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悅來客棧。
雖然外面燈火通亮,熱鬧非常,但是客棧還有人早早弄好了精美的素菜在一個最大的客戶裡等著。
徐子陵也不客氣,舉筷便吃。
師妃喧則美目深注,看了好一會兒,才微微一笑,道:「怎麼不說話?」
「沒空。」徐子陵運筷如飛,幾乎每樣素菜都吃了個遍,最後筷子一放,卻怪道:「你是動物園的飼養員啊?怎麼光看別人吃而自己不吃啊?你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嗎?」
「不知道。」雖然不能完全聽懂徐子陵說的意思,但大概的意思師妃喧聽出來了,她長睫輕顫,唇角微微弧起,輕笑難止,素手一動,也舉起筷子,挾了一根素菜,用自己的小碗盛著,微開櫻唇,輕輕咬了一下,忽然眼光一閃,又道:「什麼是動物園?」
「動物園就是把獅子老虎還有很多各種各樣的動物關在一個很大的地方,收取一定的金錢,然後讓人觀賞的地方。」徐子陵一副『你真是大驚小怪的樣子』,淡淡地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好奇。」師妃喧星眸中異彩一閃,問:「天下間那個地方會有這樣的動物園?」
「洛陽。」徐子陵這一回更加簡潔了,現在他的主要任務是掃蕩桌子上的素菜。
「洛陽沒有。」師妃喧很肯定地道:「中原之地,也沒有這樣的地方,不要說見過,妃喧甚至從來也不曾聽說過有這樣的地方。」
「楊廣的西苑。」徐子陵頭也不抬,又道:「裡面就有不少珍禽異獸,我準備把那裡變成一個動物園,再讓人抓些老虎獅子豹子之類的進去,然後再向整個洛陽和中原人開放,只要有錢,誰就可以進來玩。如果師仙子來是肯定來幫忙剪綵的話,就給你打八折好了。如果做代言人,那就可以成為終身的會員,不但可以免費進來玩,而且還有酬金,怎麼樣?考慮一下?」
「雖然聽不太明白,但是妃喧有點懂了。」師妃喧微微一笑道:「徐公子在打妃喧的主意對嗎?」
「看你小臉長得馬馬虎虎,有做明星的潛質,所以就想找你。」徐子陵淡淡地道:「師仙子不來,那本公子就去找別人算了,反正師仙子也忙著拯救世人,沒空做這些無聊之事。」
「徐公子好像對妃喧為天下萬民奔走一事頗是反感,對嗎?」師妃喧深邃難測的美眸閃著奇異的光芒。
「怎敢?」徐子陵微微一欠肩,拋下筷子道:「拯救萬民乃是師仙子的天性使命,我這個小混混只是在盼望,什麼時候師仙子也大發慈悲,來拯救一下本人。」
「徐公子也需要人拯救?」師妃喧一聽,微忍住心底的笑意,問。
「當然。」徐子陵把雙手伸出來,拍拍,然後問師妃喧道:「難道師仙子你還不明白嗎?」
「恕妃喧愚鈍。」師妃喧自然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她卻看著徐子陵那有如璞玉般的雙手,笑問道:「妃喧除了看見了徐公子這一雙手可以掌握數十萬近百萬人的命運之外,再也看不到一絲哪裡需要拯救的可能。」
「你看手幹嘛?」徐子陵奇道:「你應該看袖子啊!」
「袖子也沒有什麼不對啊?」師妃喧仔細看了看徐子陵身上的衣物。微微一怔,忽然問:「這些衣服是誰幫你做的?」
「妻子?」徐子陵又拍拍自己的袖子,反問道:「我不是叫你看那些東西啊?你真的看不出來?難道你沒有看到我兩袖清風嗎?我就快窮死了,師仙子怎能光顧拯救別人,不來救一下我的這個窮困的小混混呢?廢話少說,快拿一百幾十萬兩金子來拯救一下飢寒交迫的我吧……」
「如果黃金會子也是窮困之人,那麼妃喧豈不是更加一貧如洗?」
師妃喧一聽徐子陵那誇張的言語,又忍不住輕笑起來。她笑吟吟地放下筷子,看著徐子陵道:「本來妃喧打算請黃金公子捐贈些東西出來,救濟一下天下間一些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貧苦百姓,看來現在可以免開口了。」
「哪裡有這樣的百姓?」徐子陵奇問道:「怎麼我看不到?」
「徐公子的屬地沒有,這讓妃喧很欣喜。可是別的勢力範圍裡卻比比皆是……」師妃喧輕輕歎息道。
「以前有一個人想吃魚。」徐子陵忽然轉移話題道:「他就去溪邊抓魚。可是抓來抓去,因為溪流很深很急。他怎麼也抓不到魚。這時有一個老人跟他說,要他把溪水用桶翻干,露出溪底,那麼就可以抓到魚了。這個人一聽,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就照著做起來。」
「可是他去沒有把溪流的上游攔住,只一心在下游不住地用桶來把水翻到邊上的田地去,儘管累得有如爛泥,卻怎麼也翻不幹那條潺潺不絕的溪水。」徐子陵最後補充一句,道:「自然,他也抓不住魚。」
「徐公子是否想藉故事說明除非天下一統,消除群雄爭霸的敵對和戰亂,否則天下受苦的萬民始終無法得到真正的拯救?」師妃喧聽得星眸連閃,問。
「我更想說明。」徐子陵淡淡地道:「做人不能死認一邊理,要做些真正具有實際意義的事,不要做些徒勞無功的事,師介子你如果把大家的金錢之類的全部集起來,然後施發給那些萬民,最後可能只會讓他們更受人剝削,過得更慘。」
「這怎麼可能?」師妃喧不同意徐子陵這一個說法。
「那些剝削他們的人一看,自己屬下的子民有人可憐,有人救贖,那麼不是更加剝削他們?讓他們更加慘些?更讓人可憐?」徐子陵看了師妃喧一眼,忽然沉吟了一下,道:「說一下你不喜歡聽的,有人把小孩子的手腳打斷,讓他們呆在街邊乞討,結果善良的人們看見了,覺得很可憐,施捨了錢財,那些人一看,就把更多的小孩子都這樣做,而且弄得更慘,來博得更多善良人的同情心……」
「天下一統,消除一切禍國殃民之舉。」師妃喧深深吸了一口氣,星眸中閃著堅定的光芒,點頭道:「妃喧明白了,現在聽你一說,更加堅定了促使天下一統的決心。」
「好,這樣子就更像拯救萬民的仙子了!」徐子陵鼓掌大笑道。
「妃喧聽到徐公子有語帶嘲笑之意。」師妃喧一怔,疑問道:「難道為天下萬民盡一點自己的綿力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徐子陵輕笑道:「如果師仙子不介意。那麼我再說一個小故事。」
「徐公子的故事還真多。」師妃喧微笑道:「試聽下無妨。雖然妃喧覺得聽了徐公子的故事,一定就會讓徐公子駁倒的,但是心中卻想聽聽。」
「因為我說的有道理。」徐子陵呵呵笑道:「河灘有無數的沙子,其中有兩顆小沙子特別要好,兩個呆在一起,過得很不錯,覺得這樣有伴很快樂。不過有一天,有個珍珠貝經過時,問誰願意成為珍珠,一顆小沙子就覺得能成為珍珠實在是太幸福了。於是答應就隨珍珠貝去了。最後經過一段時間,它外圍包上了一層厚厚的珍珠質,真的成為一顆珍珠。」
「當它再次經過沙灘上時,誰也認不出它就是原來那顆沙子了。」徐子陵淡淡地道:「可是在內裡,它根本沒有變,還是顆海子。當然,因為它成了珍珠,沒有多久,就有割珠人把它取走。最後鑲到一個美人頭上的簪子上去了。雖然從此這顆小沙子高高在上,受盡人們的喜歡,但是,它再沒有了同伴,也不快樂……」
「徐公子想借這一件事說明什麼?」師妃喧似悟非悟。疑問道。
「想說明,並不是所有的改變都會是好的。」徐子陵看了一眼師妃喧,微微一笑道。
「原來徐子陵想影射的不只是妃喧嗎?」師妃喧微有詫異地問。
「如果你覺得很快樂,那也沒有所謂,是不是?」徐子陵忽然又問道:「高高在上的師仙子快樂嗎?天天這樣為萬民奔走,是否會很開心?師仙子想做什麼?小沙子?還是珍珠貝?還是割珠人?又或者是那個頭戴珠花的美人?」
「徐公子的言語深意,妃喧一時無法盡悟。」師妃喧又奇問道:「但是話轉回來,難道徐公子覺得妃喧這種為萬民略盡綿力的事是錯的?」
「佛有很大的神通對不對?」徐子陵反問道:「按佛家的說法,天上有很多的神佛,這些大覺者個個神通無比,又慈悲超常,善德俱在。那麼,他們為看現在眾生皆苦,為何不運用他們的無上神通,把大家都變得無病無疼,無饑無寒,變得幸福快樂起來呢?那般慈悲那般善良那般神通的他們,為什麼不那樣做呢?」
「因為人有果報輪迴,有因緣苦果,所以……」師妃喧忽然說不下去了。
「對了。」徐子陵點頭道:「因為按照佛家說的,因為人的受苦就是在還業,在償還前生所做的那些壞事所得到的報應。你去幫他,讓他們不再受苦,結果反倒害了他們。他們如果在現在不還這個惡業,可能在日後還會受到別的苦難,今生還不盡,那麼來生繼續償還。」
「妃喧並非有心攔阻別人償業,只是看見眾生皆苦,心生憐憫……」師妃喧越說越是小聲,最後輕輕搖搖螓首還不再說話了,星眸中微有淚光湧現。
「按照佛家所說,無論是天下四崩五裂,還是天下大統,都是一種天象的變化。」徐子陵淡淡地道:「在這種天象的環境裡,有的人很苦,甚至會死,但是他們會因為這一種苦痛和死亡而大大地減輕了罪業,他們可能在後半生或者來生裡,就會過得很好。他們會學到很多東西,也知道生命的珍貴,明白親人的重要,瞭解生活的來之不易,甚至還會擁有一定的求生技能,把這些經驗教導自己的子孫後代,讓他們順利延綿下去。」
「受苦不一定是件壞事。」徐子陵輕輕地道:「一個人在逆境裡能比一個人在順境裡更加努力。更加奮發向上,更加珍惜一切,也更有能力。相反,如果生活富足,人們就會容易變得驕奢淫逸,你看看富足的洛陽人和成都人,他們無論身體,或者思想,甚至能力會遠遠較很多貧苦的人要差,雖然他們過得很好,但是這對於長遠來說,並非是一件好事。」
「如果一個國家的人都像他們這樣了,就會崩潰,分裂,破碎。」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大隋崩潰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為煬帝楊廣,而是因為過於富足。文帝楊堅一生努力讓自己的子民富足起來,但是,卻不想到,這是對他們最大的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