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怎麼看?」高位之上的陰後靜坐了好久,忽然淡淡然地問。
「泥足深陷。」一個男子微帶陰柔的聲音哼道:「婠婠顯然已經情根深種,她的天魔功已有破綻,日後再無進步的可能,本人認為,宗主是時候考慮增多一個接任者來作預備了。」
「婠兒不會辜負宗主的期望。」雲長老卻微微一笑,花容盡開道:「我等看著婠兒自小長大,對她的性情最是瞭解,她天姿過人,必能痛定思痛,揮劍斬情。本人認為,婠兒她想必不會辜負宗主的一番期望的。至於增多一個接任者之事,陰癸之內,目前年輕一代,還是以婠兒功力為最,誰能超越,再論增加不遲。」
「雲姐所言極是。」霞長老也點頭贊同道:「婠兒在江湖歷練時日太短,初入迷情亂世,未免迷失,可是只要她能迷途知返,突破情關,功力必大進無疑,就是達到宗主的境界也無不可能,我等何不稍等時日?」
「情深似海。」另一個剛烈的男子聲音反駁道:「本人認為婠婠根本不可能輕易能從情關裡突出,不要說她,就是歷代宗主,一旦迷入情關,也無不故步自封,就連祝宗主之天資,也難破盡情關而出。一旦婠婠她讓人破去處子紅丸,那麼今天也絕難再作寸進。」
「各位。」一個老邁男子的聲音老氣橫秋地咳了一下,道:「本尊推介資質同樣不在婠婠之下的清兒作為下任宗主的接任候選者,大家意見如何?」
「清兒的奼女大法遠不及師姐的天魔大法。」那個銀鈴般的聲音輕笑道:「清兒愚鈍,無才無德,又小小年紀,如何服眾?只怕要辜負大長老及各位前輩對清兒的一番期望呢!」
「清兒她的奼女大法現在還未大成,如果日後大成,若又有內功高強的鼎爐吸收補益,則有望超越目前暫無人能練成的天魔大法。」那個嬌柔甜美的嗓音春風一般響起,道:「宗主何不雙管齊下,一方面看婠婠是否能超越前人,突破情關,另一方面,也可暫把清兒視作接任後備之人,多加栽培。日後誰優誰劣,再慢慢選定後任宗主不遲。」
位之上的陰後淡淡地應了一句,道:「那麼今天就到這裡吧。」
她一言之後,再不作聲,合眼靜坐,氣息沉沉,有如安睡。而座下眾人,稍稍相互對視,有人欲再次開口,卻讓更多的人眼神止住。一個個起立,微微作禮,再化作驚鴻四飛,個個身法驚世妙絕,又有幾人緩步而行,妙相無雙,步步生蓮。
一些俊男美女,男英女俏,伴著眾位巨頭,如眾星伴月,一一散去。
偌大的大廳,只空餘剩下高位之上的陰後一人,她氣息淡淡,靜坐如瞑。
祖君彥一看大勢已去,面無表情的臉稍有蒼白,卻不動容,低聲命令全軍集結一起,緩緩而撤。少數的弓箭手在內,巨盾兵在外,刀斧手在前面開路,而長槍兵則與刀盾兵在後面抵禦著同樣迫上來的飛馬戰士。
開始時進展順利,因為飛馬牧場之外數里儘是平原,他們一個集群,有如一隻鐵拳,飛馬牧場人再多也絕難圍困住他們。飛馬牧場的騎兵來回衝突,可是多次衝擊,也讓瓦崗軍拚命抵住,兩邊多次短兵相接,雖然拼得凶烈,可是收效不大,甚至很少人陣亡。
一方想盡量保命而逃,另一方想減少損失而追。
兩方都不太願意再作無謂的死戰,大家短兵相接一陣,發現沒有效果,馬上各自後撤,以待良機。飛馬牧場空有數千輕騎,奈何瓦崗軍重兵集結,有如鐵板一塊,難以下口,加上長途奔襲,人困馬乏,更難進一步地擴大戰果。
此時大家都戰得精疲力竭,無論是飛馬牧場的族人,還是瓦崗軍士兵,都在比拚著最後的意志,誰最後倒下,那麼誰就可以笑到最後。
這時候對於瓦崗軍來說,他們的耐力和意志顯得格外重要,因為只要人一鬆懈,落後於人,絕對只要死路一條。飛馬牧場的士兵雖然同樣困乏,可是他們是暫時的勝利者,士氣正盛,而且一部分的人有馬,他們的體力沒有完全耗盡,所以,一直緊追不捨。
如果瓦崗軍意志不夠,那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整軍在撤離的過程讓飛馬牧場活生生地拖垮掉。
瓦崗軍當時明白現在是生死存亡,不過他們無可奈何,因為他們失去了遠程打擊,無法截住飛馬牧場追擊的勢頭。他們的弓箭手因為極度勞累,再也拉不開手中的大弓,他們全換上了保命的匕首,以作最後的一博之用。
不過他們還不是最疲累的人,最疲累的是刀斧手們,他們負責開路,因為四處被敵所圍,他們只有硬生生地在敵陣之中開出一條血路來,用他們的血肉鋪就。開始損失就一直很是嚴重,不過等到瓦崗軍走到平原的盡頭,讓飛馬牧場的人迫到一個樹林的時候,刀斧手簡直成批成批地倒下。
他們全是累死的。
因為沒有人再有氣力衝擊敵陣,大家只有穿林而入,可是密林間的稀疏的間隙根本不足大軍一起形成集群通過,如果前軍雜亂地探進,留下後軍,那麼力量分散的他們勢必讓飛馬牧場的人斬殺乾淨,甚至還會讓對方追尾而來,一批批地追上,再斬盡殺絕。
傻子也知道絕對不能那樣做,所以,祖君彥為了保護最多的人,命令刀斧手開路。
結果無數的刀斧手在密林開路之中全部活生生地累死,他們沒有死在敵人的刀劍之下,卻累死在這一片密林橫生的枝椏和盤纏的籐蔓之內。不過有一人倒地,馬上會有更多的人搶過斧頭,瘋狂地向前開出一道血肉之路,為的是讓整一個瓦崗軍整齊地安然撤離。
飛馬牧場的戰士無奈,他們的馬同樣不能硬衝密林,甚至不能尾追入林,因為失去空間奔馳的騎兵甚至比不上一個刀盾兵。
他們只有眼睜睜地看著瓦崗軍緩緩撤離。
商秀珣騎著她的胭脂愛馬看了好一會兒,命令所有的步兵點火焚林,再命令大家收拾戰場,救護傷者。
飛馬牧場殺敵不盡,個個都心生憤怒,不過既然沒辦法,只有盡量把火點大些,把場主的命令執行得更加徹底些。在一身是血的柳宗道和負傷數處仍不肯下戰場的駱方的帶領下,飛馬牧場子弟第一次把平時野外炊獵的本事發揮了千百倍,齊聲歡呼地把整一大片樹林都燒著了。
受到後面大火的威脅,整一個瓦崗軍幾乎崩潰,他們幾乎絕望,不過總算在整一支軍隊就要變成燒豬之前,刀斧手們打通了不知多闊的密林,找到了一處小河,讓整一支瓦崗軍死裡逃生。
儘管瓦崗軍人人歡呼大止,個個奔入河中,逃避背後漫延而來的大火,人人都在慶幸著自己的活命。不過此時的祖君彥還是無法開心起來,因為只有他最清楚,刀斧手早已經換了三批,原來真正的數百個刀斧力士早半路就累死於途了。
現在的刀斧手,只不過是換了兵器的刀盾兵。
兩萬多大軍前來,寸功不得,現在還不足萬人而回,祖君彥不用想,都可以知道李密會有什麼臉色。
徐子陵戴著天魔面具,站在一個小山的頂上,冷冷地看著這一支瓦崗軍殘餘。這一支絕對是李密的常勝精銳,訓練極其有素,否則根本不可能在那樣的劣勢之下還能活命下來,還能有那麼多人逃出生天,甚至在這種慘敗之下,還能保持著一定的士氣。
他是絕對不會讓李密這一支軍隊回去的。因為,這一支部隊,是李密手中的精兵,是他日後收聚瓦崗軍的障礙,是沈落雁不可策動的阻力。為了日後的事更加順利,他必須將他們減盡,他必須讓他們永遠地留在這一個茫茫林海之中。
這一次為了能夠打擊到李密,他甚至拒絕了杜伏威遣來重兵相助的要求,因為杜伏威大軍一動,那麼李密勢必有所警覺,到時非但吃不掉李密這一支部隊,還讓杜伏威的江淮軍與李密的瓦崗軍交惡,萬一李密派沈落雁去攻打杜伏威,那就讓人哭笑不得了。
不過老杜很大方地把他的紅帶執法團留下了,如果沒有這些精銳,飛馬牧場的士兵倒真的不可能在一次衝擊就把瓦崗軍的騎兵吃掉,以上駟對敵下駟,徐子陵用了杜伏威的人和飛馬牧場的馬,結合起來對付瓦崗軍最弱的騎兵,祖君彥敗得不算冤。
現在徐子陵最需要做的,不是殺敵,而疲敵。
在此地回去滎陽路途遙遠,徐子陵有足夠的時間,將他們一個個拖垮在半路之上。雖然他手中的精英人數遠遠不及現在瓦崗軍的殘部,不過這不會是一場正面的對攻戰,這會是一場殘酷的擾敵戰。黯魔隊,力士隊和斥候隊輪番出擊,用盡一切手段,徐子陵這一次親自帶領,他不相信祖君彥有三頭六臂,他會有本事憑一已之力把這一支瓦崗軍帶回滎陽。
對於如何帶著這一支部隊殘餘安全地回撤滎陽,祖君彥現在極之頭疼。
李秀寧現在頭疼不在祖君彥之下。
因為她看見了一個提著小燈籠的女子。這一個女子白衣如雪,顏容平靜如湖,她低眉順眼,彷彿是一個小妻子,正站在家門口,等待著自遠途歸家的丈夫那般,她提著小燈籠,靜靜地站在李秀寧的面前。
如果她的身後有沒幾百個張弓搭箭的親衛,相信李綱竇威會命令玄甲虎賁將那個神色淡然的攔路女子碾成肉泥的,他們才不會管她是誰,他們只知道,現在正是離開飛馬牧場這一個是非之地的時候。柴大公子已經出事,現在如果秀寧公主再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就是有一千個腦袋也不敢砍。
可是他們不敢沖,因為對方不但有箭,而且有弩,一種巨大的床弩。這種東西可以用來攻城,如果射在人的身上,那支槍矛一般粗大的弩箭可以連續穿射數人還餘勢不止。即使天策府裡那些人馬齊齊披甲的玄甲重騎,也會在這種床弩之下一箭穿心,連人帶馬。
他們當知道這其中厲害,所以絕不敢輕舉妄動。
李秀寧卻彷彿沒有看到對面最少有數百支利矢,最少有十架以上的床弩正在瞄準她一般。
她翻身下馬,微微笑著向那個提著燈籠的白衣女子迎過去,笑得彷彿看見一個好久不見日夜思念不已終於一朝親得見的好朋友一般,她向那個白衣女子點頭致意道:「久聞瓦崗軍四傑之中,以俏軍師沈落雁沈仙子最為出眾,沈仙子不但嬌顏驚世,而且智算天下,今朝得見,真乃秀寧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