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販子在唐朝 第七卷 楊花落盡 第十四章 遊園驚夢
    幕開處,並無一個人影,只見其後一片多是手繪之景花園。不知是誰人設計,也當真用了心思,除了那近景處假山小亭,花枝繁茂之外,遠處樹木景致,居然便借了這祖府天然景色。人工繪製與天然景物,搭配是極難的,稍有差池,但覺做作。但此次祖述必然是請了高人出手,才將這景配得極為和協。

    盧鴻心中一動,再看立本,果然是在拈鬚而笑,面帶得意之色。想來定是祖述請動這位高手出山了。

    上次盧鴻曾在褚府上與氏兄弟談及遮、借等諸法。立本原工於匠作,於園林之學極有心得,不讓其兄。此番被祖述說動來做這配景,也是一時技癢,臨場發揮,便將這借景一道,發揮得淋漓盡致。場中諸人,多是見識頗高的人物,一看了眼前這般景象,那戲台便如一個大畫框一般,其中景色果然精美,心中期待一時俱都高了起來。

    此時,只聞景外幽幽一聲長歎道:「咦∼∼呀∼∼」

    伴著歎聲,輕輕的絲竹之聲,悠然而起,襯著場中一片爛漫景致,格外令人陶然。

    歎聲過後,蕭音幾轉,一線清歌緩緩唱道:

    夢迴鶯,亂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拋殘繡線,

    今春關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

    裊晴絲吹來閒庭院,

    搖漾春如線。

    …

    只聞這曲調之聲柔若無骨。千回百。恰如春日絲絲裊裊柔煙細柳,搖曳著說不盡地纏綿憂怨。只這幾句,已然將台下眾人心緊緊抓住。無論曲調、詞意、唱功,可說無一不精。人未露面而曲聲先至,這般先聲奪人,更是高妙。

    隨著清緩的唱音。兩位少女徐徐上台來,正是戲中的杜麗娘帶著丫環出遊。

    兩人上場一亮相,一身裝扮更是美艷。只見那杜麗娘身上,乃是一身淡色閒裝。外圍一件拖地披風,上邊繪了一整枝艷麗牡丹,畫得濃艷欲滴。唐時人最愛牡丹,裝扮也多崇尚艷麗。但今日這杜麗娘一反常態,雖然披風上牡丹艷若桃李,面上卻只是素雅淡妝。更顯得淡裝濃沫,清麗不俗。

    一邊丫環眼見便是當年那念奴。依然一幅跳脫可愛的樣子。這小姐卻是右坊名媛,喚作鶯娘。只見她也不多做態,於台上且舞且唱,詞間凝目,左右顧盼之姿。將一派遊園風光盡顯無疑。

    唐初曲風,多尚雄壯或繁麗。這《牡丹亭》卻別開生面,於清麗淡雅中蘊風流香艷。只這遊園開篇。實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絕想不到原來戲曲竟是此意,集說、唱、舞、演於一體。想來不只是遊園,還當更有傳奇佳話。台下眾人,俱沉於其意境之中,隨著鶯娘嬌媚地聲音起伏。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

    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

    那荼外煙絲醉軟,

    這牡丹雖好,他春歸怎占的先?

    ……

    遊園,驚夢,尋夢。

    一出出浪漫如夢幻的畫面一一在眾人眼前上演,令人霎時悲,霎時喜,霎時憂,霎時愁。

    聞得台上杜麗娘唱道玥然是珠淚盈眶,不能自己。待得到「水點花飛在眼前」,連衡陽公主這等盧鴻認為不可理喻的女人也不住地將絲巾舉起。最後演到杜麗娘為情所困,黯然尋夢時,台上鶯娘已然淚流滿面,聲音哽咽暗啞,幾乎便不能成曲。

    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

    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

    生生死死隨人願,

    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

    守的個梅根相見。

    ……

    場中眾人絕未感覺鶯娘此時唱得有何不妥,就連孔穎達這等方正守法之人,此時也不由動容,悄悄抬起袖口,偷偷拭去眼角幾滴不聽話地眼珠。

    台上台下靜穆無聲,場內氣氛壓抑得令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直到《回生》一出,柳夢梅將杜麗娘由墓中救出,台下眾人都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場中,好像唯恐自己一旦出聲,驚擾了這一幕場景一般。隨著一聲「天開眼了」,杜麗娘復活翩然而出之時,台下眾人才不約而同的長長出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接下來的如駭變、圍釋、榜下、圓駕諸般場景,台下眾人已經完全入了戲,均是如癡如醉,隨著劇情變化而或歡笑或擔心。

    直到最終結束,大幕合上之時,眾人依然沉浸在這個美麗故事中,一臉的回味無窮。

    良久之後,上官玥才低低「呀」了一聲,將手中紈扇遮了粉面。衡陽公主連忙將一邊地侍婢柳兒喚過,說了幾聲。柳兒跑去將祖述喚來,引

    公主並上官玥匆匆行到一旁的小閣中去了。

    盧鴻雖然也覺得此出戲曲頗妙,但他久有見識,自然不至如場中之人這般失態。聞到上官玥出聲時,早注意到上官玥面上薄妝俱都為淚所染,此時與衡陽公主自然是去閣中梳洗換妝了。

    祖述再回來時,滿面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也無怪乎他這般得意,只從場中眾人的表現便可知道,這次《牡丹亭》已經完全征服了這一班人的心。可想而知,從今日起,大唐戲曲的創始人的稱號,肯定會落在他地頭上——當然,會有之一。

    場中眾人這才紛紛議論起來。大家都知道此場戲曲得以上演,盧鴻與祖述居功至偉。因此團團圍住二人,一個個都滿口讚美之詞。外邊的盧平盧齊他們一群年輕人那邊。更是尖叫笑鬧聲不絕於耳,熱鬧非凡。

    眾人一一舉杯,敬盧鴻、祖述二人。正在此時,見扮演杜麗娘地鶯娘匆匆自台後行出,來至場邊。此時她身上戲裝依然,臉上妝扮盡去。素面朝天,清水般地面龐更顯清秀。祖述見了,忙請鶯娘入席。鶯娘連稱不敢,輕聲道:「不敢打擾貴人。只是未曾面見盧鴻公子。心中實是難以放下。因此不揣污濁,欲求公子賜顏一觀。」

    盧鴻聽了這話,連忙排開眾人迎了前來。在盧鴻心中,本也沒有將什麼世族歌女的身份看得太重。何況這位鶯娘適才台上歌舞皆佳,極得場中人稱讚,今天當為場中焦點。自己更不能低視。

    盧鴻微微拱手道:「在下便是盧鴻。適才鶯娘將一部《牡丹亭》,演繹得神情兼備。盧鴻這粗淺之作。若無姑娘,豈有這般顏色。卻應謝過姑娘才是。」

    鶯娘連忙側過身,道聲折殺,一雙美目卻直直地盯在盧鴻面上,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番。看得盧鴻都有些不好意思。這才嬌聲道:「早聞盧九公子大名,一直無緣得見。這次見了公子寫的這曲子,不由鶯娘心神俱醉。想不出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兒,居然把我們女兒家地心思,寫得這般真,又這般美。姐妹們都羨慕我能來唱這曲,又都要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寫出這樣曲子的盧公子究竟是個什麼樣呢。」

    一行說著,鶯娘臉上不由又浮出一片沉醉之色,眼睛迷離說道:「今日方知世上竟有公子這樣地人物。便當是這般人,才能寫出這般地詞曲呢。」

    盧鴻略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也不便太過客套,只得道:「鶯娘誇獎了。姑娘唱腔舞功,無一不佳。日後若再有劣作,還望有幸請得姑娘再為展喉呢。」

    聽了這話,鶯娘美目流轉,滿面喜色道:「得公子一讚,鶯娘再無憾了。若再有緣得見用公子後作,更是天幸。公子大恩,便是粉身碎骨,也是難報了。」

    一邊的祖述不由怪笑道:「若要相報,何需粉身,嘿嘿……」

    鶯娘面上不由一紅,適才話語有些急切,說來倒有些容易為人誤解。盧鴻卻說道:「祖兄且不可這般說笑。鶯娘今日登台,《牡丹亭》方可稱為佳話。說來你我,還當謝過鶯娘才是。」

    祖述聽了,面上有些發紅,說道:「與鶯娘說笑慣了,倒是我的不該。今日鶯娘居功至偉,席中各位貴人怕都要與鶯娘相見呢。還望移步一顧吧。」

    鶯娘知道盧鴻回護之意,心中感激。若說此間眾人身份,盧鴻身後盧、鄭、崔三家地位,只怕便是皇子、公主也不能說比之高到哪去。但見盧鴻言談話語,神色目光,絕無傲態,全是平和之意。越是如此,越令鶯娘心折。此時聽祖述邀其入內,便向盧鴻望來。盧鴻笑道:「今日之後,鶯娘當為天下曲道大家,自當入席置酒為賀。」

    鶯娘一笑,便隨之入內。眾人見了今日杜麗娘下了台來,自然連連稱讚今日演出精彩絕倫。鶯娘便各各謝過,分別敬酒。

    一邊盧鴻也向祖述打聽這位鶯娘地來歷。原來鶯娘本來也是內坊中人,只是她為人略有些孤傲,不肯拉攏打點,因此一直不得重用。她一怒之下,便自請出,到了右坊中為教習。只因她為人相貌、唱功與舞姿俱佳,因此名聲也頗高。

    這番《牡丹亭》開排時,並未想到由鶯娘來出演杜麗娘。不知怎麼的,鶯娘聽到這齣戲後,又由相好姐妹口中聞得一二句佳詞,便徑直找上門來,毛遂自薦,寧可將眾事俱都拋下,也要演這出曲子。

    排演中,那鶯娘幾乎是不眠不休。將那唱腔、舞姿以及置景布台諸般事務,都要參與。說來這齣戲中,倒真是傾注了她數不清的心血。

    看著鶯娘淺笑著一一敬酒的神情,盧鴻心中也不由升起一片敬意。這番神情落在一邊的祖述眼中,自然又是好一番取笑。

    正在這時,衡陽公主的侍女柳兒過來道:「盧公子,我家公主請入內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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