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一個勁地轉來轉去,弄得李治等一干人都有些眼花了。
「我說褚大人啊,你能不能先歇歇。本王頭都給您轉暈啦。」最後還是李治忍不住開口說道。
「唉,老臣也不想如此。只是心中著急盧大人究竟給臣畫的什麼東西,這不坐不住嘛。也不知為啥盧大人非說道這盤上東西畫滿了,怕染了塵灰,非要趙鬍子遮著蓋著地入了窯,盧大人自己又有事沒來,你說這讓老臣如何坐得下。」褚遂良絮絮叨叨地抱怨道。
閆立本見了連忙安慰道:「褚大人你就放心好了,盧大人這些年,不管做什麼東西,哪有差的。你看我等的新瓷不都挺好的,早就到手了麼。也虧得你怎麼想出來弄個大盤子,我們可是沒想到。」
褚遂良一聽頗為得意地笑道:「那是。嘿嘿,若是尋常法子,哪能把盧大人這鬼機靈地套住。這回可是大大地落了些好處啊!尤其我要盧大人定要給我畫得滿滿的,總是不能便宜了他,白白詐了我的田黃去。」
好容易等窯內溫度降下來,開了窯,工匠開始出窯。褚遂良更是伸長了脖子,一個勁的向那邊張望,弄得陪著他前來的眾人也都緊張了起來。
盧鴻這一批新瓷中,除了褚遂良的大盤子,還有不少件東西。其中還有李世民特地要的幾件器物,有瓶有盤,還有盧鴻特別畫著玩的幾套瓷板畫。只見一件件出來。樣樣都是精美絕倫,眾人都不住稱讚。只是褚遂良那大盤子。卻一直未見出來。
「怎麼我那盤子還不見動靜,不會是……燒壞了吧?」褚遂良口中喃喃。額上漸有汗跡。
「哪能呢?」一邊的趙會說道:「咱趙鬍子這手藝褚大人您還信不過麼?只是因為那盤子太大了,只能最後才能出來。您就慢慢等吧。」
好容易遠遠地見數人抬了褚遂良那大盤子出來,褚遂良心才落了地。只見他雙目放光,也顧不得身邊眾人,急著幾步,搶上前去。
眾人都是褚遂良邀來看他那盤子地,事先只是聞褚遂良說出自己的妙計賺了盧鴻,卻不曾親見這盤子。此次看到工匠抬出這盤子來,才明白褚遂良所說地大盤子居然大到了這等程度,不由同時笑了起來。
卻看褚遂良。三步並作兩步撲上前去。林雷工匠連忙將盤子正面轉過來,請褚大人欣賞。褚遂良只一眼,立時便呆在了當場。眾人奇怪,連忙上前一看,更是同聲大笑。
只見盤上右角,三筆兩筆勾出幾座遠山,背面幾抹深雲壓蓋,卻是一片雪景;那左下一隻小船,一個漁翁正在垂釣。身後幾筆勾出江面岸邊,其他四方卻是一片白茫茫。一筆未加,寒江之上與遠岸灘邊,全是白雪。
整個盤子,加起來怕也用不了十幾筆。但盧鴻筆下功夫,確實了得,雖然筆跡寥寥,但一派大雪冰寒、地老天荒的場景,卻栩栩如生一般。
左上角題了一首五言小詩: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下邊題著「范陽盧九畫並題」,並一方紅色小印。
褚遂良啞口無言,臉色通紅,有幾分惱怒。又有幾分佩服。若說這盤子沒畫滿。但那其中留白之處,明明畫得全是雪景;若說畫滿了。全畫也沒幾筆。身邊眾人既驚於盧鴻心思之巧、手段之高,又見褚遂良有苦說不出,被盧鴻擺了一道地尷尬表情,笑聲越來越大。
李治笑得肚子都疼了,半天才停了笑聲道:「庶子這畫果然是妙,所謂看似疏可走馬,其實密不透風。這天地之間,白雪漫塞,果然是畫得再滿沒有了。」
閆立本倒是一直比較嚴肅,正容道:「盧大人此舉雖有玩笑之意,但筆下風情,卻勝似千言萬語。前時看盧大人題畫,曾有敢雲少少許,勝人多多許之語。褚大人莫因此輕忽此盤,以立本所見,即以境界而言,此盤中畫與詩,只怕都是庶子少見精品呢。」
眾人這才收住笑容,細細品味盤中詩與畫。這一細思,果然見詩與畫相配,雖然空靈數筆,但有說不盡的想像空間,令人再三品味,回味無窮。
褚遂良長歎一聲,也道:「盧鴻這小子,便是能為人所不能。硬是將這實與虛玩弄得如此輕鬆,更以詩情,拓展畫境,令人無話可說。哎,罷了,能得此盤,雖然是遊戲之作,卻真真是天成佳品。說來還是我佔了個大便宜,遂良也只得說個服字了。」
事後,褚遂良果然將這大盤子,設在客廳最正之中擺放,至其家中的客人,多有見之者。過不幾天,這件大盤子被多家報紙刊登,更對其上盧鴻天成般的畫技及詩作大加讚賞。有評論者言盧鴻此作,可說「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堪稱以少勝多,以空勝實,絕為自古山水未有之境界。
唐時山水,均為全景山水樣式。近處樹木山林,水流石轉。再上坡道橋樑,山居人家,再遠處山崖流水,群峰遠近,總之要如真景一般,前後遠近,件件交待得清清楚楚。
直到南宋時候,如馬遠、夏圭,始作小景,空闊遼遠,寫山的一角,水之半邊,故有「馬一角」、「夏半邊」之稱。此時盧鴻借此盤將這類小景畫法現於世人眼前,登時令人眼前一亮,自然那讚美之聲,紛至沓來。
「真沒想到,偷懶也能偷出道理來。」終南府上幾位女史研究完面前一堆報紙後,都有些好笑。紅袖更是偷偷嘀咕了出來。
盧鴻在一邊不以為然,手中展著一卷古籍道:「這叫實者則之,虛則實之,暗合兵法,隱藏至理……反正裡邊道理深了去了。不懂不要亂說呵。」
鄭柔在一邊忍著笑道:「夫君說來總是有理的。不過畫了那麼幾筆,就換了塊極品田黃來,只怕褚大人難免要心疼呢。」
盧鴻長歎一聲道:「有什麼辦法,不這樣哪裡應付得過來。你夫君我天天為了這筆墨債,那是疲於奔命,夙興夜寐……」說著看了看三女臉上明寫著不信兩字,咳了一聲道:「主要是耗費心力,唉,殫精竭慮呀!」
說著把手中的書卷一揚道:「前幾天聖上喜歡我那牡丹盤,想再弄幾件玩,又聽褚遂良說道我用東西換的事,居然說不可破了規矩,命太子送了幾卷古籍過來,換了我兩套東西去了。這次褚大人的盤子事一傳出,聖上又知道了,命人送了兩本書來作潤筆,居然要我畫個丈二匹的長卷……」「啊?」小翠和紅袖都大為擔心。那丈二匹地長卷,便如其名,長有一丈二,可要畫到猴年馬月去。便如前一個一般畫雪景,這麼長也不能全是雪地吧?
鄭柔也微微擔心地道:「估計聖上也是知道褚大人那畫滿盤子的典故了吧。這次卻是不好交差,夫君這一段就不要出門,耽於俗務了。還是閉門安心作畫吧。」
「哦」,盧鴻不經意地道:「沒事了,今兒飯後去書房轉了轉,已經順手畫完了。」
畫完了?三女登時眼睛全都睜大了。那是丈二匹呀。尋常畫師作件五六尺的長卷也得個十幾天,一件丈二匹飯後功夫就畫完了?
紅袖似乎明白了什麼,肯定地說道:「少爺肯定是又偷懶了。只是不知又用的什麼法子。」
鄭柔、小翠雖然未言,也都是一臉肯定的表情。小翠嘻嘻笑道:「我這就去書房取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個畫法。」
說著便急急地跑了出去,直到書房中將一個捲得緊緊的長卷取了來。只見這件長卷乃是上等絹所制,雖然捲著,也是老粗的一大卷。
紅袖連忙過來,二女便在鄭柔面前,徐徐將畫卷打開。鄭柔定睛看時,登時便呆住了。
「夫君,你可真是……真是……妾身是不知說什麼好了。」
「真想不出盧大人此次,是畫了個什麼圖呢?」
李世民、李治與褚遂良正在御書房中,對著這卷畫卷猜測。
前天才命李治將書與空白絹卷送過去,結果這就把畫送來了,這速度也太快了吧。想想自己那件大盤子,褚遂良不由有些不妙的感覺。
「呵呵,褚愛卿也猜不出來麼?」李世民微笑著道:「咱們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兩個內侍連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展開長卷。李世民等一看,不由一呆。片刻之後,李世民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長有丈二的畫卷,起始一頭畫了一個小小孩童,結束一端畫了一個風箏。一條細線,由兒童手中直接連到風箏之上,貫穿了整個丈二畫面。
最後題著:
兒童放學歸來早,急趁東風放紙鳶。
李治與褚遂良面面相覷,心想這盧鴻可真敢玩。不過見李世民哈哈大笑,知道並未動怒,心中稍安。又感覺盧鴻這一次玩得,確實頗有些意思,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褚遂良笑了兩聲,又道:「盧大人便是玩鬧,也總有些過人之處。前次臣那盤子以虛為實,意境高妙超絕。這件紙鳶圖,陛下可發現其中過人之處?」
李世民聞了,皺起眉頭又看了看,才驚道:「愛卿莫非是說這條風箏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