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魯妙子大笑不止,道:「老夫很久沒有看過這般有趣的人了,也很久沒有這般大笑過了。」
「你不請這麼有趣的人下去喝一杯你那個自吹經過什麼十數道工序之多造出來的『六果酒』麼?」徐子陵也大笑道:「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反正你就快要死了,不是連區區幾杯酒也捨不得要省下來帶到棺材裡偷喝吧?」
「也許老夫該問問一個費盡唇舌滿懷心思只為討老夫六果酒喝的那個人的名字!」魯妙子笑答。
「一般人我是不說的。」徐子陵搖頭晃腦的道:「不過看在六果酒的份上就算了。」
「聽說江湖之上有一位黃金公子寇仲,於眾目睽睽之下憑空變出數千兩黃金,又一出手就送一顆驚世之寶『金龍珠』予江淮霸主杜伏威作賭注,最後在三美相伴下大勝巴陵幫的香貴父子。」魯妙子忽然這樣問:「他那個憑空變化黃金和憑空收藏黃金的本事,倒跟小友憑空收起巨大飛翼的本事有些相像,不知小友與他是何種關係呢?」
「你整天蝸居在此。」徐子陵帶點鬱悶地道:「你是怎麼知道我的光榮事跡的?你難道就不能等一等,等我自己來吹噓一下麼?那麼精彩的故事,平淡幾句就完了,真是……要換作是我,肯定可以說上三天三夜不間斷而且不會重複的。」
「老夫雖視此為安樂窩。」魯妙子道:「可是卻常常出門,江湖之事,耳沾目染,自是難免,何況黃金公子聲名如此之響,老夫想不知道都難。」
「黃金公子不敢當。」徐子陵哈哈大笑道:「我可沒有點石成金的本領,也沒有憑空變化黃金的本領,我甚至不叫做寇仲,寇仲只是我大哥的名字,我的真實姓名叫做徐子陵。一個默默無聞的揚州小混混,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伴著一大群美人的身邊混吃等死,怎麼樣?這個志願偉大吧?」
「黃金公子寇仲也罷,揚州小混混徐子陵也罷。」魯妙子飄身下去,一邊輕聲招呼道:「下來坐坐吧,你我既然相見,總是有緣。」
徐子陵一聽,馬上幾個跟斗輕飄飄地翻下來,他還沒有進門,就盯著入口處高梁掛著的那副對聯不放。
「怎麼啦?」魯妙子發現他沒有跟進來,不由奇問道:「那對聯可有什麼問題?」
「這個問題不小。」徐子陵肯定地道:「『朝宜調琴,暮宜鼓瑟;舊雨適致,新雨初來。』這對聯實在是太爛了……太俗了!」
「唔?」魯妙子奇問:「那你說一個雅的聽聽!」
「你有沒有聽說過『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啊?」徐子陵馬上否定道:「你要是聽說過才怪,那是我鄉下宋家集裡教書先生蘇軾所說的。」
「你們鄉下這個教書的蘇軾先生說的話倒挺合老夫的脾胃的。」魯妙子呵呵大笑道:「原來這個世上的雅士真不少啊!不知小友又會如何修改老夫這一副對聯呢?你說話應該是有的放矢的吧?跟竹何有關係?」
「當然。」徐子陵嘻笑道:「聽我把它改一改,那麼保證就好多了。『朝宜調琴,暮宜鼓瑟』這邊就改成『有竹有肉,不饑不俗』。」
「那麼下聯呢?」魯妙子帶點期待地問。
「『兩不相棄……』」徐子陵故意停頓下來。
「最後一句呢?」魯妙子簡直極度好奇徐子陵到底會說一句什麼,急問道。
「『兩不相棄,鮮筍炒肉!』」徐子陵一說完,魯妙子差一點沒有摔倒在地上。
「再贈你一句橫批。」徐子陵絲毫不覺魯妙子快笑倒在地,仍是搖頭晃腦地道:「『試味軒』!」
「哎呀,好!」魯妙子擊掌大笑道:「這樣一來就點題了,不過我還以為你要改一個『滋味齋』之類的名字,誰不想改了個『試味軒』。此句一點即清,整副對聯經此一點,馬上死而重生矣!單單是這一句,老夫就可以跟小友舒暢對飲一番了。」
「哼哼,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徐子陵得意地哼哼道。
「你的確跟普通的小孩子有點不同。」魯妙子忽然轉過身來,學著徐子陵的口吻笑道:「也有點鬼道行。」
此魯妙子臉形樸拙古奇,雙眉濃黑無比,斜飛入鬢,長眉之下有一雙充滿智慧和深郁的雙目,裡面儘是蒼桑和苦澀的憂傷,微微疲憊的臉上極少皺紋,可是每一條淺淺的皺紋也歲月的洗禮和疲乏的積聚。
他的鼻樑像他的腰桿一般挺直,甚至還有一點傲氣,雙唇薄削如刃,神情裡既有享受人間榮華富貴歷盡世間蒼桑傳奇的透徹,又有家道中落的王侯貴族那種心如死灰沉淪不醒的頹廢。他此刻正微帶一絲笑意,用他那雙智慧如海的眼睛看著徐子陵。
魯妙子凝神看了半晌,忽然輕笑道:「你這小子體內的真氣是怎麼回事?怎麼小小年紀就跟寧道奇那個牛鼻子一般道氣十足弄得像一個小神棍似的?你練的都是什麼功夫啊?」
「長生訣。」徐子陵隨口答道:「請不要把我跟寧道奇那個吃古不化的老頭子混在一起,他武功雖高,可是卻是糊塗日增,完全與武功修為成為反比,我才不要像他呢!老頭子,你是怎麼看出我體內深深隱藏著的那些真氣的呢?難道叫魯妙子就真的那麼牛?」
「魯妙子連這一點本事都沒有,還能叫做魯妙子嗎?」魯妙子大笑道:「如果魯妙子是一個連這一點也看不出來的老糊塗,想必徐子陵你就不會來了……」
「魯妙子再牛再有眼力,也看不清生死冥冥和人間情絲的紛擾吧?」徐子陵忽然正容道:「如果魯妙子沒有那般的眼力,沒有那般的聰明才智,也許今天我就不會來,可是,你也許會幸運得多,你也許能跟一般的庸夫俗子一般過上一些平平凡凡又快快樂樂的日子,也不用在這裡唏噓待斃了。」
「是啊,是啊……」魯妙子此時沒有反對,也沒有辯駁,只有黯然。
「你的身體已經充滿死氣。」徐子陵上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斷言道:「如果不是靠著具有木精氣的六果酒吊命,你早就死去不知多久了。全身的功力也在漸漸消散,這一切,都跟你的心性鬱結有關,跟你身體裡的沉痾之傷卻沒有太大的關係。一句話,是你自己心灰意冷不想活的。」
「是啊,也許在老夫的內心深處,真是那樣想的也不一定。」魯妙子眼神盡黯,歎息道。
「所以我說,如果你想活下去。」徐子陵一步踏進入口,看也不看魯妙子,找個地方一屁股坐下來,大咧咧地道:「那就得有一股繼續活下去的念頭,而不是過一日是一日這種態度。如果你改變了,也許你就可以活下來了,也許你心中那些鬱結的東西,也會隨著時間而慢慢解開。」
「你想救老夫一命?」魯妙子忽然奇問:「你覺得老夫一定就會給你救嗎?」
「我不救沒有求生慾望的人。」徐子陵搖搖頭道:「如果你沒有心想要活下去,我是絕對不會救你的。不過也許會看在你的寶貝份上,幫你通知一下現在的飛馬牧場之主,也就是你心中那個『青雅』之女商秀珣,跟她說你掛了,寶貝我拿了,要哭要笑隨便她去!」
「你會好好照顧她嗎?」魯妙子又問。
「不會。」徐子陵笑嘻嘻道:「我不像你,我可不會對她太好。她雖然是一個場主,可是我保證天天欺負她,天天讓她哭笑不得,天天看見我就追著我來打,天天讓她大發嬌嗔又無可奈何!」
「有『天天』這兩字足矣!」魯妙子長長歎息道:「當年老夫若不是為了一些過眼雲煙的男兒大業,偷偷溜走,也不會讓青雅如此失望……若能時光倒流,如果還能換回她深情一瞥,老夫縱然不做什麼天下第一巧手的魯妙子也罷。我倒寧願常伴在她的左右,就像你口中所說的『天天』相伴,心俱足矣……」
「過去的回不了頭,如果能回頭,我早就悔過自己的人生了!」徐子陵也重重地歎息一聲,道:「我是多麼想和我的大哥寇仲一起來見你啊,我是多麼的想和他一起闖蕩江湖,一起揚威天下啊!我是多麼想和他一起四處看小美人一起面對強敵啊!可是,我做了一件自以為對他很好的事,結果,我害死了他!」
「如果人生可以回頭。」徐子陵輕輕搖搖頭道:「我寧願用任何東西去交換。可是,人生不可能回頭!人只要永遠地向前走,雖然可以在空閒時回首看看自己走過的路,可是要想往回走,要想重新走一遍,那是萬萬不能的!」
「所以,我們要向前看。」徐子陵站起來,迫視魯妙子道:「就像我的大哥寇仲對我的期待一樣,你心中的那個『青雅』也絕對不會願意看見你這個鬼樣子的。她還有寶貝女兒在世,你魯妙子空有一身本事,卻連她的終身幸福也漠不關心,連她日後的危險也視而不見,甚至連她真實的心意也不聞不問,一個人躲在這裡孤獨等死。你還有何資格談起她的母親來?誰教你這樣做的?可是她讓你不管她的女兒在此一心等死的?」
「你是天下第一聰明的魯妙子。」徐子陵最後輕輕道:「這個道理其實我不說,你自己也能明白。你只不過是拉不下臉皮跟商秀珣那個小輩說些有失你前輩高人身份的話兒罷了!做人要那麼多臉皮幹嘛?再說,說兩句話哄一下小姑娘,你魯妙子也還是天下第一聰明天下第一巧手的魯妙子,也沒有就會少了兩斤肉!」
「……」魯妙子好半晌,才道:「教訓人我就試得多了,被人教訓還是第一次,雖然小子你說得有些難聽有些讓人惱火,可是,卻有一份真心實意,老夫聽了很歡喜……」
「請拍我的馬屁!」徐子陵大咧咧地道:「我就馬馬虎虎幫你一把,幫你哄回那個脾氣很倔的商場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