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李泰今日顯得甚是高興,而審書組諸人因為大功告王如此推許,因此也是放開心懷。席間氣氛甚是熱烈,觥籌交錯,酒過三巡,眾人已經都有了幾分酒意。
魏王雙掌一擊,席間歌舞瞬時退下。李泰呵呵笑著說:「今日良朋之會,洵是難得。在座俱是飽學之士,若以詩詞歌舞為助興,倒有些無味了。依本王之見,不若今日便行射覆之令,各位可否?」
孔穎達點頭道:「今日座中,不乏精研《易》道者,倒是有幾位射覆高手呢。魏王此議,甚是合適。」
原來這射覆一令,由來已久。雖然非常簡單,但若行起令來,卻是難至不可想像。其做法,便是用盆或盒等物,下邊扣一件東西。然後由行令者以占起卦,眾人按照卦象,來猜測盆下究竟是什麼。
盧鴻還是首次參加這種遊戲。在他前世記憶中,雖然也知道古人有射覆之戲,且傳得神乎其神,但心中自然是不太相信的。但今世所學漸多,對《易》的瞭解也越來越深入,心中也是漸漸相信,《易》中之理,確有其玄奧之處。尤其在他解開《歸藏》之後,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因此聞說席間要行射覆之戲,也是極感興趣,放下酒杯,卻看這令是如何行法。
只見李泰吩咐下去,便有一個美侍行上來,手中奉著一個木盤,其上覆著一件銅盂。侍女將銅盂揭過,示與諸人。其下空空如也。
侍女笑著下去,到了屏風後,片刻之後,又轉了出來。木盤上銅盂已經覆扣過來,其下不知放了何物。
李泰笑著說:「題是已經出了,不知哪位為行令之人,起這頭一道卦?以本王之見,孔祭酒德高望重。當先行令。最是使得。」
孔穎達也笑著說:「魏王有令。敢不從命。」
說罷,孔穎達便從席上起身。一旁的侍者連忙奉過水盂來,孔穎達淨過手,又親自在爐中焚起一柱香,這才在令席邊慢慢落座。
案上早已經準備下了草等物。以草起卦之法,傳自上古。所謂「龜千歲而靈,百年而神」。起卦所用。共有五十根草。五十稱為「大衍之數」,《系辭》中稱「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九」,其意乃是雖然草共有五十根,起卦之時,卻只用四十九根。
孔穎達雙目微閉,將五十根草置於面前,輕輕地從中抽出一根。放於一側。之所以「其用四十九」。要捨去一根,乃是象徵天地初判,遁去甲一之意。
孔穎達將其餘四十九根草取在手中。又取過一根,夾在左手小指之上,然後雙手自然一分,將其分於左右手中。
這兩步乃是所謂「掛一以像三,分二以像兩」,乃是暗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地道理。之後孔穎達便將其餘草,按左右手,四根四根的數,分別得其餘數。
四根一組數,便是「之以四,以象四時」之意。數得的左右手草餘數之和,非四既八。之後將餘數去除,再將其餘草歸於一體,即「歸奇於扐以象」。至此方為一演,歷經三演,最後所餘草數必為「六、七、八、九」中的一個,得出一爻。共須經三演十八變,才能畫出六爻,終成一卦。
孔穎達手中不急不緩,不移時演罷十八變,最後得卦上兌下震,是為「隨」卦;其九五爻動,變而為「震」。
眾人俱皆不語,紛紛低頭沉思。這時顏師古哈哈笑道:「這個卻是容易,老夫已然知之!」
眾人不想顏師古這般快速,一時都看向他。顏師古看著孔穎達,呵呵一笑說:「既然是澤雷隨,其上為兌,其於物為金刀;其下為震,其於物為竹木。木下金上,盂中必然是一把木柄小刀,不知可然否?」
眾人聽了顏師古所射,均覺頗有道理,忙把眼睛投向置物的侍女。顏師古更是眼睛也不眨,盯著侍女。侍女抿嘴一笑,卻是連連搖頭。
顏師古大為沮喪,不由說道:「怎麼會不對呢?定然是老孔這卦起得不准。」
之後其他眾人也各自說出自己的答案,或說是竹笛樂器,或說是山藥等物,只是侍女卻只是搖頭,無一人猜對。
盧鴻反覆推算,一時也未能解出此為何物。他以手在案上畫著「隨」卦的卦形,忽然想起《歸藏》中此卦其名並非為「隨」,而是上殺下生,名為「權」卦。他細思「權」卦象詞,忽然脫口而出道:「不對不對,此物乃是一管毛筆!」
乍聞此語,眾人一楞,還未反應過來,那美侍已然
:「恭喜盧公子,射中此物!」
孔穎達呵呵大笑,舉起樽來,與盧鴻對飲一杯。
李泰也笑著說:「畢竟是盧公子大才。只是本王還是不甚明瞭,為何『隨』之『震』,要解作毛筆?」
盧鴻心中卻是大悟,他以《歸藏》中卦詞、象詞相解,方明瞭其意。「權」卦卦詞中有「文質彬彬,器用不乏」之語,上卦為「殺」,其象中物用為「九羊之尾」,下卦為「生」,其象中物用為「青之繡」。繡上羊尾,又參以卦詞,不是毛筆還是什麼!
但見李泰相問,盧鴻心中一動,面上不露神色,微笑著說:「『隨』卦下為『震』,器物當為竹為木,因此諸位射時均以此物有木繡之屬,此一節自然無疑。」
眾人聽了,都點頭稱是。顏師古等先時也都如此猜想,只是『兌』為何解為羊毛,卻是均不明白。
盧鴻繼續說:「『隨』卦上卦為『兌』,其物應為金刀,原也不錯。只是既然九五爻動,則其上卦變而為『震』,其中自然有所變數。若以象而論,『兌』在動物為羊,九五動,應在羊身。以金刀就羊身,所得不是羊毛,更為何物?因此小可大膽猜測,其中物品乃是木端有毛,必是一管毛筆。」
眾人此時才各各驚歎,隨即李泰提議,眾人舉杯,再敬盧鴻。
其後繼續射覆時,盧鴻便細心以《歸藏》中卦象,猜測盂下物品,竟然十中七八。那些猜錯的,只要回神細細推算,也依然有痕跡可尋。只是盧鴻存了心思,口中故意說錯為他物,再未如第一次般顯露。倒是顏師古和馬嘉運二人,以《周易》推理,中了數次,令席間眾人均稱讚不已。
盧鴻此時也覺得《周易》與《歸藏》之間,卦象卦理雖然大易,但依然有某種玄奧地聯繫。有幾次雖然表面看來《周易》與《歸藏》卦詞頗有不同之處,但最後猜出地答案竟然也是相近甚或相同,令盧鴻暗暗稱奇。
不知不覺,酒席已然到了尾聲。今日顏師古與馬嘉運因為大放異彩,所中最多,結果酒也飲得最多。其他眾人,也都有陶然之意。
李泰忽然舉酒對盧鴻說道:「今日之會,可說盡歡。只是本王還有一事,要相求佔用盧公子一點時間,不知盧公子可否方便。」
盧鴻見李泰這般舉動,一時心下踟躇,口中含糊道:「不知魏王何事,儘管吩咐。只要是盧鴻可行得地,必然從命便是。」
李泰一笑說:「盧公子切莫多心。本王前時,曾在一位高僧之處,見過一件東西,很是奇異,只是無法確定其真偽。那高僧愛之如性命,須臾不肯離身,不便取到府中。因此只得勞煩盧公子暫屈尊趾,勞駕一趟了。」
盧鴻一聽,雖然心中不願去,也無法拒絕,只能點頭答應了。心中對魏王李泰,也不由生起一份好感。以他魏王之尊,知道了僧人身上的寶物,也不願強奪,寧可帶人上門去看。雖說或有故意在眾人面前做秀之嫌,但也算難得了。
眾人盡興而返,盧鴻卻沒有隨同孔穎達一同返回孔府,而是隨了魏王李泰一齊去所說僧人處。李泰所說的這位僧人,其所在的廟宇也在終南山上,只是還要轉過兩個彎,離此倒也不算太遠。盧鴻心中想了一下,便向孔穎達稟明,請他天黑前,便叫洗硯帶了馬車來那廟中接自己。
李泰請盧鴻與自己一同登車,向那廟宇行去。終南山山勢也頗為險要,但因為這一片俱是皇族的別業,因此不惜人工,修了道路直達山下。李泰這府第到那廟宇相距不遠,也有簡陋山路,雖然不甚平坦,馬車倒也可通行過去
一路之上,李泰與盧鴻相談甚歡。二人絕口不提前時李泰招攬以及在盧鴻書房中看扇時所談之事,只是議論書畫篆刻之學。李泰本就博學,更兼眼界極廣,言語之中,甚有見地,即便以盧鴻之才,也頗感佩服。
二人談談笑笑,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二人下了馬車。盧鴻這才見這座廟宇規模不算太大,香火倒很是旺盛。李泰並不由正門而入,而是轉過一角,由一個偏門進了廟中,早有一個知客僧人迎了上來,滿面堆笑地將李泰、盧鴻二人請了進去。
二人由知客僧引著,穿過幾個小院,來到寺院最裡一個破舊的小院門口。那知客僧恭恭敬敬地說:「了然大師便在室中相候,魏王千歲請進。」