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十七年的春天,范陽太極書院的各個分館,忽然如爭相推出了各學類的研究成果專著。
最先出版的,便是數學館的《數學典》。
這部書敢以「典」為名,其中自負之意,不問可知。而盧鴻在看過之後,也不得不承認,這部書的理論深度,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盧鴻在前世時,數學學得並不怎麼樣。若說其優點,關鍵在於他接受了系統的教育方法和先進的數學理念。因此在他提出算學的公式、定理等方法後,得到了各方面的一致肯定。但要真讓他自己也投身到數學研究中去,那可就有點趕鴨子上架了。
《數學典》中已經開始將數學初分為算學和形學。所謂算學,大概相當於代數;形學,相當於幾何。其中有大量的定理與公式,都給出了極為規範、科學的定義和推算、論證過程,其嚴密性令人稱道。
這部《數學典》的出版,曹嘉可謂居功至偉。如果說在曹嘉到來之前,《數學典》還只是一個架構,曹嘉就是給這部書添磚加瓦的施工頭——正是他領著眾人,一點點從頭至尾,將最開始謀劃的這本大部頭作品,最終成型為盧鴻眼前這本厚厚的手抄書稿。
盧鴻已經看了有半個時辰了。畢竟以他的數學基礎,又扔了這些年,看起這些密密麻麻的公式來,也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曹嘉與盧濤坐在一邊地太師椅上。雖然盧濤也是見慣了場面的人,但見盧鴻皺眉不語。翻著書頁時,居然有些坐立不安。眼睛一會看盧鴻,一會看書稿,顯然極為關心盧鴻對此書的評價。反倒是更應該關心的曹嘉,反倒信心十足的樣子。見盧鴻看得投入,乾脆也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本,拿了一根炭條,這就般寫寫劃劃地自己演算起數學題來了。
曹嘉那小本上寫得亂七八糟,橫塗豎抹。估計除了他本人,這世上也沒有第二個人能看懂。此時這書房當真是怪異無比,客人不像客人,主人不像主人。就算是見慣了各類異人異事的洗硯。看曹嘉如若無人的自己算題,也覺得有些好笑。
良久之後,盧鴻才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書稿合上。盧濤睜大眼睛。看向盧鴻,眼睛中全是緊張與期待的神情。就連一邊演算地曹嘉,也停下手,收起紙筆。
盧鴻站起身。對著二人深施一禮道:「盧鴻在此謝過二位。自此書後,數學可稱道矣。」
二人連忙起身,盧濤托住盧鴻道:「九弟太客氣了。若無九弟指點前驅。哪有今日這本書的問世。若說居功至偉。還是九弟以及曹先生等眾人的功勞啊。」
曹嘉哈哈一笑。也道:「盧公子切莫如此說。數學本為道,不過世人多不明罷了。嘉能得列太極書院之門。附公子之驥尾,可說平生之幸。應該是我等要謝公子才對。」
盧鴻笑道:「咱們也不必謝來謝去,這就忙著將此本梓行,讓天下有志數學之人,共睹此書為幸。」
《數學典》的出版很快便引起了大唐士林地一場動盪,基本上說,大部分人看不懂,覺得太深奧了。一小部分人看得清楚明白,覺得實在是通俗易懂。
看得懂的這一小部分,大多是各大書院中專門研究數學之人。數學這門學科,在很多學子看來,就是艱澀難解的代言,就算是浸淫多年的學者也有此感。但《數學典》地發行,為這些人一下子便打開了一扇門。他們這才知道,原來那些茫無頭緒的雜亂算法,可以用這樣明白清楚的方式一一論證,可以通過這樣逐漸深入的方式,一點點地走向更為廣闊地天地。
因此在大唐貞觀十七年的春天,幾乎所有的書院在開學之後,都在集中講解這部《數學典》。隨著越來越多地學子掌握、理解了其中地知識和思路,數學地神奇魔力一下子被激發出來。討論公式,研究定理,一時成了大唐士林學子最為熱衷的新潮時尚。
除了《數學典》之外,還有另外一本書,也在差不多地時間,由奚氏印書坊出版了。這部書規模不大,作者是太極書院格物館的盧湛。
書的名字叫《力學致用》。
盧湛這本書很有意思,與其說是一本書,不如說是一本筆記。其中記載了盧湛製作的十幾種常用的工具,有農具,也有其他一些玩意。但與前人不同的地方在於,他給出了這些器具應用的力學原理以及相關的計算公式。
形而下者謂之器,形而上者謂之道。
道是
在的。
盧湛這本書就很形象地說明了這個問題。很多農具之類,自古以來記述的書並不少。雖然士子真正製作過的不多,但瞭解還都是有的。但當他們看到盧湛書中將這些日常可見的農具原理及公式羅列出來、並依據這些對其進行計算與改進時,還真有些給震住了。
一向以來,還沒有人將經學、算學等學科與實用如此緊密的結合起來。格物學初問世時,士林更重視的是其「格物致知」的意義。但這本《力學致用》的書,反過來告訴了許多人一個道理,格物可以致知;但得到的知識,反過來也是可以致用的。
結果便是導致了相當一部分人,紛紛投向到以格物與明理的互相推動驗證之中,各種千奇百怪的發明論證層出不窮。為此,奚氏印書坊還專門推出了一項格物致用的大賽,徵集最有創意的新例,並將所有選出的格物致用集書出版。對於被評為優秀的致用實例,還有一份相當豐厚的獎勵。這類競賽得到了所有喜愛格物的士子的喜愛,竟成了定例每年舉行。待後來,更演變成大唐一項傳統的格物發明大獎賽,其影響力之大,令最初的舉辦者始料未及。
就像打擂台一樣,化學館的一本名為《物化淺說》的書也同時發行。然而與前邊兩部書相比較起來,其最初的影響力便要差得多了。
化學館的楊道一,雖然人看起來瘋瘋顛顛的,可好勝爭強的心,一向不落人後。自化學館建立那天,便憋足了勁要和格物館一較高下。只是化學這東西不像格物,雖然能在一些試驗過程中,逐漸驗證些許成果,但最根本的理論架構,卻是無從下手。
大唐以前,人們一直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來解釋萬物,身邊的物質雖然千種萬種,但不外是此五大類之屬。五行之間,又互有生、克,是其轉變演化之源。
但楊道一在接受了盧鴻的一些簡單實驗後,對五行生化的理論,越來越是懷疑。這種懷疑積累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成為了迷惘。最後他苦想了許久,總是無法超脫,最後便跑來找盧鴻。
「總之就是這樣子。在下現在毫無頭緒,只覺得從前所學種種,均無法解釋。五行生剋自然有其道理,但又確實有許多現象超出了五行生剋的範疇。」楊道一滿面疲憊,對盧鴻說道。
盧鴻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楊道一遇到的問題是什麼,但他一時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給楊道一。畢竟他不能把元素週期表拍給對面這位,除非他想被人當成瘋子。
想了很久,盧鴻才慢慢說道:「楊先生,在下最近對易經,略有所得。」
楊道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雖然自己所研究的化學,最開始也是由格物致知入手,與易經有些關聯,但自己現在的問題,似乎與易沒有什麼關係才對。
盧鴻繼續說道:「易有太極,太極分兩儀,便是陰與陽。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因此古人,必然是以八卦來演算萬物的。」
楊道一隱隱有些明白,但又抓不住其關鍵所在,只好盧鴻繼續講下去。
「只是八卦之象,未免太少,難以應用。於是文王演八卦,將其相摩相蕩,疊為六十四卦。至此卦象大為豐富,推算占卜,其用便足可應用了。只是文王之說,怕不過是後世傳說。因在下所見商代《歸藏》,便已經是六十四卦了。」
「但據在下之見,這六十四卦,竟也不足以演示萬物。所謂一卦六爻,半顯半隱。則一卦實應有十二爻才對。那這卦象,更是複雜難言了。」
「八卦如此,五行又如何不是如此?八卦可演為六十四,則五行為何不可相疊相加,擴而廣之?以盧鴻淺見,世間之物,必不只此五行可為概括;物態化生,必不只此五行生剋而已。前人可演八卦為六十四卦,先生為何不可細分眾物,定其本性,細演其化學,以為後人研究之基?」
盧鴻與楊道一直直談了半天,最後當楊道一從盧鴻房中走出來時,滿臉的疲憊一掃而光,兩眼的光芒簡直可以熔化真金。
在盧鴻的建議下,《物化淺說》開始編纂。最開始的內容,都是最基本的研究成果。雖然異常簡單,又存在許多不足甚至錯誤,但大唐的化學研究,確實就從這一本薄薄的書籍開始了,雖然此時世人還都沒有認識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