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黃昏,漫天紅意,將大江染得一片紅絳。
有風徐來,吹得大船首上的玉人秀髮飄飛,衣帶輕舞飛揚,如畫中之人。
「獨孤家那邊怎麼說?」雲玉真低低歎息一聲,伸出玉手輕輕搔了一下鬢間的秀髮,將幾縷調皮散開的髮絲撥弄好,一邊轉面問旁邊站立伺候的雲芝。
「他們很生氣,那個二公子當場就帶策公子回去了,還說此事一定會跟我們要回一個公道的。小姐,我擔心……這一次策公子受創得如此厲害,如果能安然好轉還好些,如果有什麼萬一,獨孤家那邊是不會那麼容易就善罷干休的……」
雲芝越說越小聲,她偷偷看了一眼雲玉真,又道:「我們又無法準確提供刺客的消息,連那個人的名字也說不上來,加上他在江湖上根本就沒有名氣,所以獨孤家那位二公子懷疑根本就沒有這一號人物,他甚至還有點懷疑我們收了別人的錢,是跟別的門閥中人派來的某位刺客串通來害策公子的……他限我們兩個月內一定要找出那個人給他們,否則……」
「哼,我還想找出那個人呢!」雲玉真哼道:「可是天下之大,到哪裡去找?手下的兒郎們壓根本沒有聽說過這一個人物,根本無從找起。我猜,想必這一個人是那一幫派或者門閥新出的高手,或者一直秘密行事的高手,這種人背後一定有很大後台的,否則也不敢隨意對獨孤策下那種狠手了。如果他躲起來不見人,誰有本事找得出來?」
雲玉真越說越生氣,道:「他們獨孤閥那麼大,找一個人還用我們巨鯤幫?再說,我們也不欠他們獨孤家什麼……大不了換個靠山來作靠背!省得一天到晚看著他們盛氣凌人,鼻孔朝天,驕橫無理地對我們呼喝!我們也是人,又不是他們獨孤家的狗!憑什麼我們生受他們的惡氣?要沒有那樣的人?笑話,天下之大,難道他們除了他們獨孤家之外就再沒有高手了嗎?」
「可是……小姐,如果我們不靠獨孤閥,我們又能靠誰呢?」雲芝聽了,忽然這樣怯生生地問。
「是啊?如果不靠獨孤閥,我們還真是頭疼……」雲玉真發洩過脾氣之後,也搖了搖頭道:「宋閥他們已經有水龍幫了,也瞧不起出身和名譽不太好的我們。宇文閥是外族,加他們凶名在外,落在他們的手中,定會比現在還慘啊!李閥只在西北有實力,在江上的力量還比不上我們巨鯤幫自己……我們巨鯤幫不大不小,夾在中間很難做人啊!」
「為什麼?」雲玉真越說越是小聲,最後喃喃自語地道:「為什麼我是一個女子呢?為什麼一個女子要在這個江湖上生存會是這麼的艱難呢?」
對於雲玉真的問題,雲芝自然無法回答。
她只有對自己的小姐寄予最大的同情,天下雖大,可是只有她一個人是完全明白這個紅粉幫主的。只有她才能明白,她的小姐也是一個人,有情也有欲,她渴望有一個真心愛她的好男子呵護,她渴望一個女人所需要的一切。可是在江湖上打滾,作為一個女子,特別是一個貌美又無依無靠的女子,更是旁人無法體會到的艱難。
在所有人用鄙視的眼光看著這一個紅粉幫主的時候,又有幾人能休會到她心中那一種無奈和痛苦呢?
徐子陵等了三天,看著獨孤家打消了這次行動,一行人帶著那個受創的獨孤策火速回家療傷之後,心裡鬆了一口大氣。獨孤家如果強行要按照原定計劃去強奪東溟派的買賣帳本,倒會是個麻煩,一來現在不像原來那樣有杜伏威出手攔阻他們,二來他們人多勢眾,自己不親自出手是絕對擺不平他們的,可是這跟自己的秘密行事是相違的。
幸好他們回去了,看來出手教訓獨孤策是沒有錯的,就是不知日後要追求獨孤鳳那個嬌嬌女的時候,這一筆帳又該怎麼算……徐子陵搖搖頭,把苦惱驅去。現在不是想那種事情的時候,現在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自己要去做。
首先要做的是,破壞東溟夫人跟李閥的關係。
不然李閥有自身由突厥人那裡交易得來的良馬,又有東溟夫人不斷的提供大隋違禁的精良武器,加上天世民天資卓越,他們的勢力突飛猛進勢如破竹那是必然的。突厥人的良馬交易自己還阻止不了,不過東溟夫人這一個兵器大家,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李閥跟她的關係太親密。
還有那個小公主,是絕對不可能再讓她暗戀上李世民那個傢伙的,不然一切都白費了。
眼前這一個小公主遠遠要比雲玉真那個紅粉幫主更加著急,雲玉真是老江湖了,不然很容易愛上人,愛上人也不會輕易聽話,她做慣了一幫之主,很多東西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變的,她需要時間去改變。可是那個小公主不同,她正是少女懷春的時期,如果讓她接觸多了李世民,難免會讓他的魅力所傾倒。
自己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時間。
自己可以趕在前頭,盡自己最大的可能改變這一切,如果自己再像原來的雙龍那樣混過這兩三個月,那一切也晚了。
徐子陵一路急如星火地往回趕,在無人的荒野,他幾乎全速奔馳,化作一道淡淡的人影飛掠而回。他幾乎透支著身體的本元真氣在趕路,他沒有太多的時間了,多一天就多一分保證。東溟這一派是個古板又規矩多多的門派,因為地利的優勢,所有的人都安於平淡,所有的人都不作求變,不思進取,要想說服他們根本就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
徐子陵從來也沒有奢望過自己可以接手東溟一族,他只是希望能讓那兩個重要的女人稍稍聽取一下自己意見,不要過於寄望於李閥的未來。
如果要與她們兩個日後衝突,是徐子陵不願見的,她們兩個都是可憐的女人。
因為祖規,因為世俗的眼光,因為個人心性的偏失和迷惘,她們不知道該如何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在悲慘之中而不自知。對於世俗來說,她們是一對母女,可以對於幸福來說,她們更像是兩個同病相憐的世俗祖規受害者,兩個同病相憐的姐妹。
不知是不是因為徐子陵體內的《長生訣》真氣受到東溟夫人的天魔真氣的影響,不知是他的修練的道心受到魔氣所侵,還是因為讓東溟夫人身上的母性溫柔所感染,現在的徐子陵,最想看見的不是小公主,而是她的母親,那個渾身上下散發著母性輝光的東溟夫人。
徐子陵雖然不願承認,不敢對任何人提及,可是,他絕對能肯定,對她不是母愛的依戀,而另一種愛。
徐子陵苦思冥想了好幾天,才得出這一個結論的。
為什麼自己一看見她就會慌亂,就會連井中月之心境也保持不了呢?是因為她無形散發的天魔真氣入侵了自己的道心?是因為不知有什麼東西的刺激,所以激發自己身體的那種化學反應?自己又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連女兒都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東溟夫人呢?
要喜歡,也應該喜歡她的女兒。
可是雖然徐子陵自己不承認,可是內心的極深處,他自己當然明白,那一種東西並不是單單說是《長生訣》的真氣受到天魔真氣的影響就說得過去的,也不能說只是腦裡暫時的一種化學反應就說得通的。而且徐子陵敢肯定,那,絕對不是對於母親那一種感覺。
他除了願意在她那裡感受到一種極特殊的母性愛撫之外,還似乎想擁著這一個可憐的女人,跟她說說幸福和未來,讓她像一個小女孩一般快樂起來,學會什麼東西叫做憧憬,明白什麼東西叫做希望,懂得什麼東西才是這個世上的歡樂。
對於這一個東溟夫人,絕不是一個母親的代替品可以說得過去的。
徐子陵心中極是苦惱。
第一次,他的心中有一種無力感,雖然明白到那可能是愛,可是目前的他根本不可能說出來,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理解和贊同,包括現在正對他也有莫名其妙好感的東溟夫人。世俗就算能讓他打破祖規迎娶那個小公主,可是絕對不允許他再給予她的母親,給予那一個可憐女人幸福的。
如果自己沒有絕對的強權的話,他將面對世上所有的壓力。除非位至極點,可以號令天下,讓眾生俯首膜拜臣服,否則,絕對無法給予那個可憐的女人一絲一毫的幸福。如果自己現在說出來,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鄙視白眼和攻擊,還有兩個人永遠的痛苦。
徐子陵常常想起東溟夫人的反應,她似乎對自己也有一種天生的好感。
那種眼光有歡喜,有欣賞,有寬容,有母性,還有著一種道不明言不盡的好感,這又是為什麼呢?難道真的是魔胎跟道心的相互吸引嗎?難道《長生訣》和《天魔秘策》還有什麼世人所不知又有相關連的東西存在嗎?為什麼井中月之境無法在她的面前保持?為什麼一直苦思冥想無法領悟的星變,在她的刺激之後,竟然出奇地領悟了呢?
為什麼自己會有那一種感覺?難道就因為自己的靈魂是一個不受世俗思想所限的現代人嗎?
小公主很可愛,現在的她還有一點點天真,未經江湖歷練也還沒有真正讓異性所吸引的她還保留著純潔的心靈,她雖然有一丁點任性,不過更多的是寬容,她在極力地模仿著自己的母親。如果不是像原書一樣對李世民暗戀無果,又讓寇徐兩人一再輕視無視,也不會心性大變。
現在的她,只要自己肯花上些時間,追求到應該不會太難。
可是追求了她,那麼,那個東溟夫人怎麼辦?
徐子陵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他只知道,如果自己沒有強勢到極限的話,連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後果。最少有一點,他必須擁有足夠的強大,強大到可以完全征服她,如果他不夠強大,她絕對不會任他胡作非為胡思亂想的。
那怕她也是跟徐子陵心中想的是一樣的,她也絕對不會承認。
不過憑她那最少天魔功十六重以上的功力,那種絕世的武技,簡直是現在的他高山仰止般強大,不說現在的他,就是幾個杜伏威加起來,也不會是她的對手。她雖然很少出手,可是又不能性命相搏,單單是想通過武力壓制,想打敗她簡直就像天荒夜譚一般,沒有石之軒宋缺寧道奇那種水平,根本就不可能做得到。
可是自己又什麼時候才能進境到那個境界呢?
徐子陵微微歎了口氣,現在,還是加強練功吧,大唐追女孩子不說,單單是征服天下這一條路,就有無數的強敵等著自己,高麗的奕劍大師,草原的武尊,天竺的伏難陀,波斯的雲帥,還有流竄到中原搞風搞雨的拜火教餘孽也就是大明尊教的一干強敵等等,如果自己不盡快提升,那簡直就是給他們送菜。
日後要面對的敵人實在太多又太強大了。
徐子陵累極,倒在一個小溪力喝水休息的時候,他看著小溪裡那個汗水淋漓的人,忽然對水中人道:反正她又不會跑,還是先呆在她身邊享受她那份特殊的心靈撫籍再說吧。等你日後做了天下之主,再拿什麼東西假裝要脅她一下,用點小手段,想來也不會太難的,只要你能突破第一關,她也就半推半就,一切都好辦了。
徐子陵仰頭看天,天上有無數的星星在閃,似乎都在點頭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