑子全軍覆沒,就是白子顆子無存。
兩個人都沒有任何的活路,黑白子之中,沒有任何的活眼,兩人的棋相互咬合在一起,做生死鬥。
這樣一步步的下法,難以分出高下,只有期望任何一人的出錯。
可是偏偏這兩個人都同樣的精心策劃,棋子簡直無懈可擊,相輔相成地纏殺,任何一絲錯漏都沒有。如果任何一方能稍稍佔先,那麼對方必須全軍覆沒。能走出這種出奇的棋局,只有棋弈大師傅采林,和遠超眾人智慧的徐子陵。
表面上徐子陵不斷地退縮,想苟且偷生。
可是這是唯一能夠擺脫傅采林操控全局的棋弈之法。無論徐子陵如何攻擊,都只會落在傅采林的控制之內,所以徐子陵選擇了無盡的退縮,反迫傅采林步步進攻。
如果傅采林早早落子定下大局,那麼早就勝利。
可是他想迫死徐子陵的白子,那麼就得放棄原來棋弈計定天下的操控之法,改為不斷地進攻。
徐子陵的白棋在傅采林的進攻和迫佔之下,簡直無路可逃,幸好他一早占角在先,不住地藉著更多的內氣向外尖,飛,爬,而傅采林則用立,長,擋,並,頂等來圍追堵截地迫殺徐子陵的長龍。徐子陵數條小龍本來幾乎全軍覆沒,可是在天元連接起來之後,形成一條大龍,又多了不少活氣,漸漸能與傅采林相抗。
傅采林的棋分成十六小塊,整局讓徐子陵的長龍割裂,相互不接。可是徐子陵的長龍也讓他的棋迫得一個活眼都沒有,唯一取勝的可能,就是借用許多外氣,強殺掉傅采林的一個小棋,再將局勢逆反。
兩個人的對戰讓觀戰的傅君嬙、傅君媮、突利、跋鋒寒、陰顯鶴看得大氣也不敢出。
這種對弈比在戰場上的廝殺還要凶險千百倍。每一步都是陷阱,每一步都會成為萬劫不復的深淵。
無論誰走錯走遲一步,都會全盤崩潰,一敗塗地。
徐子陵在補子,他必須在傅采林的迫殺之前,將所有的棋子連接起來,否則整條長龍不保。
傅采林在頂子,他必須在徐子陵整條大龍連接然後逃出生天之前,將他的一部分棋子截斷。
如果他能夠成功截斷在邊角上的接應,那麼徐子陵的白龍即會外氣不足。將會讓他用黑棋將整條白龍活生生憋死。整一盤棋,傅采林都在圍追堵截,而徐子陵都在拚命逃跑,沒有人能夠猜得出兩人的最終結局會是如何,越到後面,這棋將會越是難下。
每一步,都可能會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是徐子陵的白龍借氣偷生,最後反攻傅采林成功,還是傅采林迫殺徐子陵的白龍,讓他全盤顆子全無呢?
誰也算不出盤中的變化,因為棋弈之道,變化實在太多。一步之差,足以致命。
傅采林不會出錯。可是徐子陵也竭盡全力,拼盡了所有的可能,誓死抗爭,一點兒也看不出原來那副龜縮邊角苟且偷生的神態來。冰美人傅君媮自然明白這也是師尊的一種弈劍之道,他放棄勝利,以虧御弈,讓徐子陵的棋子有機可乘,漸為反攻,再形成現在這種不分死活的困境。
他是故意挑起徐子陵鬥心的,否則這盤棋在一開始,勝負就決定了。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傅采林放棄勝利,有意與徐子陵作這種生死相纏的棋弈,那麼這盤棋根本就不可能會下到這種程度。
徐子陵在苦思冥想半天之後,又補了一子。
他走得很小心,雖然不知道結局如何,可是他總算是知道這個傅采林的厲害了。他隱隱有感覺,傅采林這一種反弈劍之術,是一種計對自己的招數。如果用來對付別人,也許並不會成功,可是他看準了自己在受到壓迫之後,就定會拚命反抗。
「不下了。」傅采林忽然微微一笑,緩緩道。
眾人一聽大驚,莫非傅采林認輸了?
徐子陵贏了這盤棋?如果不是他贏了,那麼弈劍大師傅采林為什麼會罷戰?他可是一直在迫得徐子陵團團轉幾乎走投無路的啊?
「為什麼?」徐子陵也奇問道。
「這裡。」傅采林微微一笑,手指一點棋子的邊角,又點另一處,淡淡道:「這兩個地方如果我讓你吃掉兩子,就會形成三劫連環,成為和局。」
「師尊,您為什麼要讓他兩子?」傅君嬙大奇地問道:「還沒有走到最後,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啊!」
「最後,也許是我勝,也許是我負,我為什麼不能讓他兩子,將有可能是我負的棋變成和棋呢?」傅采林淡淡笑道:「下棋又不是真正的生死相拼,就算是生死相拼,也有一笑泯恩仇的時候,我以棋試徐公子,並非試他的棋力,而是試他的品格。」
「這也能看出品格?」徐子陵一聽,就連自己也不敢相信。
「徐公子是一種很隨遇而安的人,深受環境的影響。」傅采林緩緩抬頭,仰望著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夜幕降臨的星空,微歎息道:「本來以你這性,只能潔身自好。但是你的環境和遭遇造就了你的不凡,相信越有壓力和強敵,你就越能堅強和進取……你的棋力本在我之下。可是卻可以在局勢壓迫之下奮發,最後還能與我同分秋色,當中便可輕易探知你的性格。」
「這種性格不怎麼好。可是馬馬虎虎過得去。」傅君嬙帶點喜意地衝著徐子陵嬌嗔道:「你別得意!」
「當世為徐公子造就了一種大環境,俗話說,時勢造英雄,原是不錯。」傅采林微微歎息道:「徐公子能有今日,已經不易,但是世間並非棋局,有時,非人力可以勝天。」
「人力能不能勝天,這無所謂。」徐子陵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我只知道,只要不斷去做,就算最後不能勝天,無力逆天,也是一種成功,最少,在個人的努力上,會是一種成功。未來會發生什麼事,這些誰也猜不到,就像這盤棋一般,可是我不需要去想結局,只要不斷地去下,直到最後的結局分出勝負了,再想也不遲。」
「你沒有想過失敗。一必向前,自然是好事。」傅采林微微點頭,道:「但是也許你想為你的親人和朋友想一想,你的命運掌握在你的手中,他們的命運如果交給你,你是否得為他們負責?」
「如果大師問我。」跋鋒寒忽然插口肅容道:「我會說,觀棋不語,一直看著他下棋,無論勝負。」
「能夠看到精彩的對弈,就已經是人生之幸了。」突利也哈哈笑道:「有的時候,我更願意作為一個棋子到棋盤上,感受一下局中的奇妙。相信那會是另一種精彩。我自己無法下出一盤好棋,何不在別人的棋盤上作為一個棋子,參與一盤好棋。」
「我只是一隻手。」陰顯鶴則微微一笑,道:「我沒有去想為什麼要這樣下,我只需要拿起棋子,把它放到棋盤上就行了。」
「看來徐公子有一幫很好的朋友和親人。」傅采林緩緩點頭,合上雙目,再轉過身去,靜坐一會,道:「高句麗一族日後將歸於漢族,與漢人無疑,接受漢化,通婚漢人,修習漢文,任職漢官,榮譽同漢,徐公子可會同意?」
「同意。」徐子陵點點頭,道:「高句麗為漢人中少數民族之一,所有將與漢平等。」
「新羅百濟,日後劃為高句麗一族強者和王侯的封地,接管兩國族人,徐公子意下如何?」傅采林又問。
「合理。」徐子陵應聲道:「新羅百濟歸屬高句麗漢王的統治,成為高句麗的附庸,但是新羅百濟在直接的情況下不得通婚漢人,也不具有顯赫的身份與地位,千年之內,它們兩國不得自立王侯,必須一直保持由高句麗的統治。」
「高句麗士兵可以自願為華夏軍參戰,而華夏軍負責軍備和日後戰功的補償,可否?」傅采林再開條件。
「可以。」徐子陵點頭,道:「高句麗士兵功勳與漢人士兵相等。若有傑出之人,也可以建碑立文,傳頌後世。」
「最後一個條件。」傅采林淡淡地道:「因為君婥君媮將嫁與你徐公子為妻,無法繼位,所以會由君嬙接任高句麗之王,徐公子要教她治世興國之道。這一點,徐公子可能保證做到?」
「保證。」徐子陵回臉看了一眼帶點驚訝的傅君嬙,微微一笑,道:「她會是最好的高句麗之王。」
「既然如此,三日之後,徐公子再來罷。」傅采林揮揮手,讓徐子陵與眾人離去。徐子陵本來還想說點別的,可是早讓羞紅了雙頰的冰美人傅君媮拉走。她頰勝紅雲,眼帶喜意,知道自己與大姐的事終於在師尊的一番考驗之後,同意了。
大家一看這事已成,個個都倍覺輕鬆愉快。
雖然想不到會這樣,可是能夠順利過關,大家都深覺安慰,再想一想這個傅采林,不愧為三大宗師之一的弈劍大師,步步之舉,無不是針對大家而發,讓眾人深在他的棋弈之道中而不覺,若論霸烈,武尊畢玄在弈劍大師傅采林之上,可是說到洞察人心,料敵先機,則非武尊畢玄可比。
這一個弈劍大師,若要真的比試,想必會在武尊畢玄之上,而不會在他之下。
傅君嬙追了上來,半接著傅君媮嬌笑著恭喜她。
徐子陵一去看她,讓她改口叫姐夫,誰不知這個嬌嬌女小臉一扭,伸出白蘭花般的小手,要禮物,否則金口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