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將自己整個都藏在水中,他怕看見自己的眼淚,他怕看見自己的懦弱。他沒想到自己跑去試探那個東溟夫人,可是竟然最後讓她的魅力所感染所感動了,他心中的堤壩一下崩潰了。
他等遠遠跑出那些人的視線,馬上運用輕功飛奔起來,臉上的淚禁不住如雨下。
這一個東溟夫人雖然不像自己原來那個世界的母親,可是她身上有一種氣息,既寬容又慈愛,就像自己的娘親一樣,自己思念母親的那一種情感一下爆發了,他在一瞬間,的確動搖了。他忽然有種衝動,跪在那個東溟夫人的腳下,抱著她的腿,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
把自己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訴出來。
自從失去寇仲這一個兄弟之後,徐子陵就一直封鎖著心中這一塊,他在抗拒著親情這一類東西。雖然和衛貞貞還有素素等人愛意纏綿,可是那是愛情,心底中那一塊親情的禁區一直緊緊封閉著,直到今天,莫名其妙地讓那個東溟夫人破開。
那個東溟夫人的舉動完全在他的反應之外,他本來計劃的後續部分一點兒也用不上。
他在她的面前連說話也變得不可能,他不敢逗留在她的眼光之中,他壓著心底的一點理智,還裝著不會武功,狼狽地逃了,在她的面前。他頭一次讓人打敗,徹徹底底地打敗,他毫無還手之力,可是失敗除了帶來感動之外,再沒有別的。
他在這一仗裡,根本就不想勝利,他的心底,渴望著那個東溟夫人的舉動,渴望著她的走近。
可以說,打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徐子陵在水中放聲大哭,在水中打滾,直哭得天崩地裂天烏地暗……
等發洩過這種情緒之後,徐子陵自水中慢慢地爬出來,身心俱疲地躺倒在江岸邊,看著滿天的星斗。他在水下足足躲了兩個時辰,幾乎將所有的真氣都消耗盡才慢慢地浮出水面,他看著天空,思念著那一個世界不知怎麼樣了的父母,更是黯然神傷。
天下的星斗密佈,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自己,就像是一雙雙永恆的眼睛一般。
雖然明知它們一動不動地定在哪裡,可是根本就數不過來,尤其是現在心亂如麻的時候,更是覺得眾星閃爍無定,徐子陵看見此情景,心中忽然一動。
這就是原書中寇仲和徐子陵悟到的『星變』吧?
不變萬變,萬變不變。
表面只有光亮一點,只是寒星一點,可是每一個都遠比太陽更加巨大,更加火熱。它們遙遠,看到的星光最少都是幾億光年的,也許在現在的一刻,它們已經爆炸,已經消失,或是在自己的面前,卻還是一動不動一丁點沒有改變。
這樣巨大的恆星是那樣的大,大到自己無法想像,又是那麼的小,小到只就一星一點,連一絲最輕的雲也可將它們掩住;它們是那樣的遙遠,遠到自己難以估量,又是那樣的近,自己彷彿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它們發出的光亮是那樣的火熱,每一個都比太陽更加熾熱,可是又那麼的冰涼,自己完全感受不它們的溫度,只有冷冷的光芒,就像一雙雙冰冷的眼睛。它們對於這個世界對於這個宇宙來說,是那樣的美麗,又是那樣的神秘,可是那是遠觀,只要有誰敢移近到它們的身邊,那麼馬上就會被它們燒成灰燼和虛無。
它們對於一個人,強大得可怕又溫和得可笑,它們可以任人指指點點,任人起各種各樣的名字,編著各種各樣的神話故事,它根本就不會反對,根本就不會抗拒,只是默默地注視,看著一個人從出生,到成長,再到老死,冷漠地看著這個世間的一切。
它們相對於一個人來說,是永恆的,不變的。
可是它們又是萬變的,它們也是有生命的,也是會燃燒化燼的。
難道,這就是『星變』?這就是不變的『星變』?
這就是比『井中月』更深奧更隱晦更迷離更神秘的『星變』?自己現在連守一的『井中月』之境也保持不了,自己在那個東溟夫人已經粉碎了『井中月』之境,難道自己還能在失去『井中月』之後,還能領悟這個更難的『星變』麼?
在徐子陵的意識空間之中,那個一直不動不變的小光點忽然光芒大作。
忽然爆炸開來,無聲無息地,炸得那個小光點粉碎,無數的光點化作星星更加細小的星屑飛速激射,如流星破空,灑得徐子陵整一個意識空間到處遍是,密密分佈,就像現在外面的星空那樣,星斗萬千之象。那些更小的光點在發光發亮,還按著一定的順序排列起來,最後無數的小光點慢慢聚合起來,慢慢地形成更大的光點,變成更加有規律,更加有序列。
等它們一個個重爆炸開來,重新變成極細小的光點,再以一種極速,就像爆炸開來時那種速度,不,比那速度更加極速地聚合起來,重新形成一個稍大的光點,和原來那個光亮毫無兩樣。那個光點彷彿從來也沒有爆炸過一般,它還是像以前那樣,靜靜地,一動不動地呆在那裡。
「啊,這就是宇宙大爆炸,這就是『星變』!啊……」
徐子陵大吼一聲,神智忽然爆炸開來,共其微弱極其枯涸的內息忽然跟著發生了大爆炸,由丹田那一點點原始的元氣爆炸開來,將整一個人炸得裡外通透,將全身的經脈都爆得粉碎……
「夫人,外面有一個很奇怪的少年要見你,他說如果你不想見,就把這個包裡的東西還給他就行了。」一個美婢手裡拿了個小布包,輕輕地向美婦人稟報道。她一邊將那個小布包輕輕地放下來,一邊慢慢地退開,退到一旁候著。
美婦人正想把手伸向那個小包布,可是邊上的一個藍袍長鬚老人馬上示意道:「夫人,小心為好。」
邊上站著的兩個健婦其中一個也站前一步道:「夫人,等我來開吧!」
「不用了。」美婦人微微一笑道:「這裡面只有一些植物草青的氣味,根本就沒有什麼機關和劇毒,你們多心了。」
她伸出玉指,將那個小布包輕輕地解開,一解開,眾人都呆了。
這個小布包裡面什麼都沒有,只有幾根青草。
就連美婦人自己也看得有些不解,她看看那個藍袍長鬚老人,那個藍袍老人搖搖頭,表示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兩個健婦和幾個使女不等美婦人望來,全都拚命搖頭,又好奇地看著小布包裡的青草。
那個俊美少年用纖纖玉指拈起一根青草,放到鼻子邊嗅嗅,又仔細看看,隨手一扔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寶貝,原來是最普通不過的青草,這草隨地都是,根本就沒有什麼奇怪的。娘,我看這一個人多數在故弄玄虛故弄神秘,還要把這個小布包要回去,他以為這什麼寶貝啊?」
「你去請他進來。」美婦人微微一笑道:「雖然我不明白他這些東西這是什麼意思,可是,倒真的引起我的興趣了,我想聽聽他說些什麼,請他進來吧。」
「可是。」那美婢帶點為難地道:「我本來以為夫人猜得出的…那個少年說如果夫人猜不出,他就不進來了,而且,他還要這個東西帶回給他的……」
「大膽。」一個健婦大怒,喝道。
「不要動氣。」美婦人伸手一止,讓那個美婢不要害怕,然後又拈起了一根青草,看了一會,又看了看那個小布包,也學那個俊美少年般嗅嗅青草,微微一笑道:「這是一幅衣袖,是剛剛不久自一個洗淨的衣服上撕下來的,這些青草也是剛剛不久在地上拔出來的,雖然我不能完全明白那個人是什麼意思,可是,相信一定跟衣服和這些青草有關的。大家也說說看,青草和衣服倒底有什麼關係呢?」
「會不會這件衣服原來的顏色是這個青草一般顏色的,或者是用這個青草汁染的?」俊美少年他的反應最快,道:「他會不會想用這兩樣東西告訴我們什麼呢?青草是綠色的,他們會不會想說明有身穿綠色衣服的人跟我們有關或者是綠色衣服的什麼人要對我們不利,會不會是這樣的呢?」
婦人搖搖頭道:「不是這樣的意思,不會這樣顯淺,它應該很有深意,而且一定跟這兩樣東西很有關係的。」
「夫人,不如讓那個人進來,看看他有什麼解釋更好。」藍袍老人想了一下道:「不如等老夫去看看這個小子在搞什麼鬼。」
「等一下。」美婦人忽然看向送小布包進來的那個小婢,溫和地問道:「如茵,你看過那個少年是嗎?你看清他的臉了嗎?他長得什麼樣子啊?」
「他……」那個叫如茵的美婢帶點吞吞吐吐地道:「那個人很奇怪,穿著一般洗得很乾淨又縫補得很整齊的衣服,上面的補線針腳沒有一百道也有九十道,總之原來那件衣服肯定是破破爛爛的,他…唔,個子長得很高,還挺長得挺…挺順眼的,年紀看不出來,似乎很小,又似乎很大,眼睛很明亮,聲音很清,唔,態度很溫和,還有他的頭髮,他的頭髮只用一根水草紮著,非常的長非常的好看……反正,小婢看到他,總覺得那裡看過,只是不記得什麼時候看過了。」
「是嗎?」那個美婦人聽了,帶點歡喜地道:「那我有點明白了,原來是他來找我了。」
「誰?」俊美少年一聽,奇怪地道:「娘,是誰要來找你啊?你快說說那布包和那青草是什麼意思,我真的想不到,娘,你快說來聽聽吧,好嗎?」
「既然是來找夫人的,那去請他進來吧。」藍袍老人叭答叭答地抽幾口,然後在桌子上敲敲旱煙窩,對那個美婢吩咐道。
「還是等我親自去請他吧。」美婦人微微一笑道:「雖然我猜到一丁點意思,可是只能把握到一點點,算不得完全猜出來,既然我沒有完全猜出來,我就親自去迎接他進來好了。這真是一個好玩的小朋友,晶兒,你也一起來吧!」
「夫人,這如何使得?你是金枝玉葉……」藍袍老人一聽,忙勸阻道。
「只此一次。」美婦人微微一笑,站起來,輕輕地掩上面紗,用輕紗將她那絕世之容掩住大半,向那個俊美少年伸出手,拉著他一起出來。那個俊美少年烏黑的大眼睛轉了半天,忽然高興地問道:「娘,是不是那個愛哭鬼來找你了啊?」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美婦人微微一笑,愛憐地拉著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