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大早。
「父皇。」王玄應畢恭畢敬地長跪於地,又向王世充奉上熱茶道:「父皇一夜未眠,真教皇兒擔心,父皇龍體要緊啊!萬事有國師他們在,必可逢凶化吉,父皇還是早點歇息吧!」
「玄應。」王世充呷了一口香茶,忽然看向地上的王玄應,緩緩道:「我想跟你說些話。」
這一句,王世充既不自稱朕,也不叫玄應為太子了。
不過王玄應卻伸手接過王世充遞回來的熱茶,恭恭敬敬地聽著。
「我王世充的一輩子,」王世充緩緩地道:「我一輩子都是運氣十足,雖然有凶險,但皆有驚無險,安然無恙地渡過。六歲那年,域地發生大瘟疫,全村人死光,但貧窮的父親卻剛好帶著我流浪他鄉投靠親戚,遠來漢地,躲過一難。」
「十歲。」王世充又道:「我因為一時興起,隨手把乾糧分給了一個路邊行乞的老叫化,結果他傳我一身武功。我久慕天朝文化,喜讀歷書,愛習兵法,年輕時日日與同伴大聲頌讀不厭。有一天,所有同伴都去看巡視天下百姓而來的皇帝,而我是西域人,他們沒有叫上我,但我的讀書聲卻讓便服而巡的皇帝聽到了。他就是先朝的文帝,我一輩子最感激和最尊敬的人。」
「之後我成為了楊廣王子的伴讀。」王世充歎息道:「本來煬帝以前非常頑劣,喜好弓馬,又好艷樂,但是後來讓宇文述勸住了。修心養性,弓矢不舉,管弦不再,並開始勤讀歷書起來。我毫無作為,但文帝卻以為是我這個小小的伴讀的功勞,考我兵法,給我封了一個武官司。」
「後來煬帝繼位,更思及我是當年伴讀,把我一個小武官升為兵部侍郎。」王世充目中充滿了回憶。神色沉凝,道:「兵部侍郎本來無須出戰,但我不知天高地厚,請戰孟讓。誰不知他們正內哄作亂,士兵們又有水土不服之象,讓我輕易一戰而下,順利得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後來還與裴仁基他們並稱三虎將。」
「出兵征討瓦崗軍,一直就不討好,不勝不敗。」王世充緩緩搖頭道:「可是煬帝對我就越是信任,甚至派我鎮駐洛陽城,而比更具能力地裴仁基卻只能鎮守虎牢。」
「我承認打不過李密。」王世充道:「可是我有李密沒有的運氣。當我最頭疼的時候,當洛陽城的越王侗派出得力手下元文都與李密勾結,並封了李密為魏國公征討我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好運快到頭了。可是,這個時候上天還給了我一次機會。他送來了徐子陵。」
「小妮妮把他帶過來,我一看他,就覺得自己又開始走運了。」王世充忽然微笑起來,道:「結果,他扳倒了獨孤家,破解了李密的伏殺計。我不給他一兵一卒,他也可以大破祖君彥於偃師,甚至還可以回援,救護我於洛陽。天下第一地梟雄李密,也讓他打得落花流水。」
「我想當皇帝,他給我送來了和氏壁。」王世充哈哈大笑,但笑聲既悲又涼,道:「雖然他一直在收服我的手下將領,可是如果我不殺他,以他地心,讓我做幾年安穩地大鄭皇帝那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可是,我偏偏要殺了他,我的也運也真正走到頭了……」
「父皇。」王玄應一聽王世充的口氣有點不對,連忙大聲道:「徐子陵不殺不行,他是一頭猛虎,人無傷虎意,可是虎有傷人意啊!」
「哈哈……」王世充大笑不絕,良久才止,他手撫案桌之面,似撫親子之頂,忽然輕問王玄應道:「玄應,你知道,你在我的心目,你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嗎?」
「父皇明示。」王玄應畢恭畢敬地長跪於地,道。
「你是個廢物。」王世充淡淡地道:「你不但是個廢物,還是天下第一衰神!」
「……」王玄應一聽,大驚失色,不明所以。
「你一出生,就害死了你母親。」王世充目中有了一絲隱痛,緩緩地道:「我最愛地原配夫人,她溫柔又嫻淑,為文帝親賜予我的夫人,可是,卻讓你這個瘟神害死了。你六歲,你玩火,一把火燒掉了我整個家,連我的父親母親岳父岳母所有的親人盡數燒死,只有現在的夫人抱著玄恕逃了出來。」
「十歲。」王世充道:「我苦苦懇求到正雲遊天下地師兄來管教你,結果我剛一出門,你就把看起來像個叫花子一般的他趕走了。我再給你找一個師父,結果卻是可風這一個知人口面不知心的老君觀妖道。你不喜讀書,甚至不喜弓馬,只是終日遊蕩於青樓之中,聽唱俱是艷曲淫詞,派來與你作為伴讀地王弘烈王行本他們一個個反倒讓你帶壞了。」
「煬帝念我是舊臣,本來想給你一個職位。」王世充目露默然道:「不料剛剛任命你為護衛都騎,還是空職無權的那種,不到一個月,他就讓宇文化及殺死在江都了。」
「我再派你跟在越王侗身邊,搞好一點關係,不料你剛一進宮,越王侗就徹底地寵信元文都和獨孤峰了。」王世充微微歎息道:「我讓你在洛陽拉好些關係,讓洛陽治安好些,你找來地卻是陰癸中人,上官龍。如果不是徐子陵拆穿他,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本來想讓你進入軍中磨練一番,成就此軍功。」王世充歎息道:「瓦崗軍翟讓被李密所殺,他們內哄不定,人心惶惶,本來派個傻子領兵去攻打他們,也能獲得一點兒小勝。可是玄應,我派你去協助裴仁基攻打瓦崗軍,可是你一去,就把裴仁基推降到了李密那邊了。」
「我讓你去跟長白知世郎做個協議,讓他帶頭解散義軍,化干戈為玉帛,給天下的義軍做一個榜樣。他年老,雄心不再,同意我之前派去的使者的請求。」王世充搖頭道:「我想讓你立一點功勳,把幾乎鐵板上釘釘的事。讓你去做,結果,他不但反悔,而且馬上就投向了瓦崗軍。」
「你只要著手去做什麼事。那衰運馬上就會帶給那人,或者我。」王世充大笑道:「你自作主張替我應付瓦崗軍,結果他們節節勝利。你替我設局李密,但是反過來讓他差點就殺了我。你替我慰勞將士,結果他們全部離心離德,幾乎都要反叛。」
「徐子陵來了。」王世充慘笑道:「你一開口就把他得罪了。你心生嫉妒,暗生鬼胎,不但一眾大將,後來更連我數十年的老友歐陽希夷也氣走了。你不聽徐子陵之言,開城掃蕩斥候。結果一萬多皇城精銳統統盡喪於你手,連一個對我忠心耿耿的跋野剛,也馬上倒向了徐子陵。」
「你幫我打些人防著徐子陵。」王世充苦笑道:「結果你找來了大明尊教眾人。」
「你手下拱衛城門。全是親族之兵,不是外姓將領。但第一個開城投降,迎李密大軍進城。」王世充笑得連眼淚也下來了。道:「你讓李密俘虜了,結果他讓你這個瘟神一近,不但祖君彥六萬大軍全軍覆沒,而且讓徐子陵兵困洛陽,後來更是死無全屍。」
「你一救回,我就知道,我完了。」王世充大力地搖頭,哈哈大笑,目中有淚滾滾而下,道:「你一設局迫害徐子陵,我就知道,我的好運走到頭了。我王世充就算再好運,也比不上你這個衰神,瘟神。天下間只要誰一靠近你,他就絕對沒有好結果。」
「你說夠了沒有?」王玄應臉目猙獰而扭曲,大吼道:「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一派胡言亂語,天下間豈有什麼運氣?簡直就是放屁!」
「相信大明尊教,也快倒霉了。」王世充淡淡地道:「當年我對你母親承諾,好生照顧你。玄應,這三十年來,我對你是不是很不錯?就連剛才的毒茶,我也喝了,這樣是不是如你心願了?我王世充一輩子只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原配夫人,一個是徐子陵。你母親讓你害死了,可是這一個徐子陵,玄應,你還沒有那麼大地本事能害得了他,你絕對鬥不過他的!」
「老傢伙。」王玄應冷笑道:「死到臨頭你還廢話那麼多,只要你一死,我大權在握,整個洛陽盡在我地手中,徐子陵就算會飛天,也必然死於我手。不要以為你喝了一口,就還會有救,你身中書房裡地『天機一絲牽』,又喝了這個『天一蝕魂水』,兩種本來潛而不發的毒物相混,暴發如洪,你必死無疑,竟還在這裡廢話連篇!如果不是等你毒發身亡,誰會聽你囉嗦?」
「我有心絞痛病,就算靜養休息,也時日無多。」王世充淡淡地道:「用我一命,換取我另一個兒子玄恕未來的運氣,我無憾!對他做這一點事,也算是多年把他隔離於世的補償。我多麼怕他近了你身,讓你帶壞或者害死。現在他跟了徐子陵,相信我王世充的運氣,他日必然會在我兒玄恕身上重現。」
「什麼?」王玄應咆哮著自袖中揮出匕首來,一匕重刺入王世充的胸口,頓晨,黑血噴湧。
「你我…父子…之情,自此一筆…勾消……」王世充按住胸口,艱難地慘笑道。他伸出一掌,輕按於檀木桌上,手緩緩地沉入那三寸之厚地案桌之中,穿桌而出,顯示出他仍然具有極強的攻力,舉手投足之間即可殺了王玄應。
可是王世充沒有那麼做,他只是微微一笑,伏頭向桌,口中喃喃道:「大明尊…要倒霉了…哈…」
董淑妮的閨房,徐子陵伸著懶腰,打著哈欠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而出。
他緩步出到外面大廳,才發現通傳的小婢不見了,而等他地人足足站滿了一廳,有男有女。
「各位。」看著這些目露凶光的男男女女,徐子陵卻微微一笑,道:「早上好,不知道玄應太子這麼早請我來幹什麼呢?請我喝早茶嗎?這些朋友又是誰?太子怎麼不給我介紹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